第385節
書迷正在閱讀:超喜歡你呀、她的秘密、[火影忍者]收集男寵獻姬君、洪荒之混亂大道、異世妖兵、亡妻之戰、希聲、(足球同人)紅黑歲月、我有特殊的高冷技巧、天蒼奇緣
她乏力地歇了一口氣,喃喃自語,“既是宋代,不也一樣是兄終弟及……昭憲太后有云,國有長君,國家之福,此言誠不我欺……眾卿家又是怎么看呢?”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太后的意思,還需要更明顯一些嗎? 吏部尚書王大人上前一步,弓身道,“娘娘此言有理,文皇帝代建庶人,乃是建庶人倒行逆施、敗壞祖宗家業,此人已不堪為帝,其子孫又有何資格承繼王位?今日土木堡之失,國家精銳十去其九,河北局勢至此糜爛。燕云十六州光復不過百年不到,又有落入敵手之虞?先帝之過,倍數于建庶人!其縱未死,又有何面目存世?臣請娘娘昭告天下,立郕王為帝,郕王長子為太子!” 他頓了頓,又道,“至于先皇長子,能留一王爵,已是天恩浩蕩!” 要做,就做到盡!既然站到了郕王這邊,對先皇世系,當然要趕盡殺絕,倍言其過——先皇的罪過越深重,越多人知道,郕王的皇位就越穩當,這里頭的道理,任誰都想得明白。 屋內陸陸續續,也響起了附和的聲音,但卻并不響亮。 太后點頭道,“王卿此言,甚合吾意……唉,此子素來悖逆,昔年我中風,又怎是王振一人之過,早在當日,心中便覺不妙,親政以后,更是倒行逆施,大行廷杖,侮辱斯文。果然今日,果然是做出這等癲狂昏庸之舉,幾乎斷送了祖宗家業。郕王素習孝順恭敬,定能復興家業,振作山河,諸卿務必好生輔佐……與我等共度眼前難關?!?/br> 她一開口,屋內頓時就靜了下來,都是恭聽太后發言,卻不料太后反手一刀,立刻就給先皇扣下了‘不孝’、‘無道’兩頂帽子。徐循即使在屏風后,都能感受到那仿佛是肚子中了一拳的錯愕感,正自從諸大臣身上散發出來。 “娘娘圣明!”王大人現在只可能附和這些話語了,來自太后的支持,也的確讓他精神一振,“郕王殿下聰慧孝順,定可不負娘娘所望!” 附和聲如今是更響亮些了,只是氣氛仍有些冷淡,徐循冷眼旁觀,此時忽道,“不過,若還有卿家持有異議,也不必隱瞞,不妨就在此刻說出來?!?/br> 有意見就現在說!不要現在虛與委蛇,回去還想著怎么匡扶正統,為先皇長子奔走! 得她一語提醒,態度保持沉默低調的數位大臣,頓時收到了不少戒備、敵意的眼神——這種事,就好像是溺水,已經在水里的人,是不會喜歡站干岸看熱鬧的那些人的,尤其大家身份沒差,我都下海了,你還故作清高,這什么意思? 要么是現在提出反對意見,然后等郕王登基以后被遠遠貶謫,甚至是迎來破家滅族之禍——永樂初年的腥風血雨,可是還沒過去多遠。要么就是現在保持沉默,在郕王登基后,一樣被視為異己,加以打擊,而且還會失去此時殿中同僚的善意,被這些重臣落井下石…… 殿中陸陸續續,又響起了不情愿的附和聲,這附和來得是晚了點,此后隨之而來的,必定是長達十數年,甚至是數十年的宦海挫折,不過即使如此,那也比破家滅族之禍來得好些。 沒有人為先皇長子堅持己見,建庶人以國士待方孝孺,方孝孺以國事報他,先皇當然也不是沒有寵信大臣,只是都被帶在身邊去土木堡了,如今留下的,也沒誰和他情分深厚,不過是對倫常大義看得更重而已。只是官都做到這地步了,誰還不知道變通???自己死無所謂,落得個方孝孺般誅十族的下場,那又是何苦? 終于,聲音統一起來、響亮起來了?!俺嫉?,請娘娘昭告天下,立郕王為帝,郕王長子為太子!” 郕王還在屏風后謙讓,不過這只是個姿態,沒有人會當真。太后也吃力地半坐起了身子,說著勸慰的話,令郕王接下皇位。徐循卻是閉著眼,沒有看向任何人。 終于爭取到了。 她和郕王終于是得到了他們最想要的東西:大臣對于郕王繼位正統性的承認。 這皇位,不是郕王謀算、爭取來的,是太后與大臣商議共舉而來,世系變更,也不是陰謀詭計而來,而是公議得出的結論。郕王得位之正,日后將無人可以質疑。 恍惚間,十多年前,帝位傳承時的風風雨雨,似乎又再現眼前,當時的疑惑與忐忑仿佛還是歷歷在目:雖然大勢不會因為她而扭轉,畢竟因為她輕微變化,她也要為栓兒登位,擔上責任。若是栓兒不堪為帝,她又該情何以堪? 事到如今,最壞的結果已經出現,但徐循心中,在沉重以外,卻是有種說不出的解脫。 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于心,在做出決定的那一瞬間,誰也不知將來會發生什么,她只能盡力去做。 當日的錯,今日一樣是盡力去彌補,當日捧得上,今日便摔得跌,當日的錯,終于是得到一定的彌補,先帝和他的子息,將再和皇位無緣。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了~ 第289章 最重要的繼承問題一旦定了下來,接下來的禮節反倒是簡單了。瓦剌就在城外不遠處,這時候還要精益求精地準備登基大典,純屬主次不分。不論是郕王還是徐循,都沒挑典禮安排的毛病,而是順著大臣們的商議點頭就是了。反正,投名狀都交了,今日在殿中擁立郕王的人,無論如何也不會給他下絆子,反而會自覺團結在他左右,形成一個緊密的利益集團,排斥著所有對郕王即位正統性有懷疑的人。自然,也不可能在皇帝登基典禮上玩弄什么花招。 今天朝會后的議事格外冗長,商定繼承問題以后,天色幾乎已經入暮,大家連午飯都沒吃,整整一天就在殿中問答,雖然徐循代太后給眾臣賜了座,但大家也都是累得夠嗆,關于軍事方面的議題,只能是放到明天來討論了。 太后暈眩以后,的確是出現了卒中前兆,定下了最重要的問題以后,自感支持不住,已經提前從文華殿出去,下午的小朝議就是由徐循和郕王母子主持,不過一樣也是說話的時候不多,大多數時間都是讓大臣們商議禮儀的事情?,F在散了會,郕王也很自然地就跟著徐循回了清安宮——此時也不需要再避諱什么了,雖然太后還居住在清寧宮,但宮中的主宰,已經是悄然間換了人。 母子兩人相對,都是有些興奮后的茫然,國朝皇位,居然在這么短的時間內便換了主人,這么劇烈的變化,擱著誰身上,誰也難免都要暈一下的。 “娘?!编J王欲要下拜,卻為徐循止住,他也就不再堅持,而是順勢坐到徐循身邊,多少有幾分困惑地問道,“眼下……該怎么辦呢?” 再是有心機、有城府,受的也不是帝王的教育,郕王現在的狀態也就比剛接觸政事的太后、太妃好點,畢竟還是受過完整的士人教育的,不至于四書五經都不給讀。不過對政事的生疏卻是絲毫不遜色于當年的徐循和太后,說白了,要不是他本來就沒封地,要跑也根本沒能力跑,都未必是會接過這如燙手山芋般的帝位。畢竟坐上來以后要面臨的問題,實在是極為棘手。 之前幾日令人精疲力盡的沖突和風波,只是整件事的開始而已,順利登基,對于現在數百里外的狀況并沒有什么幫助,現在該怎么辦,郕王心里肯定是沒底的,他要能在剛轉換身份時就拿出一套完整的對策,還需要徐循堅定他的信心,才敢發言嗎? 徐循眼看郕王長大,對他的性格自然多為了解,郕王心思是有的,但也許是自卑于身世,并非那種一言九鼎的人物,性格總的說來,和善中有些軟弱,就說和自己的幾次沖突,最終都是以他主動讓步來調整關系。雖說徐循自己的做法也不算過分,但以此就可見郕王并非強硬剛愎一派?,F在乍然登位,朝中必定又是面臨遷都和抵抗兩種看法分歧,徐循很難想象他會在瞬間堅定信心,然后英明神武地領導軍民大敗瓦剌,這種才具先皇并不具備,沒理由郕王忽然間會來個大變身。 從他表情中的憂慮來看,大臣們在朝堂上倍言的瓦剌威脅,多少也是讓他有些恐懼了。并不是說郕王膽子就非常小,只是他對國朝軍事幾乎一無所知,人因無知而恐懼,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眼下這局勢是棘手了些?!彼龑捨恐J王,“但也沒到亡國滅種的地步——文皇帝都快把蒙古人的根基都打斷了,這才過了二十年而已,就是天命所歸,二十年也根本都不夠作養國力的。瓦剌的確占據了些優勢,不過終究人少,就如同一個壯漢闖進大宅院搶劫,搶一把就走自然是可以的,但若想留下來反客為主,憑他一人之力又絕對做不到。即使以遼國國力,當時澶淵之盟都沒有滅宋的心思,瓦剌和遼國又何能相比?而我國朝和宋比,國力又不知是強盛幾許了!” 郕王的反應還是很快的?!澳锏囊馑?,是不愿遷都?” 徐循不否認自己的確覺得遷都的反應有幾分過火,雖然她也不能解決眼下京師面臨的危局,但是遷都的壞處卻是顯而易見的。 “去把天下輿情圖取來?!彼愿朗古?。 天下輿情圖很快就被送到了案頭——這還是徐循當年觀政時遺留下的老物了,也就是因為最近的緊張局勢,才被重新取出來隨時張看。徐循指著地圖,“現在瓦剌在懷來逗留,宣府、大同一線卻還沒打下來,他們現在直奔京城而來,一個是京師富庶,有錢,還有一個,從地圖上看,入寇京師以后,宣府、大同的補給線會被完全切斷,失去補給以后,兩城無法堅守,北方就將是瓦剌人的天下了?!?/br> 她的解說簡明易懂,郕王顯然也有過類似的考慮,聞言也是連連點頭,“不錯,一旦下令遷都,就等于是把半壁江山全數放棄了?!?/br> 河北一帶是千里平原,無險可守,瓦剌現在直插中路,一旦京師失陷,就可以往左右擴張,不論是耕地還是牧場,都是應有盡有,而國朝一旦失去了北方,就頓成南宋那樣無險可守的局面,覆滅只會是時間的問題。徐循道,“一般說來,歷代北人南下,都是比南人北伐勝算要大得多……” 郕王現在已經有點站在皇帝的思維上考慮問題了,這么大片的土地要拱手讓人,沒人會舍得的,他面上浮現rou痛之色,又猶疑道,“可現在瓦剌剛得了大批輜重,如虎添翼,已經可以支撐長線作戰了……” “此言差矣,”徐循尚未說話,韓女史在旁已經忍不住插口了——她曾是郕王老師,現在在他跟前,地位也比別人更高?!疤煜卤R,三大營能占幾成?雖然中軍失陷,十不余一,但各地軍隊還在,兩到三個月的時間,足夠召集數十萬兵馬入京勤王,瓦剌全族不過數十萬人,比長線,如何同國朝比?” 徐循向韓女史投去贊許的一瞥,“且不說長線必敗,只說這批輜重,不錯,中軍輜重,應該是泰半便宜了瓦剌,甚至還包括一些準備戰勝后給將士們的賞賜……不過,也因為此,現在的瓦剌已經是吃得很飽了,從漢至今,自來蠻夷入侵,都以打草谷名之,打草谷為的是過冬。彼處天氣苦寒、缺衣少食,所以民兵一體,凡是放牧的男丁,都可以射箭作戰,隨著首領入關搶掠。但也正因為如此,瓦剌將兵,沒可能如臂使指,必須要照顧到各部族的需要,現在錢糧都有了,蠻人愚蠢,燒殺搶掠中,不會特意留下車輛吧,能運回自己帳篷的財物最多也就是這么多了。這一次入寇那十幾萬人,都快吃飽了吧?除了也先以外,還有誰是野心勃勃,一定要占據中原之地才會安心的?再往下打,多出來的財物也運不走,可掉下來的頭顱卻是自己的?!?/br> 郕王并不愚笨,只是無知而已,聽徐循普及了一番常識,也是若有所思,“既然如此,瓦剌肯定無法堅持過久,只要等下了雪,入了冬,京城之危,便可自解了?” 現在是八月份,還是中秋時分,到入冬還有兩個月時間,徐循是覺得瓦剌連兩個月都堅持不了?!靶U夷從來不擅攻城,到京城已經是強弩之末,只要能頂過最開始的半個月,速攻不下,考慮到各地勤王軍隊已經在路上了,瓦剌軍心必然難以保持。這一次入寇他們是大賺了,即使攻不下京城,也無損于也先的威望,我看他們不會死拼的,攻不下應該就會轉移目標,也許去打大同、宣府,也許就是撤回關外。只要能守穩京城,抵抗過最初一波攻擊,最難的一關,應該就會過去?!?/br> 這番分析并沒有什么王師威武的空話,而是實打實從瓦剌的利益角度分析,再有澶淵之盟這個類似的例子放著給郕王做對比,郕王經過一番思索,也是認可了徐循的看法,“不錯,要不是哥哥實在……” 他打了個磕巴,但還是很堅定地往下說,“實在是過于輕浮愚蠢,行軍猶如兒戲,瓦剌絕不可能如此輕易地突破懷來,甚而連大同都未必會敗。這一次的進展,連也先都沒料到,他根本沒做好吞下北地的準備,搶到這份上,其實差不多也夠了……打京城就是個添頭,打不下來也不會戀戰。只要能挺過最初一波攻勢,北地大局,不會完全顛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