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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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虛地看了韓桂蘭好幾眼,她囁嚅了一下,方才央求道,“這——能悔一步嗎?保證這一盤就悔一步?!?/br> 韓桂蘭和她相處有近十年時間,哪能不知道徐循的性子?她泰然道,“娘娘,觀棋不語真君子,落子無回大丈夫?!?/br> “我本來亦不是大丈夫?!毙煅嚻褰涷炟S富,迅速便堵了一句,“——這一局我大有希望能贏的!” 她和別人下棋,是不用人讓的,周圍人里錢嬤嬤水平最次,每每被她蹂躪,徐循也不愛和她下。韓桂蘭的水平又極高——起碼是對她來說,每每輕松虐她,徐循老被她下氣餒了,這會兒好容易有機會贏一局,卻又自己毀了勝機,怎能不著急?見韓桂蘭不為所動,又落了下一子,她心疼得直吸冷氣,“真不讓???” “娘娘牙疼了就讓?!表n桂蘭說了一句,周圍一屋子人都笑了起來,花兒的聲音最響亮——也許是壓根沒想起來這茬,她這樣沒名分的大宮女們,倒是最終逃脫了殉葬,花兒自感死里逃生,性情倒是越發開朗了?!澳锬?,快犯個牙疼就能悔棋了?!?/br> “去去去?!毙煅軣o語,把一屋子看熱鬧的驅趕開去了,正要再耍個賴,看看時漏,孩子們快下學回來了,只好沮喪地嘆了口氣,放棄堅持,“就這么下吧?!?/br> 雖然她本人也做不到落子無悔,不過在孩子跟前,總是要表現出這樣的精神以為表率。不然,一會孩子回來,看到她贏了,問起來居然是因為悔棋,她這個當娘的也沒面子。是以只好放棄耍賴,順暢地被韓桂蘭殺了個中盤告負,徐循一推棋盤,“不下了!” “這回起碼能戒個十天?!壁w嬤嬤也笑著打趣徐循。一屋子人聽了,又笑起來——對她們這些宮人來說,那服侍太妃,當然遠比服侍貴妃等要幸福?;钸€是一樣做,但主子卻少了失寵被冷落、被殉葬等危機,年紀大了,也不大會輕易汰換身邊人,她們等于是和徐循一起養老,且又無徐循守寡受到的束縛,過得比徐循還自在得多。 在所有人的笑聲里,前往仁壽宮請安問訊的孫嬤嬤回來了,“回您的話,老娘娘聽了以后,沒旁說的,請娘娘自行安排?!?/br> 徐循沒有親身去問太皇太后,一來太慎重其事,二來也有點逼問的意思,若是太皇太后有別的顧慮,只怕還不好當著她的面回絕。不過按常理來說,太皇太后也沒什么好不答應的,柳知恩去南京的時候,她還在南內沒出來,有點陳年疑問要問昔年的心腹,十分正常。徐循聽了,亦不詫異,只是點頭道,“就讓趙倫傳話吧,看柳公公何時方便,過來就是了,如今是他事忙,咱們這兒無事,該由咱們來配合他了?!?/br> 身為廠公,柳知恩在宮里宮外,甚至是她這個太妃口中,都當得了一聲老公公——這老公公如同官場上的老大人一般,也就只有站在頂端的寥寥數人,配得上這樣的稱號。孫嬤嬤等昔日與柳知恩親厚者,更是為他的提拔高興,聽徐循口里換了稱呼,均笑道,“可不是呢?如今雖說是廠衛廠衛,可幾乎是有廠無衛,可不是忙壞了柳公公?” 徐循一直以來都靠底下人獲取外頭的消息,聞言神色一動,“還有這個說法?” 孫嬤嬤便說了政壇的八卦給她聽,“還不是因為錦衣衛指揮使進宮終究不便……” 太皇太后并未正式秉政,就徐循所知,這一年間,朝政運轉安然,三楊也很少有事情報到她跟前供太皇太后裁決。當然,凡宮中有問,內閣也是謙恭解釋,不過因為種種前情,太皇太后并未在政事上發聲過多,只是一心關注著皇帝的學習。聽了孫嬤嬤的說話,她才知道原來太后對東廠倒也并未放松,尤其因為東廠有不少宦官供職,進宮動靜也小,去年到如今,東廠都頻繁有人進宮請安,將外界的大小事務報給仁壽宮知道。 “……馮公公也不便與老娘娘相見,進宮回報的人,便一直都是柳公公?!睂O嬤嬤解釋完了,也是咂著嘴,有些艷羨?!斑@人才就是人才,柳公公出海能做出一番事業,在東廠也是干得有聲有色。這番接任,東廠上下無不服膺,倒是無人詬病他的來歷?!?/br> 徐循這大半年來,幾乎從未打聽過清安宮外的事,也還是第一次知道柳知恩居然混得這么開,她心中亦是為他高興,“那就好,如此說來,當初去南京,真是去對了。若一直呆在永安宮里,豈不是浪費了他的能力?” 正說話間,兩個孩子前后腳回來了,都過來給徐循請安問好,又把先生批改過的功課,拿出來給徐循看。點點有些忐忑,壯兒卻還是一臉沉靜,似乎絲毫都不在乎自己得了什么評語。 ——說來,這還是從壯兒身上作興出來的規矩。因他的老師都是男性,徐循和他們來回傳話,有所不便??上壬险n,也沒有讓內侍、宮女隨侍在側的道理。是以她便讓韓女史定期檢查壯兒的功課,并且隨時考校補課,免得先生們因壯兒是次子,教得漫不經心的,把孩子都給耽擱了。至于點點,本來徐循在永安宮時,隨時可以和六尚乃至女學中的先生見面,如今六尚隨著太皇太后,改到東宮辦公,兩邊往來不便,也就沿用了壯兒的例子,只是改由徐循自己來檢查,以便掌握得更全面而已。 點點今日有些忐忑,也在徐循料中,她的文化課一直都是很不錯的,功課亦找不到什么可挑剔的地方,如今開蒙已經結束,《孝經》、《千字文》《朱子家訓》等,都已學完了。便開始讀《四書》、《五經》,真正地進入正經的文化教育之中,不過,這些經典并不強求背誦,能熟讀并理解也就夠了,另外還有一些《聲韻啟蒙》之類的雜學,乃至琴棋書畫,都是各有入門教育,點點的表現都還算不錯——只是女紅課表現奇差無比,并且毫無耐性,已經學了七個多月了,可連一朵最簡單的花,還繡得歪歪扭扭的。 她是公主,說起來不會繡花又算多大的事情?可國朝對公主的教育,一直都是很嚴格的,阿黃、圓圓的女紅都還能過得去,徐循雖然在這點上頗有些不以為然,竟是對女兒的要求沒那么嚴格了,但也不好和先生們對著干,即使時常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不免有回避不過去,有要訓斥點點的時候。 今日下午,便又是女紅課程了,徐循拿過點點的功課看了,見她還是勉強刺了一朵花的,雖然針腳遠說不上平整,但好歹也有點樣子,便緩和了臉色,問道,“顧先生說什么了沒有?” 顧先生是點點的刺繡先生——點點聲若蚊蚋,“先生說……先生說我定沒有好好練習?!?/br> 她平時也不是成天閑著,每日上下午上課,雖然功課不重,晚上回來吃過飯做做就能睡了,但要大量練習女紅,也非得擠壓睡眠時間不可。徐循皺了皺眉,“練習時間,也不在長短,只在有沒有用心,日后繡花時候,多想著下針,多點耐性,能把針腳做細密,不至于連朵花也不會刺那就行了,也沒人要你和繡娘一般,靠繡花掙飯吃?!?/br> 看似責備,但點點如何聽不出真意?當下已是喜笑顏開——徐循見了,又有些后悔,覺得自己語氣太寬松了點,不免縱了孩子,遂又嚴肅教育,“我們在南京的時候,許多大戶人家的姑娘,嫁妝一針一線,全是自己繡的。打從十三四歲開始,便入了繡閣,門一鎖,臺階一撤,一步也出不得屋子,就是關在房中繡嫁妝,一直繡到出嫁為止。別人一樣也是錦衣玉食的姑娘家,都能繡出自己的全套嫁妝,你憑什么就不行呢?” 其實徐循此言,也就是道聽途說,她出身小戶人家,街坊鄰居多得是拋頭露面,上街也不帶幃帽的大姑娘,哪里知道真正的大戶人家行事?不過這話拿來騙皇宮鄉巴佬點點就剛剛好,她聽得眼睛頻眨,很有些嚴肅,似乎是很怕徐循也將她關進繡閣里,專心刺繡之余,順帶養養那怎么都白不起來的黑rou底。 教育過女兒,徐循又拿了壯兒的功課來看,見上頭紅筆滿滿,全是圈點,亦是暗暗點頭?!m然壯兒的學業實在算不上難,但每回功課都能得到贊許,卻也可見他平日里著實用功勤謹。 皇帝的學習,是現在兩宮最關心的問題,徐循沒事去兩宮請安時,也常見太后為此犯愁,不過她卻不以為皇帝的天資比不上弟弟——皇帝的課程,徐循也是有些了解的,比較起來,壯兒三天所學,也許還趕不上他一天學習的內容,甚至于先生評分的標準,也是截然不同。 身為藩王,國家大事,是用不著了解的?;实塾幸婚T課,專門就是學習國朝的山川地理,有先生為他講解天下輿情,相形之下,壯兒連天下輿情圖都接觸不到,甚至身為藩王,收藏此物比一般的富戶更犯忌諱。這門課他自然是免了,當然也就不必硬記那許多彎彎繞繞的道路圖。搬到仁壽宮后,太皇太后在自己的書房里也掛了一副山川地理圖,徐循曾有緣看過兩眼,聽說皇帝有時要從一片沒有標注的山巒道路上,分辨出此是邊境何地,她心中便對皇帝有十二萬分的同情,換做是她,也決計是認不出來的。 幾乎所有和國計民生的課程,都是這樣毫無道理可言的死記硬背,而且不掌握還不行,這還不算那些文化課了,貪多嚼不爛,皇帝的課程,能不成問題嗎?至于壯兒,這些課程,不必學了。四書五經,也開始接觸,不過對他的要求,和對點點是一樣的,能熟讀并且理解就夠了,連背誦都不要求,更別提從那些拗口的字句中,發祥出種種治國的道理……壯兒要連這樣的課程都跟不上,那可就真稱得上是愚笨了。 他所受教育中最慎重的部分,大約就是品德教育了,民間有句話,‘藩禍猛于虎’,很多藩王府內,長史說話壓根是不管用的,藩王本人便是愚笨蠻橫,絲毫不講道理之輩,什么荒唐事都做,自然對兒子們也基本是絲毫不教育,養育出的藩王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全,又也是一樣的兇蠻——為了使地方百姓,免受這樣的藩王荼毒,宮里的先生們就可了勁兒地給壯兒灌輸許多為人做事的道理,什么厚道積德因果報應、積善人家自有余慶之類的道理,是不厭其煩、一說再說,壯兒聽得耳朵都要起繭了,一度還有些厭煩上學,每天回來做一會功課,便要去西苑玩,太皇太后、太后知道了,也不當回事。 徐循是不可能教壯兒這些治國方面的功課,不過她覺得小孩子還是忙點好,老是游手好閑的,難免養野了性子,便讓韓女史給他教學加課,韓女史深悉徐循用心,外頭的先生對壯兒有多寬松,她便有多嚴厲,總之是要打滅了壯兒的嬌驕之氣才好。 今日也不例外,壯兒近日開始學對對子,試著要寫詩,雖然上頭也是圈滿了紅圈,似乎先生對他的進益極為滿意,但徐循遞給韓女史一看,她卻是眉頭大皺,點評道,“以竹對花,平仄也對不上,這一點,難道先生沒說?” 壯兒并非點點那般天生喜怒形于色,對韓女史的挑剔,他亦不沮喪,而是從容回道,“先生說了,不過沒有打在本子上……” 點評過功課,差不多也到了吃飯時間,如今孩子們都大了,也不必分桌單吃,母子三人坐在一塊,安靜吃過了飯,見天色尚早,點點便帶著養娘和幾個伴當,去到清寧宮找圓圓玩耍。 壯兒無此便利,他親哥和他感情雖不錯,可自己忙得要命,哪有空閑玩耍?現在他年紀也大了,也不大要同姐妹們一道玩,好在徐循也為他尋了幾個同齡的伴當,有時有休憩,亦命人帶他們一道去西苑玩耍?!冀K覺得壯兒的課程里沒有騎射,只怕無法錘煉身子骨,不過因皇帝自己根本無暇武科,壯兒亦不能越過哥哥,是以只好讓他時不時去西苑騎馬踢球,活動一下筋骨。 往日里,點點一走,壯兒也就去了,是以徐循自己也準備飯后散步去長安宮尋仙師說話,她都預備回屋更衣,見壯兒還是站著不動,倒有些詫異,便問道,“怎么,今日不出去玩了?” 壯兒搖了搖頭,似是欲言又止,有幾分猶豫,徐循見了,便揮退從人,“怎么?有什么事,你直說便是了么?!?/br> 見壯兒仍是不語,她便猜測?!翱墒峭蟽饶俏挥嘘P?” 當日章皇帝去世突然,倉促間,誰也沒想起南內的小吳美人,到后來徐循想起來時,自然令人過去查看打聽——不過小吳美人倒是沒事,竟沒被太皇太后借著這一陣東風殉葬了,現在仍囚禁在原來居所之中。 這個消息,徐循本來還不知該不該告訴壯兒,因殉葬的事,誰也不會和兩個孩子詳細解說,再說他們生活圈子本也比較狹小,頂多是陡然間不見了曹寶林三人,似乎有些古怪而已,別的妃嬪存在與否,對他們的生活一點影響都沒有,也許壯兒根本都不知有殉葬這回事,在他心里,吳美人本來就該住在南內,根本不應該有第二種可能?!贿^,后來壯兒問起來時,她才曉得,原來這孩子還是一樣細心能藏事,點點壓根都不知殉葬,還以為曹寶林等人只是搬去了別處住,而壯兒卻是花兒擔心自己命運時,便從她口中套問出了不少殉葬的事情。 雖說知道自己身世以后,壯兒幾乎從未去探望過生母,但畢竟是血脈之親,惦記生死,也是免不了的事情,壯兒問的時候還有點期期艾艾的,徐循答起來卻沒多少障礙,甚而還問他要不要再去探望吳美人。當時壯兒含含糊糊,不置可否,她便也沒說什么——這雖是半年前的事,不過因壯兒除此以外,也沒什么事好羞澀的,是以他一口吃,徐循便猜是這一茬。 她也沒猜錯,見徐循叫破,壯兒索性便直說道,“今日先生有事,下學早。聽說南內的桃花開得好,我便央伴伴帶我去看了,走到附近,忽然覺得熟悉,想起來吳娘娘就住在附近,我便走過去看了看她,和她說了幾句話……我想,回來還是和您說一聲為好?!?/br> 徐循聽了,亦不以為意,反而問道,“她看著還好?飲食起居,沒受什么委屈吧?” 壯兒道,“還好,和以前一樣,就是神智似乎有些糊涂,看到我來,雖高興,卻說不出什么囫圇話?!?/br> 他說這話時,容色平靜,神態看來,竟不像是八、九歲的孩子,反而有點成人的意味。徐循聽了,亦是一時無語:這件事,她也是早就知道了,卻不好告訴孩子。小吳美人的精神狀態,在壯兒不肯去看她以后,急劇惡化,現在又和最初被關起來時一樣,已經有點不太正常了。 此人享有的機會,實在是多得足以令其余同僚感到奢侈,尤其是那些謹言慎行了一輩子的小姑娘們,對行差踏錯過數次,卻竟不必殉葬,還一直能得人關照的吳美人,不知要有多妒忌。不過徐循即使是看在兒子份上,也只能說道,“你瞧著她還缺什么,只管告訴我——這樣也好,想去看就自己走去看看。你若先來求我,我少不得也要去問仁壽宮,這就又把動靜給鬧大了?!?/br> 不讓壯兒見生母的命令,是皇帝下達的,要撤回也得是太皇太后級數人物,徐循并不能擅自做主。壯兒之前沒有提出來,估計也是怕這么一提,反而弄巧成拙,太后本來沒想到吳雨兒,被他一提醒,遂下令要她殉葬。今日自出機杼,直接跑過去造成既成事實,再回來請求徐循諒解,要說是臨時起意——雖也不無可能,但卻不大符合壯兒的性格。 見養母沒有揭穿,反而多有關照,壯兒面上,不禁浮現淡淡感動,他低聲道,“那樣就挺好的了……娘——” 徐循打斷他道,“好了,不過小事而已,又何必放在心上?快去踢球吧,明日要上禮法課,又得端坐一上午了,這會兒不活動一下筋骨,明日保準坐得背疼?!?/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