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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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這學得,已經是夙夜勞神了,偶然一次休息一會,也是人之常情?!贝蟀榱r回答,“只不要養成惡習,那便好了?!褪嵌焕夏锬镏懒?,也不會怪您的,您有多用心,兩位娘娘都看在眼里呢?!?/br> 這入情入理,略帶了勉勵,又十分寬慰的話,徹底地撫平了皇帝的壓力,他點了點頭,打了個呵欠,一句話含在嘴里還沒出口,就已經打起了小呼嚕。 王振并未留下陪侍皇帝,也未招呼宮女過來——雖然年幼的孩子,身邊留個成人伴宿也很正常,但自從羅妃過世以后,皇帝便堅持獨眠。這一點,乾清宮里外都很清楚。他端著杯子走到暖箱前,細心妥帖地將它放回原位,腳步輕盈無聲,和他的體型極不相符。 若有所思地望了望帳幔里那小小的身影,見其是真的睡得熟了,王振方才咧嘴一笑,沖屋角值夜上宿的宮女點了點頭,穩穩當當地走出了屋子。 # 柳知恩進乾清宮請安的時候,明顯就發覺氣氛有些不對。 接任馮恩的位置,乃是按部就班,完全跟著兩宮籌劃的節奏來走,對柳知恩而言,這個職位到得是順風順水,中間并無一點波瀾。今日來覲見皇帝,也不過是走個程序而已,畢竟這一位才是名分上的天下之主,即使自己的晉升,完全是兩宮安排的結果,明面上怎么也得來見過皇帝,聽取一番他的教誨。 這種請見,就如同外放官員進京覲見一般,不過是程序性禮節,他磕頭請見,皇帝說幾句‘日后好生當差’,便可以告辭退出?!苫实劭磥韰s并非這么想的。 “你也是先帝手里使過的老人了——看著倒是挺年輕的?!彪m然才方九歲,但皇帝和他說話時,口吻倒是老氣橫秋,“聽說你下過西洋?” 雖說是東廠廠公,但在皇帝跟前,內侍始終不過是家奴而已,若是看在他是先帝舊人,又得兩宮重視的份上,稍微客氣點兒,那是給他體面。要是心情不好,直接呼來喝去也是皇帝的權力,沒有人會多說什么,也更不會有人和九歲的皇帝計較——若皇帝今年是二十九歲,還是這個態度,那柳知恩的東廠廠督之位,也就少不得被人惦記了。 柳知恩自幼坎坷,不知見識過多少人情冷暖,又曾走南闖北,帶領船隊西洋也闖回來了,面對一黃口小兒,如何還會怯場?他略微抬起眼皮,飛快地一掃,便拿準了皇帝的態度:似乎的確是并不打算按約定俗成的規矩來走,情緒也有幾分興奮,至于對他本人,倒并不像是有惡意,只是年紀還小,獨立不久,還掌握不到待人接物的分寸而已。 “回皇爺話,奴婢的確曾追隨三寶太監,領船下過西洋?!彼樦实郛嬒碌脑掍h往前走。 “西洋是什么樣的地方,且說來聽聽?!被实鬯坪跖d致盎然。 他并非下過西洋的唯一一名內侍,且不說三寶太監,當時一道在船上的便有王景弘等人。船回國內以后,他稱病未去北京,但其余人等,無不回京受賞,按慣例,自然也有面見帝后的殊榮。畢竟人不能免俗,這聽點新鮮趣事的愛好,也不是百姓們獨有。當時皇帝應該已經記事了,身為太子,跟隨帝后左右,應當也聽過不少西洋趣事…… 想到這一年間斷斷續續收到的一些消息,柳知恩心中已有了底,眼里亦含上了笑意,他隱約瞅了王振一眼。 此人正抱著拂塵,昂然立于皇帝身后,仿佛壓根也不知道皇帝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只在見到柳知恩望來時,對他微微點了點頭。 這點信息,已經足夠,柳知恩微然一笑,張口就來?!芭咀圆划斪尰薁斒?,便有一樁趣事,給皇爺解悶。且說船從南京出港以后……” 他口才不錯,描述得也很生動,皇帝聽了一會,便已入神,見他還跪著,竟揮手道,“坐下說話吧,跪著說多累人啊?!?/br> 柳知恩倒沒料到有這句話,一時有些吃驚,正欲回話謙遜時,王振也插入道,“讓你坐,你就坐吧,在哥兒跟前,不必講究那些個臭規矩,哥兒性子,不耐煩聽這些?!?/br> 看來,傳言無差,自從羅娘娘去后,皇帝對這位大伴,實是信用到了十二萬分,甚而在御前,這位大伴都能這樣漫不經意地用拉家常的口吻和他搭話。 柳知恩并非忠臣、諫臣的料子,見屋內眾人均無異色,他推辭了一次,也就半推半就地在腳凳上盤腿坐下,繼續著自己的述說,只偶爾用眼角瞥一眼王振。 這是個很討人喜歡的中年文士,一張清矍的面孔上略帶了些魚尾紋,說起話來,柔聲細氣、穩穩當當,透著那么的溫存小意,仿佛脾氣十分軟和,可以任人揉圓搓扁。不過,柳知恩在東廠呆了一年,那里是全國、全京、全宮幾乎所有小道消息的集散地。對這位王伴伴,他亦自有看法。 ——這個人,有本事,也有運道。雖然自身一副卑屈低下的樣子,但如今在這宮里,卻算是最不能得罪的一名內宦。若是先帝晚去個兩年,又或是羅妃沒有病死,王振都難以像如今這般得意,不過,事已至此,身為天子大伴,在司禮監中冒起,已經是不可阻擋的潮流了。唯二的問題,只是他本人為人如何,以及天子對他又到底有多信重而已。 今日入乾清宮一行,能找到這兩個答案,就算是沒有白來。柳知恩一邊訴說著其在古里幫了相好的商船管事,反訛了奧斯曼大汗的采買官一盒紅寶石的故事,一邊有意無意地打量著天子和王振的表情。不知不覺,小半個時辰一晃即過,天子拍著手,意猶未盡,還要他再說一個。倒是王振提醒道,“哥兒,上課要遲了,學士們且還在文華殿等著呢?!?/br> 皇帝仿佛這才想起來一般,他呀了一聲,“聽你說得精彩,倒是忘了時辰!” 雖說是天子,但畢竟周歲才九歲,即使裝得再像,其動機在柳知恩來看,乃是昭然若揭,那無論如何做作,也就都瞞不過他了?!贿^,即使如此,他也不能不承認,皇帝的演技,就他的年齡來說,水平還算是比較高的。 有模有樣地歪頭思忖了片刻,皇帝便以關愛的口吻,叮囑柳知恩,“廠衛一向不招大臣們喜歡,若是知道你說的是這些雜逸掌故,耽擱了朕的時間,只怕劉先生聽說,必定不高興,說不定要彈劾你也未可知。不如這樣,一會朕過去以后,只說是以國事相詢。若是老娘娘查問于你,你也這么說便是了?!?/br> 柳知恩強忍著笑意,配合地道,“奴婢死罪,耽誤皇爺正事……” 他和王振雖然素未謀面,但兩人一搭一唱,竟是默契無比,把小皇帝哄得眉開眼笑,很是振奮地帶著一群人出門上課,沿路還拉著柳知恩的手說了幾句勉勵的話,柳知恩自然少不得恭敬應著。待到御輦前,小皇帝方才松手道,“去吧,日后得閑,時常來給我請安?!?/br> 這是惦記上柳知恩的故事了,不過,卻也是給他搭了一條通天的大路。否則,一個不得圣心的東廠廠公,也只能做到皇帝親政時為止。柳知恩跪下來給皇帝磕了頭,待到他經過了幾步,方才站起身來,正好見到王振在隊伍末梢扭頭看來。 兩人對了個眼,柳知恩對他一拱手,王振微微點頭,面露笑意,兩人之間,似有許多心照不宣的話,在這兩個簡單的動作間,已被交換完畢。 目送著皇帝一行人消失在了甬道之中,柳知恩方才微沉了臉色,一邊走,一邊盤算了起來。 回京已有一年,如今,終于接過了東廠廠公的位置,在過去的一年里,為免節外生枝,除了進仁壽宮給老娘娘請安以外,別的宮室,除非有召,否則柳知恩絕不會主動請進,甚至和清寧宮的內侍,在私下都很少往來。只有太后偶然召他入宮問話,也是逗留不久,便即出來。 至于清安宮,仿佛不知道他回京了似的,從上到下,連個音信都沒有,昔日甚為相得的趙倫等輩,也根本沒有登門敘舊——這也正中柳知恩的下懷,清安宮沒消息,他就更沒動作了,過去的一年,雖然身處一個皇城內,但他和清安宮就像是處在兩個世界,連宮內的消息都沒有主動過問,只是偶然聽說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不過,這也在情理之中,如今皇貴太妃娘娘閑住清安宮內,只是調弄兒女,宮中當然不會有什么奇聞異事,值得東廠關注。過去的一年里,清安宮是風平浪靜,寂靜到幾乎都快從所有人的視野中消失。 如今馮恩已去了內庫,自己接過東廠事務也將一月,連乾清宮的山頭都已拜過…… 看來,也到了給趙倫送信的時候了。 作者有話要說:一般來說,大婚后就差不多親政了一般來說,沒爹的孩子都會早點結婚的留給栓兒的時間真的不多|公允地說他在本文的設定里也不算是很笨,只是沒他爹那么聰明…… 第254章 尷尬 即使是趙倫沒來送信,徐循也覺得是時候了。之前一年未見柳知恩,的確是為防節外生枝。眼下柳知恩在東廠干得有聲有色,和仁壽宮、清寧宮的關系也處得不錯。怎么說她也曾是其的老上級,見個面敘敘舊,哪怕是問問西洋的事情呢,旁人也說不出什么不是。畢竟,現在也不是皇帝剛剛即位,各方風波還未平息的時候了。襄王回了長沙,皇帝住進了乾清宮,朝政在三位楊大人的管束下,似乎也沒出過什么大岔子。太皇太后和太后分住兩宮,相安無事,對于外廷的政事都未過問什么,如此風平浪靜的局面下,她一個太妃召見東廠廠督敘敘舊,問問當年的事情,也不會觸動誰的神經。 話雖如此,但要見柳知恩,還是得先取得太皇太后的許可。畢竟柳知恩這樣的事務性領導,如同司禮監掌印太監一般,不是一般的妃嬪能夠隨便接觸的,其也不會沒事就一頭往后宮里扎??梢灶A見的是,即使太皇太后沒當回事,日后她和柳知恩見面的機會也是極為有限,雖說共處一城之內,但彼此間的接觸,卻是越少越好。 從古到今,太后、太妃的生活,其實也都是大同小異,并不會隨著朝代的交替而有太多改變。一方面其是先帝留下的長輩,自然要好生侍奉,若是前朝,還有一些低位的妃嬪,日子可能過得比較凄慘,宮里懶得養,便送到廟里去清修,至于高位妃嬪,起碼都有個地方住,至于如徐循等有名有號的高位妃子,按太祖、太宗的慣例,已算是皇帝的庶母。不管帝位傳承時她是否險些殉葬,度過了這個風波以后,自然就要被當作是庶母般尊敬起來,各色供給,也不會少了去了。 另一方面,夫主已去,從此是寡婦身份了,自來寡婦門前是非多,本人更要謹言慎行,不能沒事老往外跑,又或者是老作興些新鮮事兒。即使是太后、太妃,也沒有例外的道理。徐循還是皇貴妃的時候,想去西苑跑馬,說聲就去了。如今這都一年了,她雖然就住在西苑附近,但愣是沒有去過西苑一次,而是安穩在清安宮里住著,大把閑暇時光無處打發,不是去兩宮請安閑話,就是和仙師往來。教導子女功課為人,已經是她的主業,除了孩子們上學的時間,徐循現在都盡量和他們呆在一起,把握住孩子們出嫁、就藩前最后的這幾年相處時光。 除此以外,什么看戲呀、打馬啊、看球啊,這些娛樂活動,和太后太妃等緣分較淺,起碼這三年是不可能出現的,再過上幾年,等皇帝大了,選秀成婚以后,宮里有什么節慶,尊奉她們過去參與,那是有的,在沒晚輩的情況下自己大肆取樂,傳出去都不像話?!菜?,這太后、太妃不論從前氣性多大,榮養以后,在沒媳婦的情況下,多數也就比較安生。畢竟就是要斗,也得有對象才行,連斗的對象都沒有,難道眾人間還為了誰得的份例花色好些而勾心斗角?天知道就是打扮得再美再好,又有誰看? 自來宮怨詩詞,描述的多都是君王有別幸,獨守空閨的美人心態。不過在徐循看來,最可怕的還不是這個,而是漫漫的將來,現在三人都有女兒傍身,還好些。等到若干年后女兒都出嫁了,壯兒也就藩了,宮里就皇帝一個子嗣,而且可預料的,隨著他年歲長大,開始親政,對父母一輩的關注也會越來越少。就這么幾人住在西宮,天天大眼瞪小眼,關在屋里沒有一件事去做,甚至連勾心斗角都沒動力,從這里到七十歲,還有漫漫三十多年,如果沒個愛好,這種完全是一片死水,連絕望都不曾有的沉寂生活,相信是很難捱的?!搽y怪昔年的太皇太后會如此熱衷于介入宮務,徐循也是到了這份上,才明白原來從前很羨慕的太妃、太后的生活,也不是那么有趣的。太后還好些,不論是和媳婦斗還是揉搓媳婦,好歹都是名正言順,身為太妃,只管榮養也就是了,即使是想在宮里興風作浪,也沒人配合。無聊無處排遣,若沒有愛好的話,很容易就憋出病來,比如文廟貴妃、敬太妃、賢太妃等,都沒活過五十歲,算來,太妃的日子都沒過滿十年,人就熬不住了,本來健康的身體,也給閑出病來了。 她自己還算好些,并不是那種一腔熱血全都傾注在子女、爭寵身上的人,現在寵無可爭,便專心子女,相信日后壯兒就藩,點點出嫁以后,也能找到點愛好——徐循現在就刻意在培養自己對琴棋書畫的熱情。 以前雖然也受過培訓,不過當時心不靜,琴棋書畫也好,春技也罷,其實都是用來接近皇帝謀求寵愛的晉身階,徐循反正從不知道她的同僚里有人學這些是單純出于愛好的——真正是寄情于雅玩的估計只有養花的曹寶林。后來開始管宮、管孩子、管服侍皇帝了,更沒心思琢磨這個?,F在心靜了,接觸起這些學問,倒覺得妙趣無窮,徐循愛畫,從前不知如何去練習,只學了皮毛,厚著臉皮說能畫兩筆而已。如今她正和韓桂蘭學著打基礎,畫花鳥,等日后有小成了,還打算請女學內的先生過來繼續往深了教。聽說內書堂里有兩個小宦官,曾在先帝供奉的名畫家身邊學過,徐循也打算讓他們過來指導一下,自己就做個再傳弟子。 彈琴得留指甲,被她放棄了,其余下棋、練字,韓桂蘭也都是很好的伴兒,她雖然是朝鮮人,但出身朝鮮大族,也算是名儒世家,衣食住行上可能比不過國朝富戶,但論文化教育,底子卻是要比徐循等寒門小戶女厚實得多。板起臉來可以教壯兒為人處事的品德,放下架子,又是從抽陀螺到行射覆酒令都能玩轉的行家。徐循原本壓根不知道圍棋的許多講究,得她指點,才明白許多定式的妙處所在。 “哎呀,這一飛飛錯了?!辈怕淞俗?,徐循就又算出了不對,方才就看到右下角一塊棋子要她聯絡解圍來著,可這一子落下去,才發覺自己堵死了一個氣眼,倒搞得自己在中盤腹地的根據地少了好幾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