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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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要打發我去南京靜修?!?/br> 修道之人是不過年的,長安宮里雖然也有相應的吉慶裝飾,但卻缺少節日氛圍,因此處泰半時間無人居住,房子少了人氣,更顯凄清陰冷,靜慈仙師穿著厚厚的棉袍,在炕上盤坐著,渾身上下通無一點裝飾,看來同鄉間道姑比,也只氣色好些罷了。她重復了一遍徐循的說話,竟沒動情緒,“這一次又是為了什么?” 徐循將皇帝的說法和盤托出,“也不知是誰對栓兒說了此事,反正……” “反正,陛下心存定見,已將此事算到了我頭上?!膘o慈仙師淡淡地說。 “嗯……”徐循低聲道,“這些年清寧宮有些針對坤寧宮的舉措,大哥也都以為……” “哦,我都習慣了?!膘o慈仙師居然還笑了一下,她未曾為自己分辯什么,而是續問道,“讓我去南京……他打算怎么和老娘娘說?” “大哥心里,預著老娘娘是不知栓兒此事的?!毙煅?,“若不是她所為,那就是你了,若是她所為,既然大哥擺出要追究到底的姿態,我猜,他多半以為老娘娘是不會為您分辨的……” 這么說其實比較誅心了,起碼有抹黑天家第一母子感情的嫌疑,靜慈仙師呵了一聲,也沒為太后分辯什么,只道,“今年坤寧宮是時來運轉了,她身子大好了不說,正瞌睡,別人還給送了枕頭來,我這一去,想必管宮大權,又要回到她坤寧宮手里了?!?/br> 徐循微微動容,“老人家的精神頭差成這樣了?” “人老了,難免不耐細務?!毕蓭熣f,“再加上把我送去南京,等于是再削了她一次臉面,我看,有七八成可能,老娘娘會就此交出大權,頂多日后再重施故技,搓摩搓摩坤寧宮——這其實要比她自己管宮更有主動權,也更舒服?!?/br> 徐循只好告知仙師皇帝的決定,“大哥也沒想著再刺傷老娘娘什么,他預著讓我來管家,只怕也多少是為了解開老娘娘的心結?!?/br> 靜慈仙師微微一驚,卻也很快地露出釋然的笑容,“陛下的權衡之術真是存乎一心、運用自如。這樣看,此次打發我走,不是為了皇后,倒是為了栓兒了?!?/br> 徐循點頭嘆道,“只是他也實在沒人用,只好又搬我出來了……唉,這些爛事,說來有什么用,我只問jiejie,你——總不至于甘心去南京吧?” “阿黃這兩年就要出嫁了,雖有你照拂,但若我在的話,老娘娘好歹也能看著我多看顧她些,多一個人,總是多一份好處?!毕蓭熗褶D地回答了徐循的問題。 “那便不好再拖了,”徐循在心底嘆了口氣,她很不喜歡自己即將開口的話,但又不知除此之外還能怎么辦,“栓兒是大哥的心頭rou,依我看,這一次他要發作,其實也不是為了皇后娘娘,多數是懲一儆百,讓別人都不敢打栓兒的主意。只要能交出真兇,我再為jiejie美言幾句,您日后多住長安宮些時候,我看是不是去南京,意義其實也不大……” 交出真兇,是個很寬泛的說法,尤其在栓兒不能被打擾的情況下,仙師交出誰那就看她自己的安排了,徐循也不能保證真正交出來的就是該負責的人,其實在這件事上她也根本沒法確定誰對誰錯,因為和栓兒說那些話的人并沒有一句是假的,甚至也沒有一句指向皇后。她有種自己在為皇帝為虎作倀的感覺,但不如此行事,仙師就要去南京幽禁,對仙師極不公平不說,對可能無辜也可能不無辜的阿黃又是一重打擊…… 她不去想了,這件事越想就越讓人沮喪,和壯兒事件還不一樣,壯兒事件里,好歹一直在犯錯的人是吳雨兒,她最后害的還是她和她自己的兒子,但栓兒的身世風波,打從皇后動了那一念開始,糾纏到現在已經成了一個大漩渦了,到目前為止,受到懲罰的固然有皇后自己,但也有無數本來很無辜的人被牽扯進來,為了這些根本和她們無關的事付出沉重代價。 “交出真兇……”仙師喃喃地道,“我看,這個真兇的級別,還不能太低吧?” 徐循默認:隨便扯三個掃地的出來說是真兇,就算是真相也是不可能過關的,畢竟皇帝之前把這個陰謀想得如此高大上,完后你和他說這一切都是巧合,是你自己多想了……如此打臉皇帝,仙師還能有什么好果子吃?起碼都得是仙師身邊的近人,跟隨她多年的宮女,才能成為那個‘為仙師不平,故為此離間之事’的主謀,外加她的說清,仙師方有一線過關的可能。 “那……你看,此事背后究竟是誰在主使呢?”仙師倒沒就想安排替死鬼,而是若有所思地問了一句。 徐循怔了一下,“這……你確定不是老娘娘?” “老娘娘不會做這樣的事,”仙師對太后的秉性還是很了解的,見了徐循的表情,她笑了笑,“我是說真的,不論這些年來陛下如何想老娘娘,如何想我,起碼老娘娘做事還算是光明磊落。她要壓坤寧宮,手段多得是,如此行事,豈不是給了陛下發難的借口?” 徐循其實不是因此而表情扭曲,她沒搭理仙師的話頭,而是輕聲道,“是啊,我也覺得此事手段青澀,顧頭不顧尾,不像是你或老娘娘的所為……” 靜慈仙師微微一怔,她面上浮現少許迷惑,“小循,你這是什么意思?難道已有猜度的人了?” 徐循也只可能說到這里了,見仙師沒有領悟,她便若無其事地續道,“我想,你若要查,最好是派人聯系一下王振,他是栓兒的大伴,外出時肯定陪同的,和羅嬪以及那群乳母不同,又是乾清宮出去的,多少還能托得上人情。這樣也能說服大哥,說不準還真能查出主使者來……就算是要……咳咳,也得和王振那邊溝通好了?!?/br> “弄虛作假,我看是不能的,王振現在坤寧宮里當差呢?!毕蓭煹?,“不過你說聯合王振一起追查,思路倒也不差,內侍總是要四處賣好,王振又是個厚道人,素來對我也極恭敬,想來若請得老娘娘出面,他也不至于偏幫坤寧宮一面,一定要把我給陷進去的?!?/br> 看得出來,她對王振的印象很不錯,眉眼間也多了一絲放松,不過徐循著實是忍不住了——按這樣的思路往下走,的確有可能順藤摸瓜——然后一路把阿黃給摸出來,但她又實在不知道該怎么提醒仙師這其中的風險,如果她勸得仙師不走這條路,那最大的可能就是仙師找幾個心腹來頂缸,由她們承受皇帝的怒火。公正與周全,似乎壓根不可兼得。 “怎么還做這樣的臉色?”仙師似乎有所誤會,“我知道,你對老娘娘,心里是有微詞的……是,這些年來,她用我來壓皇后,你是有些看不過眼,不過這也不是說她就只是在用我……唉,人都是很難想象自己也有老去那一天的,這幾年來,我覺得老娘娘心里也有幾分后悔,不然,她也不會對我越來越好,此事上,她必定會盡力回護我,不至于就把我送去南京的,這點你可以放心?!?/br> 太后令仙師居于皇后之上,當然對她和仙師來說,都是很爽的一件事,也的確對皇后的威望造成了不小的打擊,但緊跟著而來的問題就是,按常理,她肯定比皇后先死,也不會活過皇帝,等她去了,仙師還有活路走嗎?阿黃一個公主,在女兒里都不是最受寵的,到時候如何護得住生母?就算不是直接讓她死,又或者是按三餐毒打虐待,可折磨人、羞辱人的手段,可未必只有這幾種。 這道理,徐循考慮得到,太后和仙師不會考慮不到,之所以還有那樣的事,在仙師,她是沒有別的辦法,依附于太后,過一天算一天也就是了,在太后,那無非也就是不夠在乎,打擊皇后的欣快,超過了對仙師將來的擔憂。是以仙師這些年,能漸漸在清寧宮里走到今天這樣,連皇帝都要承認的‘隱約第二個主子’,也是付出相當努力的,只是徐循也拿不準她和太后的關系到底是到了哪一步,今日得了仙師一言,方才有些眉目。不過她現在關心的也不是這個,見仙師還未會意,只好暗嘆一聲——要不說棘手呢?今天這件事,她處理得瞻前顧后的,實在沒什么水準。 “我不是說這個……”她微弱地說,“你就沒想過——嗐,我索性直說了吧,你就沒想過,此事可能是阿黃所為嗎?畢竟她和圓圓同住公主所,我以前也曾聽說過,阿黃對圓圓是有些看不慣的?!?/br> 再睿智的人,在自己孩子的問題上可能都要犯傻,仙師如今這樣通透的心境,聽到徐循說話,都是雙目圓睜,半晌沒有做聲,徐循也不好再說什么,遂告辭離去,反正不論是不是阿黃,都輪不到她來教養——若不想去南京的話,相信幾日之內,仙師這邊也必有動作出來了。 的確,剛過了正月十七,仙師那邊就請徐循過去說話了,這番會面,就一個意思:希望徐循能在皇帝跟前說說情,讓仙師住到阿黃婚后,在此期間,仙師愿在長安宮閉門苦修,再不問世事,等阿黃婚后,即刻就去南京常住修行,絕不遷延。 而理所當然的,阿黃的婚事也要因此提前了,仙師想讓她盡量就在年內出嫁。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了,今天還算早。 我想在3月把貴妃完結掉!哈哈哈……如果日更九千的話應該做得到! 接下來寫啥好呢,目前在古代小清新和h爆dm之間猶豫不決…… 第228章 中年 會這么請托,此事到底是不是阿黃搗鬼已經是一覽無遺了。徐循是真心為仙師郁悶,不過這種事,仙師不提她也不好主動開口去問,只好先答應下來,仙師也道,“難為你了,此事我本想請老人家出面的,但又怕老娘娘聽說以后,又有不同的看法?!?/br> 如果這事是仙師做的,那太后還不好說什么,送去南京也罷,在長安宮閉門修行也好,都是應有的懲罰,不過如果是阿黃的話,那事情反倒簡單了,她怎么說都是皇帝的女兒,就算是和皇后干上了,畢竟是親爹,還能忍心把她怎么樣?皇帝對仙師的十分手段,用在阿黃身上能有兩分也就不錯了。在太后來看,就算只是讓阿黃學個乖,這樣做也是值得的。 但在仙師心里卻肯定又不是這樣看的了,為了女兒,她甚至寧愿到南京去——徐循也能理解她的心思,換做她是仙師,多半也會選擇這條路子。見仙師不愿驚動太后,她也不多做要求,便應承了下來,“阿黃今年也十四歲,是該定親事了,此事我盡力而為吧,應該不會令jiejie失望的?!?/br> 從清寧宮回來,梳理了一下思路,徐循便召了趙嬤嬤過來商議,趙嬤嬤聽她說了來龍去脈,也是感慨連連,嘆道,“大公主終是太莽撞了些,倒是帶累了好些人——” 她欲言又止,片刻后又道,“以老奴看,其實倒不如和皇爺說開了為好,若是依仙師安排行事,只怕惹得皇爺生疑,屆時反而是弄巧成拙?!?/br> 徐循其實也一直在考慮這事兒,聽了趙嬤嬤說話,不禁道,“我也覺得,這樣瞞騙大哥是有些過意不去……唉,可仙師那里是這個意思,我還能說什么呢?她和大哥都鬧到如今這個地步了,早已經不怕破罐破摔,只是一心保全女兒,我勸她把阿黃說出來,倒顯得有點站著說話不腰疼了。這是一,二來,大哥對仙師的厭惡,你也不是沒感覺到吧,這事又沒什么憑據,若是把阿黃交代出來,他不信怎么辦?若以為阿黃是在為仙師頂罪,那越發更說不清了?!?/br> 若真是如此,徐循就絕對兩面不是人了,趙嬤嬤輕聲說了一句,“您當時就不該提醒仙師,就是曾欠了她什么,這些年來您也早還清了……” “人和人之間要能這么簡單那就好了?!毙煅戳粟w嬤嬤一眼,“我知道你埋怨我往身上攬事,可情分擺在這里,難道我還能看著她冤去南京?” 事情雖然糟心,但攤到頭上也只能想法子處理了,徐循主要還是舉棋不定,不知道該怎么和皇帝說——既然仙師不想讓太后知道此事,那她現在還得及時阻止皇帝拿這事去和太后攤牌,之前種種都罷了,后一樣她是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在瞞著皇帝的大前提下說服他。 都說男低娶,女高嫁,這男人要比內宅女人都精明厲害才能鎮得住,這道理是真不錯。徐循可以肯定,皇帝的確比后宮所有的女人都厲害幾分,所以她的煩惱也就特別真實了:這不是說和以前兩人在一塊時候,他問點尷尬的問題,她技巧性修飾一下自己的話語那樣的事了,她這是要在一件牽連不小的具體事務上蒙蔽皇帝自身的判斷,誘導他做出她需要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