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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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那里,她去說了嗎?”他皺眉問道。 “——仙、仙師當時在側,”張六九有些結巴,但很快又盡量調整得自然,“她和徐娘娘一向交情好……” 是了,喬婆子畢竟還是下人——甚至于,若沒有胡氏的關照,只怕都未必敢貿然來乾清宮報信……皇帝的心思,總算從棋局里收回來了,他隨手揮退了陪侍他對弈的宦官,沉吟了一會,倒覺得今次是太后有些沒理了。 “讓徐氏先別去清寧宮了?!彼切宰?,去了也只會壞事?;实鄣?,“先冷一冷吧,過一陣我讓她去了,她再過去也不遲?!?/br> 張六九自然點頭哈腰,連聲應是,趕快步出宮廷傳訊去了。 這后宅的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本來就是清官難斷家務事,皇帝一直也覺得自己還算是善于拿捏住妻子和母親之間的分寸。起碼孫氏雖然因自作自受,飽受太后揉搓,但還沒有在他這里涼了心。不過,此事他卻不太能理解太后——徐循那性子,和她計較什么?她要是畏首畏尾的,也就干不出那些事來了。再說,雖然也有讓人頭疼的地方,但也就是因為敢想敢干、不講情面,才能把宮里的秩序給維持住。哪有那么好的事,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又要改改宮里現在的種種弊病,又要歌頌老娘娘昔年的種種能耐? 又不是說,指出內安樂堂一個毛病,就否認了老娘娘昔年在重重重壓下斡旋周轉的功勞……不管是不是親娘,這女人年紀大了,真有幾分難以理喻?;实鄄幻庑χ鴵u了搖頭:只希望孫氏和徐循老了以后,別變出這么一副莫測的脾氣來。 他并不打算慣著母親,有些人是越扶越醉的,縱使親如母子,牽涉到家庭關系,也要做出點規矩來,否則,不孝有三,其中之一,便是一味順從、過分愚孝。 今晚去永安宮走走好了,他想,勸慰勸慰徐循,讓她安心多等幾日。相信母親看到自己對她的寵愛,多少也會調整一下對徐循的態度的。 當然,如何讓母親意識到她需要徐循來制衡孫氏,那就是皇帝的功夫了。 ——論暗示己意、cao縱人心,誰又比得上靠這個吃飯的皇帝?后宮些許事情,在他看來,不過是反掌之間的小事罷了。從前有所不為,只是不想在自家后院,還要玩弄這些手段,如今么…… # 徐循雖然也不理解太后的怒火,但她并不像皇帝想得那樣恐懼驚惶,惴惴不安。相反她還覺得有點好笑,如果太后覺得與己無關也罷了,可偏偏太后覺得這是在打她的臉,也就說把這事算自己身上了。 那倒好,太后平時是最信佛的一個人,按說知道了就在這宮廷里,便有這么些女子因為自己的疏忽而只能婉轉就死,如此的情形持續了起碼三到五年——怎么都該吃幾天齋求個安心吧,沒想到她不但不懼怕陰司報應,反而還有臉生氣。 當然了,這話是不好和皇帝說的,再怎么說那也是他媽么,她表面上只是表態堅決聽從皇帝指示,盡量不惶恐擔心云云?;实劭磥砗孟駴]被她糊弄過去,他奇怪地看了她幾眼,似乎想要問,可嘴唇蠕動一下,又忍住了——應該也猜得出來,她藏住沒說的,準沒好話。 第二日她還是照常視事,倒是皇帝那邊鬧騰出了點新動靜,他下旨令人去江南搜求名醫,‘以備皇后、公主之用’。 宮里需要名醫的公主也就是莠子了,但莠子如今也就是熬日子,她那是天生弱癥,治不來的。明眼人都知道,那不過是捎帶來的罷了,這名醫真正,還是為皇后治病所用。 徐循聽了也覺得挺好,孫皇后的病,吃劉太醫的藥似乎不能見好,太醫院給身份越尊貴的人用藥,往往就越是小心,寧可是不好不壞,做個太平方子,也不敢冒一丁點兒險,指不定外來的和尚還會念點經?;屎筮@事也是個契機,若能留用的話,以后太醫院里的選擇就又多了一個了。 如此過了四五天,皇帝那邊還沒送信,徐循這里也就沒有動靜,她倒是好奇皇帝會如何規勸太后,為自己開脫——這對母子好像從來沒有口角過,起碼皇帝沒對太后頂過嘴,雖然這件事上他是站在自己這邊(她當然感覺得出來),但徐循還真不知道他會不會和當年在太后和孫貴妃之間調停一樣,把事情越調停越糟。 不過,雖然她的條陳現在推行下去的可能性已經是不太大了,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也不知道是哪邊走漏了風聲,現在滿宮里都在傳這事兒了,徐循這里整天就接待著一些上門探口風的人,連何仙仙都撥冗跑了一趟——別人她基本都不見的,但何仙仙的面子要給。 何仙仙主要是來罵她的,“你這一鬧,人心浮動,以后誰還能安心服侍,不都想著過幾年出去?我看以后宮里的貴重物事都會沒得快些——都是偷走了做日后出宮用!” 徐循啼笑皆非,也不辯解,順著何仙仙的話自責了幾句,“是我不對,合該你罵——罵舒服了嗎?” 何仙仙喘了口氣,也笑了,“罵舒服了,我成天照顧孩子,心里窩火得很,偏偏你又不安生,罵了你幾句,我還舒服點?!?/br> 兩人談了幾句話,她又要回去了,“莠子該醒了,醒來還吃藥呢!” 這幾年為了這個女兒,她瘦了不少,也老得很快。 何仙仙登門的第二天,太后估計也耐不住了,她打發了一個面生的老都人來給徐循送東西。 “聽說娘娘前陣有咳嗽,”這宮女板著一張臉,語氣比冰還冰?!袄夏锬锝o您送了新下來的枇杷,最是潤喉的?!?/br> 徐循心領神會,也樂于配合,她恭恭敬敬地送走老宮女,第二天便喚了劉太醫過來生病。 作者有話要說:小標題開玩笑的 太后大怒的主要原因不是更年期,哈哈哈,雖然次要原因是這個,還有一點點長期陰陽無法調和的問題。 第213章 上火 進太醫局幾年,劉太醫早非昔日的初哥了,他眉宇間曾經的英氣,想必已被時間消磨,徐循透過薄紗屏風望著他走過來的時候,心里也不期然有幾分感慨:只從他的步態,真就能覷出一個人心境的變化。若是如今的他為昔日的靜慈仙師問診,只怕當時,靜慈仙師未必能保得住命。 不過,世故也有世故的好處,起碼現在的劉太醫就很懂得和后宮妃嬪們打交道,徐循喚人請他過來時,只說了自己有些須不適,所以劉太醫扶脈的時候很明顯就沒怎么用心,手指虛虛地沾著脈門,都沒按實了,過了一會就問,“未知娘娘何處不適,癥候延續了幾日了?” 規矩最嚴格的時候,妃嬪甚至不能直接和太醫對話——起碼宮規是如此要求的,不過事實上大家只不過繼續維持立屏風的規矩而已,就徐循所知,何仙仙有時候連屏風都不要,就直接和太醫對面討論莠子的病情,也沒有人去怪罪她。 眼下四周環伺著起碼十人,并無避嫌之虞,徐循也不是擺架子的人,便親自回答,“似乎是有些咳嗽?!?/br> 她聲線中氣十足,半點都不曾嘶啞,脈象強健有力,和‘似乎有些咳嗽’的距離似乎都有點迢遠,劉太醫倒是咳嗽了一聲,“娘娘素日辛勞,偶感風寒,也是常有的事。不若臥床靜養幾日,微臣開個方子,您吃幾貼,想必就能痊愈了?!?/br> “不知此病是否需要絕對靜養,那些家務繁瑣事,也不能煩我的心?”徐循問得完全很直接了,在這種事上她從來不追求精致。 劉太醫謙卑道,“娘娘說是就是?!?/br> “那還請大夫在醫案上好生謄寫清楚了?!毙煅愿懒艘痪?,也不多做解釋——她估計自己就是要說,劉太醫也會掩耳疾走而去的?!盀殡y大夫了?!?/br> “此為臣下本分,娘娘過獎?!笨吹贸鰜?,劉太醫松了口氣:開假病假條,本來就是他的拿手好戲,又是在貴妃的要求下開的,此事給他帶來麻煩的可能微乎其微,也令他放下心來,跪地給徐循行了禮,便退出了屋子。 至于賞賜什么的,那是絕對沒有的,就算有,劉太醫也不可能收。徐循要賞,只能通過逢年過節官方途徑賞賜,其余任何一種可能,都將被視作私相授受,哪怕給的只是銀子,也是極為犯忌和不光彩的一件事。再說這點小事,也犯不上賞,莠子不行的時候,幾個太醫輪班入值,到了這個地步,何仙仙才和徐循提了一筆,徐循在臘月時和尚宮局商量了,多賞了那幾位太醫幾百兩銀子?!劣谧优某錾碇惖?,何仙仙的能量還沒到這一步。 病假條這樣的小人情,開出來也就算了,到了下午,尚宮局那面把劉太醫的醫案給徐循抄錄送來了,兩位尚宮聯袂而至,給徐循請安探病。 “娘娘……”畢竟都是臺面上的人物,雖然徐循也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紕漏,但看一眼兩位尚宮的表情就是明白了:絕對都知道了,指不定比她還更清楚清寧宮那邊的動靜呢,如果說她倆連太后當時的表情都聽人描述過了,她也一點都不會吃驚的。 雖然她做這些事,并非為了圖誰的感激,但望見兩個素日里一臉職業微笑的嬤嬤,現在改換了態度,一個個都是欲言又止,眼神里流露出千言萬語的,徐循心里也用上了一股暖意,她沖兩個尚宮一攤手,道,“不必多說了,你們稍等一會,我給老娘娘那寫封信,待這幾日大哥來再和他商量一番……我看,這宮務只怕是要被老娘娘收回去了?!?/br> 劉尚宮扯起帕子擦了擦眼角,雖然徐循覺得她并無眼淚,但這已表明態度,“娘娘切請保重嬌軀——” 她一直以來都是極想出宮的,這一點,徐循感覺得到,如今她的態度,也比鄭尚宮更直白,只差沒說個‘敵老你幼,來日方長’了。不過,鄭尚宮對徐循的態度亦友好得多了,她先按了按劉尚宮的胳膊,方才勸慰徐循,“娘娘請安心養病,若是缺什么了,您一句話,奴婢們赴湯蹈火,萬死不辭?!?/br> “我自然是安心的,就覺得辛苦你們了?!毙煅舱f些客氣話,不過也算是真心實意,這兩個尚宮并不算難以相處,起碼沒有給她扯后腿,“這幾個月跟著我,生發了多少事情,要比往年更辛苦不說,還沒多少賞賜。我雖有意表示——不過,又不想害了你們?!?/br> 三人交換了幾個眼色,彼此心照不宣,不過這種話不能說透的感覺不是很好,再加上徐循還要寫信,兩位尚宮略坐了坐,也就行禮告退。走出了一段路,彼此看了一眼,也都嘆了一口氣:此次過來探望,算是給自己的猜測敲磚釘腳了。徐娘娘惹怒老娘娘,以至于從管宮位置上跌落下來,看來已是無可挽回的事實。 “到底是得寵?!编嵣袑m忽然沒頭沒腦地道,“換做是那幾位,這事兒夠她們喝一壺了,貴妃娘娘就和沒事人似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