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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為鈞只是聽著,接不上話,也無意與長官再套近乎。聽安保慶說完了,他撤了一步,便要作揖告退。 安保慶的手掌還懸在半空,冷冷看著他的背影,牙尖的笑意一斂,露出整顆獠牙來。 夜深,衍慶殿殿門緊閉,留著侍直的宮人也不剩幾個。 “歷年選拔官員的花名冊都在這了?!?/br> 魏繹身邊的小太監抱著幾卷名冊,忙忙碌碌,都搬到了林荊璞跟前。 先前內府沆瀣一氣,被郝順牽連鋃鐺入獄的有一撥人,衍慶殿是重災之地,血換得最厲害。 新調到御前伺候的小太監喚作郭賽,長得還算是順眼,做事勤快細心,就是嘴舌笨了些,不大會討主子歡心。 林荊璞看了眼郭賽,才接過那幾本冊子,笑著對魏繹說:“你倒舍得把老底都合盤托出?!?/br> “這些都是燕鴻的老底,朕有什么好舍不得?!?/br> 林荊璞紙上隨意翻了翻,眼底的光卻聚斂得緊,擱在一旁的茶也忘了喝。 這幾份花名冊上記載的是通過選拔制入朝為官的人員,包括籍貫、年歲、資歷、官位都一一附在上面,詳細周備。曹問青的人就算再在鄴京潛伏個七八年,也不一定能理出這份完整的名單。 “光從早些年看,燕鴻挑的人,家世皆是干凈的,且多是獨門獨戶。沒想到的是他以身作則,為了扼制世家興起,連燕家的旁支都不曾舉薦過?!?/br> 林荊璞頓了頓,又問:“他的兒子燕飛捷是不是在薊州當差?” 魏繹點點下巴,吹著掌中熱茶不言。 林荊璞心思活絡,又說:“聽說兵部邵明龍告了假,前些日子親領著一支親衛回薊州給他老母親下葬去了,兩人都在薊州,應會有聯絡。我記得,你祖上也是薊州的吧?” 魏繹不豫,茶沫沉到了杯底。 他挑眉盯著林荊璞聚精會神的模樣,手掌一覆,忽去蓋住了他眼前的字,眼神銳利:“為了幫朕復科舉,你想查這花名冊的明堂,只管一邊看著,一邊聽朕說與你便是??赡阋窍胗浺环萃▊鲾城?,還得將一字一句看仔細了,再讓郭賽給你伺候筆墨,好記得明白些?!?/br> 林荊璞微凜,抬眸看他,又看向了一旁低著腦袋的郭賽。 兩人如今上了同一艘賊船,可注定是同道殊途。 他們的締盟起點是利,偏偏拿了家國尊嚴當賭注。多大的利益才能維系住這么沉甸甸的賭注,還不是危如壘卵,一吹即散。 挨得越緊,他們就越是膽戰心驚、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兩端的韁繩一旦松了,誰都玩不起。所以光是試探、揣摩還遠遠不夠,他們得找于自己有利的籌碼來牽制對方,好栓得更緊。 今夜魏繹就已將新的籌碼擺在他眼前了,可他還不滿意。 茶涼了,林荊璞讓郭賽幫忙換杯新的,索性不再看花名冊,淺笑道:“洗耳恭聽?!?/br> “那朕可得跟你從頭說起了?!?/br> 魏繹驀地一笑,態度和善了不少,兩人之間的隔閡仿佛又煙消云散,更讓人看得朦朧生霧。 “你應當聽說過了,啟朝自建立起燕鴻就廢了科舉,所有官員皆是通過各部、各州推舉上來的。燕鴻推舉朝中重臣,譬如六部的尚書都是他定下的,重臣又推舉手底下的官員,才鋪成了一張大網,這網的正中心便是燕鴻?!?/br> 林荊璞捧茶杯暖手心:“嗯,知道?!?/br> “可你不知道,通過這個辦法推舉出的官員,也不全都是那么清白的,就這花名冊里的人要是細分起來,得分為三種?!?/br> 這個說法,林荊璞倒是頭一次聽說:“哪三種?” 魏繹自得道:“第一種是靠自身才學當上官的人,燕鴻這點眼力還是有的,他手底下的確是有幾個能干實事的好官。第二種,是善于疏通門路之人,燕鴻能親自提拔的官員畢竟有限,那么多人他總不能都一一過問,底下的官員缺心眼收了好處,也有給人謀個一官半職的,這類事歷朝歷代都有,不稀罕。至于第三種人么,就與你有關了?!?/br> “與我有關?” “民間都傳大啟是靠無道弒君才偷來的江山,朕的父親又是個不得人心的梟帝,名聲實在是不好聽,況且這才過了多少年,啟朝尚幼,根本談不上什么根基大業??墒翘斓紫露嗟檬切南狄蟪陌傩?,都是些‘生要做殷臣,死要做殷魂’的人,許多士子寧可餓死凍死,也要守著氣節,不愿入仕新朝。于是燕鴻手下就以各種卑劣手段,逼他們來做官,要么是挾持父母妻兒的性命,要么是摧毀其家業,逮著那些人的軟肋,怕什么就來什么?!?/br> 說到此處,魏繹不覺冷笑了一聲:“你乃林殷正統,殷太子親手把傳國玉璽交給你,哪怕你什么都不做,世間也多的是人要替你賣命?!?/br> 林荊璞微滯。 “可是那又如何,朕連命都不信,還會信一塊糊弄世人的破玉?亂世之中,誰踩得最高,誰就是正統?!蔽豪[的聲音像是墜入了逼仄荒穢的深溝里,若是扒開,必然是血rou模糊,駭人至極的。 林荊璞不知他為何要與自己說起這些,心底漸漸起了郁結,經久不散。他實在有些透不過氣。 轉眼,魏繹又當作無事發生,讓郭賽端了兩盤點心過來。他餓了。 “一起吃點?!?/br> 林荊璞看著那幾盤點心,沒什么胃口,可肚子的確有些空,問:“有熱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