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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陛下請自重在線閱讀 - 第63節

第63節

    70

    八年前。

    月黑風高夜。

    今日下了一場大雪,雪剛剛停。整個世界像是被羊脂白玉碾過一遍,披上一層又厚又冷的白。

    此處前無村后無落,在一眼望不到邊際的白雪中,立著一座房屋。

    這是一座破廟。也不知歷經了多少年月,青磚的院墻早已傾頹坍塌,積滿塵土的窗楞上糊著蛛網,在凜凜冬風中瑟瑟抖動。透過窗戶,可以看到廟宇內有昏暗的火光閃動。

    伴著搖晃的火光,室內傳出一聲長長的嘆息,聲音似乎比這西北的雪夜還要蒼涼幾分。

    接著,有一女子勸道,“老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br>
    男子答道,“我怕的是連青山都留不住。想我季青云一生為國盡忠,到如今卻為jian宦所害,淪落至此。雖然判的是流放,但是以陳無庸的心胸,他未必能放過我,說不準什么時候就派人來取我性命。我不怕死,只怕累及家人?!?/br>
    “老爺放寬些心懷。陳無庸雖無法無天,然老爺是太子僚屬,他應該不會膽大妄為到真來取你性命。我們如今流放遼東,過些年如蒙大赦,或可還京,到時候的光景總不會比現在差?,F在朝政黑暗,jian佞當道,忠臣蒙冤,京城已經成了是非之地,此次流放,未必不會因禍得福?!?/br>
    “你說的這些我都懂,只是你跟著我,讓你受委屈了?!?/br>
    “老爺說這些做什么,我是你的妻子,理應與你同甘共苦?!?/br>
    男人又吁吁嘆氣,道,“我與孫從瑞相識二十幾年,想不到這次他為了保全自己而如此暗害于我,實在令人心寒?!?/br>
    女子繼而寬慰道,“正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再說,孫從瑞既是你的摯友,這事兒也未必真的是他所為,也許是別的什么人在陳無庸面前說老爺的壞話?”

    “那些話我只對孫從瑞說過,后來陳無庸在我面前一字不落地重復出來,可見應該不會是別人。你我身陷囹圄之后,太子那樣被陳無庸防備的人,還能千方百計地來見我一面,若孫從瑞真心待我,又怎么會一面不露?”

    兩人說著,各自又嘆息。

    陳無庸朝著南面遙遙拜道,“太子殿下的知遇之恩,我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回報?!?/br>
    這時,一個男聲打斷他們,“聒噪什么!……這鬼天氣,冷死了!”

    那對男女便不再言語,室內一時安靜下來,過了一會兒又傳出女子溫柔的低語,嗓音清軟,似唱似嘆,像是一條靜靜流淌的小溪,恬靜安然,引人入夢。

    ——她是在哄小孩子睡覺。

    靠在她懷中的女孩卻大睜著眼睛,半點困意也無。

    此時他們正圍在一堆篝火旁,火光照出斑駁的墻壁,墻上有些題字,早已模糊不清,筆畫粗豪怪異,在幽暗的火光中像是鬼畫符一般。

    大堂中的佛像是泥塑的,掉了一條手臂,臉皮剝落了一塊,看起來面目猙獰。不像是佛陀,更像是閻羅。

    女孩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不是嚇得,是凍得。

    這廟中四壁透風,即便他們點了篝火,熱氣也很快被跑進室內的冷風吹散。她身上只穿著兩層衣服,單薄的里衣外面套著一層同樣單薄的囚衣。之前倒是有父親的故交送來過冬的衣物,可惜早已被眼前的幾個公差沒收。

    公差一共有四個,他們穿著厚厚的棉衣,縮手縮腳地靠在一起,時不時地咒罵一句這鬼天氣,順便罵一罵這鬼差使。

    大冬天的往邊境上押送犯人,遇上大風雪不能趕路,又找不到驛站,只能躲在這破廟之中受罪。沒有比這更倒霉的差使了。

    他們要押解的一共有四個人,一對夫妻加一雙兒女。女孩十一二歲,男孩小上兩三歲,兩個孩子跟著爹媽遭罪,一路行來面目憔悴,臉上的rou都消下去,眼睛就顯得異乎尋常得大。

    此時他家男孩正被父親摟著,也是凍得瑟瑟發抖,難以入睡。

    幾個公差實在無聊,便又打量起那個幾個犯人。女人是個半老徐娘,倒也有幾分姿色,她懷中的孩子雖形容狼狽,卻是五官精致,漂亮脫俗。公差們摸著下巴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便知各自的想法,于是相視而笑。

    荒郊野外的,對方又是犯人,玩弄一兩下想必不會有事。

    只不過到底是先玩兒大的還是先玩兒小的,幾人之間產生了分歧。最后由于小女孩兒身上沒戴枷鎖,大家一致通過先試一試她。

    幾道目光同時停在瑟瑟發抖的小女孩身上。

    女孩兒雖不懂他們的意圖,但那樣的目光讓她極其不舒服,甚至有些反胃。

    兩個公差上前來,把女孩兒從她母親的懷里拖出來,拖到一個角落里。另幾個公差制住其他犯人,不讓他們動彈。

    室內一時充斥著男人的怒吼聲、女人的哀求聲、女孩兒驚慌的尖叫聲、男孩不知所措的慟哭聲,以及公差們興奮的粗言穢語。

    女孩兒死死地揪著衣服,但囚服還是被扒了下去,一個人把手探進她的衣服里,剛一碰到她的腰肢,他便興奮地低叫了一聲。另一個人一手控制著女孩兒不讓她亂動,另一手去扯她的里衣,衣服還未扯開,他已經迫不及待地伏在女孩兒頸后亂咬亂親。

    她哭得撕心裂肺。

    就在這時,“嘭”的一聲,簡陋的木門突然被踢開,幾條人影跳進來,看到待在佛像前的幾個人,舉刀便砍。

    室內亂作一團。

    身上的手突然停下來,女孩兒從極度驚懼中稍稍回神,便看到不遠處戴著枷鎖的父親正向她奔來。

    不過他沒跑出幾步,便被身后的黑衣人一刀砍倒。

    母親已經倒在了血泊中。

    公差們在抱頭鼠竄,毫無反抗之力。

    弟弟邊哭邊亂鉆,大概是他身形小,比較靈活,一個黑衣人砍了他兩下竟然沒砍到,此時另一個黑衣人便一起來圍堵。

    男孩自知自己逃不過,臨死前喊的最后一句話是,“jiejie快跑!”

    女孩兒終于反應過來。她要跑。

    可是,往哪兒跑?

    此時那些黑衣人眼看著就要解決旁的人,向這邊趕來。女孩兒來不及細想,跑到離得最近的窗前,翻窗而出。幸好這窗戶不高,她翻出去并不太難。

    接著,她在雪地里拔足狂奔。

    但是一個小姑娘又怎么跑得過一群殺手。她很快就被追上了。

    她以為她必死無疑了,然而她一瞬間感覺腳下一空,接著便摔下了一個雪坡,順著那雪坡滾了下去。還未滾到底,雪坡上的一大片積雪又緊接著坍塌錯位,滑下來將她掩埋住了。

    幾個黑衣人下來想要把女孩兒挖出來,間或直接向雪地里捅一刀。正尋找著,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道信號,幾人連忙又趕回了破廟。

    那女孩艱難地從雪里爬出來時,黑衣人們已經無暇顧及這里。她蹲在雪地上,身上冷得像是墜入冰窟,比這黑暗的冬夜還冷的,是她的心口。

    死了,全死了。她爹,她娘,她弟弟,全死了。死在她面前。

    那樣慘烈的畫面,她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她坐在冰涼的雪地上,手臂抱著膝蓋,臉埋在腿上,低低地抽泣起來。

    一個獵戶打扮的人經過此處,看到雪坡下一個穿白衣服的小姑娘哭。他有些警惕,想走,但走出去幾步之后聽著那悲戚的哭聲,又實在不忍心,于是折回來,遠遠地看著那姑娘,問道,“你……是鬼嗎?”

    小姑娘哭著搖了搖頭。

    作者有話要說:回來了,大家還好嗎~o(n_n)o

    71

    田獵戶家最近愁云慘淡,并未被新近拾回來的小姑娘分去太多注意力。

    一家人發愁的根源在于他們家第七個孩子。這個小男孩兒是個天閹,從小身體孱弱,長大后子承父業是不能夠了。沒力氣,又不能生孩子,當爹媽的不知該讓他以后討什么營生過活。正好,村里有人在宮中當太監,近來老了,便回了家鄉。老太監攢了些錢,又娶了個寡婦,過繼了一個兒子,日子也照樣過起來。田獵戶夫婦便動了些心思,帶上一條自己打的銀狐,領著兒子去拜訪了老太監。

    老太監心地不錯,知道了對方的來意,并未收銀狐,只告訴了他們想當太監大致要走的流程。太監又不是什么高尚的職業,想要入行無需打點,只要去京城報名就行。獵戶知道老太監地位應該不俗,在皇宮之中又有故交,因此還是想托老太監照應一番。誰知那老太監卻擺擺手回答說,他和宮里頭那個最炙手可熱的太監陳無庸不對付,倘若教陳無庸知道是他指點的人,只怕更加壞事。

    田獵戶便托了人去京城報名,報完名,他就找人幫兒子凈身了。太監的凈身并不是由官方來做。因為民間有些掌刀師傅搶了風頭,后來官方干脆就由著太監預備役們自己找人凈身,他們只管檢查,合格之后就是一名太監了。

    窮鄉僻壤的,找個手藝熟練的人不易,田獵戶辛辛苦苦找到的掌刀師父是個生手,兩刀下去,把小孩兒疼得面無人色,后來就被抬著出來了,回到家一直高燒不退,昏迷不醒,請了個土郎中來看,說是不行了,挨不了幾天了。當娘的守著兒子哭暈過好幾次。

    田獵戶看到路邊的小姑娘時,正是他把那郎中送回家后折返回來。他覺得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大概是因為他這輩子殺生太多,造了大孽,報應到兒子身上??吹侥菬o家可歸的小姑娘,田獵戶便動了惻隱之心,把她帶了回來。小孩兒不快些找個地方取暖,這一晚上必定會凍死在荒郊野外。他問那小姑娘的名字,小姑娘只低聲答了一聲,“我叫阿昭?!痹賳?,就不說話了,看他的眼神中還隱含戒備。

    小姑娘只身一人和陌生男人同行,有點防備也是可以理解。田獵戶沒有在意,帶著這個阿昭回了家。

    第二天,阿昭和田獵戶道了謝,告辭離開,循著記憶中的路回到了那破廟。她不能讓自己的親人死無葬身之地。

    破廟里靜悄悄的,地上的血跡早已凝固,血腥氣也已被一夜的北風吹散。廟中散亂地躺著幾個公差的尸體,卻沒有她父母兄弟的。

    她翻遍了破廟內外,真的一個人影都看不到。

    她真的希望,他們只是受了傷,后來逃離了這個地方。這個愿望太過美好,她都快相信了。

    但事實是,父母和弟弟昨晚倒下去的地方,血跡已經被清理了。

    如果他們要負傷逃跑,是不可能分心去清理血跡的。那么原因只可能是,有人懷著不可告人的目的清理了血跡。

    為什么?

    清理血跡,就可以抹去他們受傷的痕跡,至少從現在這個場面來看,他們更像是殺了公差然后逃跑了……

    原來對方不止要殺害她的親人,還要讓他們背負這樣的罪名,永遠不能昭雪。

    這歹毒心計令阿昭渾身發冷。她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聽到外面一陣人聲,她連忙爬到了佛像背后躲好,豎起耳朵聽著室內動靜。

    走進來的是官府的捕快。他們今早聽到人告狀,說是在某處某處發現了好多尸體,幾個捕快立刻前來,果然見到四具尸體,穿的還都是公服。

    捕快們把尸體搬走了。因此處荒涼,鮮少人煙,所以也不太擔心有人來破壞現場,廟中并未留人看守。

    阿昭從佛像背后走出來,看著空無一人的佛堂,她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不管怎么說,先把親人的尸體找到吧。

    她在破廟附近找了兩天。白天找尸體,餓了就吃些獵戶送的干糧。晚上宿在廟中,獵戶家給了她不少厚衣服,廟中也有些干稻草,聊可御寒。

    第三天早上,阿昭醒來時,聽到廟外又有動靜。她以為是捕快去而復返,于是又躲到了佛像后面。

    但這次聽到的不是捕快們的交談聲,而是一陣蒼老而帶著哽咽的嘆息。阿昭有些好奇,便從佛像后面探出頭來看,她看到一個老人家,頭發花白,沒有胡子。

    老人也看到了她,雖年紀大了,眼力竟還好,“你是季大人的孩子?”

    阿昭心頭一驚,卻不敢答,只問,“你是何人?此處發生了命案,你不怕被牽連嗎?還不速速離開?!?/br>
    老人抬起袖子擦著眼角,說道,“小小年紀便不得不如此防備,孩子,你受苦了啊……你不必擔心,我不會害你。我知道你是季青云季大人的女兒,昨晚田家屯來了一撥人搜尋你一家四口,我看到畫像才得知。他們說季大人殺了公差后逃跑,我聽到這說辭,便猜測季大人很可能已遭遇不測,所以今日想來祭拜一下亡靈。不想竟在這里看到了你,這么說季大人還活著?”

    聽他如此說,田七禁不住痛哭起來。她把實情跟那老人說了,老人聽罷也是老淚縱橫。

    一老一小哭過之后,那老人說道,“我原是在太后身邊伺候的人,太子是我看著長大的。這樣看來,我與你父親本是一路。只恨我現在被陳無庸壓制,不能幫你伸冤。你現在無家可歸,不如先跟我回去,再圖其他?!?/br>
    阿昭有些猶豫,她怕被官府的人抓走。

    老人又安慰她道,“你放心,昨天那些人已經走了,應該不會再來了。他們在田獵戶家盤問的時候我正好也在,便幫你壓過去這事兒,沒人說?!?/br>
    阿昭于是跟著老太監回了田家屯。路上老太監問阿昭,可知道兇手到底是誰,阿昭回想著事發那夜父親的話,答道,“很可能是陳無庸?!?/br>
    老太監點了點頭,“我覺得也八成是他。季大人似乎并無別的仇人,就算與誰有些不和,對方也不太可能有那個膽量和本事調動那么多殺手來滅口?!?/br>
    阿昭點了點頭,更加確定兇手就是陳無庸。她想報仇,可是現在她一個十一歲不到的小孩子,還是被捉拿的,別說殺人了,她連接近陳無庸的機會都找不到。

    老太監帶著阿昭回到家時,聽說了一件事,田獵戶的小兒子就剩一口氣了。

    阿昭有些同情和黯然,那是她恩人的孩子。她跟著老太監去看望田獵戶,田獵戶雖知道這小女孩兒正在被官府緝拿,但是既然有老太監擋著,他也不會說什么。

    從田獵戶家回來,阿昭一直在想一件事情,終于,她問老太監,“你覺得我能進宮當太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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