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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君玉倒不是怕人看,他還是不習慣被人伺候,在宮里待得很不自然,沒法像容皓他們那樣什么東西都隨手往旁邊一放,自有人接過去。要什么東西也只是一伸手,自然得像與生俱來的。容皓作為從小養尊處優的平西王小世子,還教他,說:“你就當他們是個擺設就行了,難道旁邊擺個書架擺盞燈你也不自在?!?/br> 但言君玉總是沒法習慣,在他看來,人就是人,怎么能算擺設呢。衛孺也一樣是侯府的家奴出身,但他一點也不比鄢瓏差,像洛衡那樣的困境,更是完全沒必要的事。 也許蕭景衍以后能讓這世上的規則改變也不一定,洛衡最愛追思先秦諸子,那時候的界限也沒這么森嚴,講究的是士為知己者死,從階下囚到封侯拜相,也只要一代人的時間。 只是就算太子殿下再雄才大略,也仍然需要時間,才能整合慶德帝留下的殘局,收服秦晉兩派。大周財力是夠的,北方大片良田,還有富庶的江南腹地,海商往來,作為源源不斷的支援,缺的是人。邊疆隱患最大,燕北王老邁,又沒有放權過長子,連言君玉也對燕北王世子的實力一無所知,如果他不行的話,得從朝中抽派一個可靠的軍師,就像當初上一代燕北老王爺去世后,慶德帝派羽燕然的父親羽英豪駐守燕北,其實就是為了輔佐這一代的燕北王。燕北這種邊防重鎮的王府,世襲罔替,有時候就跟皇室一樣,就算子孫平庸也只能盡量扶持,沒有選擇。 相比之下,靖北侯就好很多,又年輕又有天賦,是敖仲的弟子,又是子承父業,就是性格過于銳氣,如果燕北王世子有他的天賦,倒也好說。 幽州雖破,并不致命,只要敖仲頂上,仍然是鐵打的邊疆,就算不能奪回幽州,至少能給大周幾年喘息時間。最怕的是燕北王老邁,又經歷喪子之痛,支撐不住。燕北現在絕不能出事,否則現在是沒有第二個敖仲了。 慶德帝壯年時過于好大喜功,邊疆折損了不少青壯年將領,恰好是鄢瓏父親這一代,言君玉父親也折在那時候。本來大周凌煙閣上王侯是夠用的,但他后來權衡朝廷派系,又弄下去不少,現在是徹底不夠用了。也是麻煩。 這些事尋常官員是不敢說的,但樞密院都是皇室宗親,議論的都是家事。事實上,言君玉很清楚蕭景衍今天在樞密院能得出什么結論。 現在要先送敖仲大軍開拔,堵住幽州的缺口,重鑄幽燕長城。然后依靠國庫的富庶,重甲重兵,一層層往幽燕堆,打一場曠日持久的消耗戰。大周史上雖然沒打過這樣的戰役,因為一直武德充沛,連南疆也是主動打的。但史書上有的是前例可循,敖仲沉穩,守住幽燕不是難事。 “我知道小言在想什么?!庇傊?,蕭景衍忽然笑著道。 言君玉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彼磻芸斓鼗氐?。 兩人都笑了。 言君玉現在知道他為什么很久之前要自己一直跟著他了,以前他以為蕭景衍是要教自己什么,后來發現,只要跟著他,看他如何用人,如何處事,自然而然就懂了。就像自己的槍法,最終還是在蕭景衍身上得以補全的,他現在漸漸能習慣那種往上飛,從越高越遠的地方往下看的視角了。大周和西戎的戰爭,是安居樂業的中原王朝和驍勇掠奪的草原之間的對決。史書上從秦朝就開始對抗匈奴,有過封狼居胥的勝績,也有后來五胡亂華的慘事。 言君玉現在甚至不做什么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的夢了,那是不諳世事的少年才會有的志向,漢朝是文景之后才有衛霍的爆發,但大周在慶德帝手上三十余年,更像是肥胖卻遲鈍的老者。當然是有壯碩的底子的,古木倒下發出新芽,想要長成新的參天大樹,還需要一段時間。 這是一場不可避免的戰爭,大周要經受這場考驗,才有河清海晏的未來,為此付出一切代價都在所不惜。就像赫連說的黑狼王和白狼王的故事,只有最強壯的狼王,才能在這場爭斗中活下來。 蕭景衍沒再說話,而是伸手握住了言君玉的手,他的手非常漂亮,清瘦修長。言君玉以前常想擁有這樣的手,自己手上有著薄繭,練槍之后更是不能避免。但他垂著眼睛握著自己的手的樣子,就像世上沒有比自己更好看的手了。 怪不得洛衡他們愿意為了他一時的青睞嘔心瀝血,他身上是有這種東西的,那雙云嵐般眼睛望著你的時候,會讓你覺得你是世上最好的人。 太子殿下就這樣垂著眼睛玩了言君玉的手許久,用指尖一個個碰他的手指尖,御輦里昏暗,言君玉本能地知道他在傷心。 “是有新的戰況嗎?”言君玉問他:“所以圣上才會放你出來?!?/br> 幽州淪陷雖然恐怖,但慶德帝狠起來赫連都能放走,敖仲又始終沒有依附東宮,只要硬得下心,不放東宮,直接讓敖仲開拔,支援幽州,還是可以做得到的。言君玉對于慶德帝的心性已經有所了解,光是幽州淪陷不會讓他這樣。雖然玄同甫已經倒戈,但朝堂上還有希望,這背后一定還有別的事。 “父皇吐血了,不是咳血,而且已經三天了?!笔捑把茌p聲道。 怪不得。 “他是因為這個才放你出來嗎?”言君玉問。 “不是。他放我出來是因為兵部和戶部全部投向我了,算上玄同甫,官員有三分之二都上了奏章,他沒有辦法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