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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君玉站定了,不說話,只是看著他。 誰也猜不到太子殿下會一個人等在這里,沒有御輦,沒有隨從,就只是安靜站著,等他。 言君玉不說話,他也不說話,兩人只是站著。周圍暮色四合,只聽見遠處參天閣為圣上祈福的鐘鼓聲。 他忽然往前走了一步。 言君玉立刻就退兩步,一副要拔腿就跑的樣子,現在的他,就算是聶彪想抓到也難了。當初在二門,是要安南軍結陣才能攔下來的。 蕭景衍在心中嘆了口氣,叫道:“小言?!?/br> 太子殿下平生少用這種溫柔語氣,還帶著點無奈,唯有的幾次都是用在言君玉身上,言君玉也真是傻,每次都很吃這一套,聽見他像是疲倦極了的樣子,就沒法發脾氣了。 “干嘛?”言君玉只是瞪著他。 小言已經不是“小”言了,身量也穿得起舊戰袍了,之前最多是帶著野性的鹿,現在已經有了小狼般的桀驁不馴,是挺拔俊朗的少年郎。 太子殿下心中感傷,語氣仍然溫柔:“小言跟我回東宮吧?!?/br> “現在知道叫我回去了,之前怎么連門都不讓我進呢?!毖跃窨蓻]這么輕易放過他, “是我不對?!?/br> 他站在那的樣子實在讓人心軟,語氣也這樣真摯。雖然初春,仍然是冷,他連披風也沒有,不知道是怎么跑到這來的。眼神雖然看得不清楚,也知道是極溫柔的神色:“我只想讓小言平安?!?/br> 言君玉實在是沒什么出息,也是蕭景衍這家伙實在太有欺騙性,平日里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不怒自威,所以偶爾這樣的溫柔才格外有殺傷力。言君玉雖然仍然站著不動,語氣卻已經軟了下來。 “你怎么知道我會從這過來?” “我從樞密院回來,想到小言也許會過來,特地在此設伏?!?/br> 一定是他知道自己不肯回東宮,才特地來這里堵自己的。言君玉也知道他是從緊急的軍情中抽出時間來,還特地拿樞密院來引自己上鉤。但他實在是聽到那三個字眼睛都亮了,心說自己才不是什么小肚雞腸的人,還是先知道軍情要緊。 這一猶豫,就忍不住往他那邊走了兩步。太子殿下從小狩獵,對于捕捉獵物很有一套。之前一步不動,免得打草驚蛇,見言君玉動了,頓時笑著大踏步走了過來,伸手拉住言君玉手臂,擁抱了他。言君玉聞見他身上有冰雪冷冽的味道,但也帶著樞密院的文墨香。 怪不得容皓跟那西戎人總是不清不楚的,他們這類人實在太危險,喜怒不形于色,總是耐心等,再堅硬的城墻都一點點瓦解, “桃花快開了?!?/br> 他說的不是桃花,而是蒙蒼的狂言,幽州于京都,就如同兗州于幽州,是一道堅實防線,幽州淪陷后,蒙蒼大軍想要打到京都,就不再是不可能的事。 這皇宮里,也許都沒人比自己更清楚這句話的意義,言君玉沒有反抗,而是輕聲道:“我知道?!?/br> “邊疆戰情如火,小言?!彼州p聲說道,明明是這樣平靜語氣,就是讓人心中掀起驚天波瀾。怪不得太子妃教葉玲瓏,越是身處高位,越是要喜怒不形于色,因為你的一點情緒對于下面的人都是軒然大波,雷霆雨露,所以更要慎重。 要換了人,聽見他這樣說話,哪怕是容皓,也會擔憂起來,但言君玉知道他意思。 桃花要開,是說時間不多。戰情如火,說的是幽燕現在的慘狀,火焰是會燒掉東西的。邊疆每時每刻都有無數士兵死去,戰役中自不必說,還有那些傷兵,被馬踏傷的、被砍傷的、被俘虜的,幽燕的氣候比這要寒冷數倍。就在他們在這說話的同時,幽燕寒冷的夜晚里,一個個士兵在痛苦中死去,再也無法見到自己思念的家鄉。 他在樞密院做的每個決定,都決定著成千上萬的士兵該在哪里,以什么方式死去。戰爭是磨盤,千萬人的性命投入其中,會被磨得粉碎,一點渣滓不剩下。這是父親早就教會自己的東西,他們行軍的時候就經過前朝的古戰場,馬蹄踩下去畢剝作響,不到百年時間,河谷里的士兵已經成了零碎的白骨,從他們尸體上長出的野草,開了滿河谷的黃花。 這就是戰場,人命比野草還不值錢,野草至少還有下一個春天,士兵卻連一個寫著名字的墓碑都不會留下,河水一沖,就埋在了泥沙里,靜靜地腐爛成灰。 “我知道?!毖跃襁@樣回答他,墨黑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像火焰:“但他們不會死得沒有價值的?!?/br> 戰爭殘酷,是贏家才能說的話。自己現在要做的,是守住他們的戰場,幽州的四萬將士之所以不能退,是因為他們背后每一寸都是自己的國土,每一個百姓,都是他們的父母親人。守住這片國土,守住這些百姓,才是這場戰爭唯一的目的。當然,如果能夠在守住之后,還能有余裕反擊,往前推出一段距離,作為幽燕的緩沖,就更好了。 當初在思鴻堂不懂什么是權謀的少年,現在已經有了挺拔的身形,甚至會這樣甚至認真告訴他:“我不會讓蒙蒼有機會看到京都的桃花的,我跟你保證?!?/br> 他不再是等著蕭景衍擁抱的樣子,自己也敢主動擁抱太子殿下了,像一只氣勢洶洶的小狼,雖然不甚熟練,但仍然是一副躍躍欲試,要擔當點什么的樣子。 不過他這樣子沒撐多久,因為轉過彎來,就看見御輦停著,旁邊還跪著一幫人。顯然是太子殿下一時興起要自己走走,宮人只能等在這里。怪不得他說“在此設伏”,言君玉盯了他一眼,蕭景衍只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