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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江顧與謝遙偷偷上山被發現后,滄月仙尊對著他們二人好一陣訓斥。最后還是皎月發現江顧腿傷復發,出言為他們求情,滄月仙尊才收聲放過。 念及此,江顧恭敬道:“多謝仙尊關心,已經好多了?!?/br> “那便好?!别ㄔ曼c點頭,這才表明自己此番來意,“今日渭南方家派了人過來,說是要商討關于方諸玉的處置事宜,還說想要見見你,向你賠禮道歉。我便應了掌門的吩咐,帶你前去?!?/br> “向我道歉?”江顧不免覺得驚訝,但隨即搖頭道,“既是罪名已定,掌門和仙尊盡管按規處置就是。道歉,我不接受?!?/br> 皎月聞言有些意外,不禁反問道:“為何?” 言外之意就是,你要不給方家面子嗎? “三年前,我會接受這樣的道歉,”江顧目光平靜,“但現在,我不想與他們有一點牽扯?!?/br> 十四歲的江顧會因為方諸玉的排擠嘲諷而手足無措,十七歲的江顧卻會緊握手中的平生劍,在比試臺上果斷堅決地挑掉方諸玉的劍。他從不是懦弱膽怯,只是因為弱者的呼喊實在太小,旁人根本聽不到。唯有克制隱忍,做站在原地就可以威懾千里的強者,才能讓蔑視他的人不敢再輕舉妄動。 可在知曉方諸玉找人刺殺一事后,他突然就覺得一切十分可笑,好像即使他的實力再強勁,也威懾不到方諸玉這種背有依靠的人。哪怕如今方諸玉東窗事發,按規將被處死,方家一個輕飄飄的道歉,便可能更改本該注定的結局。 所以江顧不愿意,他的隱忍克制可不是用在這上面的。 “煩請仙尊回去吧。方諸玉觸犯門規,自有相應處罰,方家人道不道歉與我去不去,意義不大?!苯櫣硪欢Y,轉而便開始收起紙筆,似乎是準備回房。 見他態度堅決,皎月自知再勸也無意義。想了想,他直白道:“江顧,你既為我挽月門弟子,出了事挽月門自會為你討公道。但渭南方家與我挽月門世代交好,且此番是方家家主親自前來求情,所以方諸玉最后結局如何,可能并不會如你所愿?!?/br> 此話一出,江顧收拾紙筆的動作停了下來。皎月以為他會生氣憤怒,或者不甘心地質問一番。結果江顧只是頓住一會,緊接著繼續收拾紙筆,神色無半分波瀾,似乎是早有預料。 皎月沉默一會,轉身準備抬步離去。沒曾想江顧的聲音卻突然在身后傳來:“皎月仙尊?!?/br> 他回頭一瞧,就見江顧懷抱一堆紙筆,面色冷漠道:“仙尊既如此直白,那我也直白地告訴您——” “今日方諸玉若不死,來日我會親手殺了他?!?/br> 月明星稀,星長明居前鋪滿一地流光。江顧并未像往常一樣洗漱就寢,而是拿了壺酒倚坐在櫻花樹上。 他以前總不能明白,為何回回見水月仙尊,仙尊都是坐在樹上?,F在他明白了,坐在樹上,可以不用立足于塵土,遠離紛雜的世事,朝陽白云或明月星辰,只需稍稍仰望便可盡收眼底,實在是美事一樁。 一口酒入肚,江顧捂著嘴咳嗽起來,只覺得辣嗓子。 這壺酒是他好早在櫻花樹下發現的。挽月門門規第二十條明確弟子不能飲酒,再加上當時他沒有飲酒的愛好,所以也就一直沒有將它挖出。沒想到今晚倒是派上了用場。 再飲一口酒,江顧莫名想到了母親, 他想起來母親最愛看天上的月亮。若是月圓,母親會笑著給他講山川風物,若是月缺,母親便會神色郁郁,似有心事。年幼的他不知道母親的喜憂為何會與月亮相掛,卻還是希望月亮可以夜夜圓滿。只是后來母親病逝,他入了挽月門,就很少再去仰看天上的月亮,也不關心它到底哪日圓哪日缺。畢竟牽掛之人已不在人世,哪怕月亮能夠夜夜圓滿,也不會讓他高興了。 又是一口酒入喉,江顧隱約覺得自己品出了其中的香與烈。他的臉燒的guntang,整個人都有些暈乎。他好似看到了李棲寒,胖乎乎的少年李棲寒,正瞪大眼睛望著他。 江顧舉起酒壺,輕笑道:“棲寒,你說這酒是被誰所藏,又藏了多少年?若是藏酒之人知道自己的好酒被一個不會喝酒的人糟蹋了,會不會氣得跳腳?” 無人應聲。 只余一輪明月當空。 不知不覺酒壺已空,卻是有一半的酒灑在了江顧的脖間領口。他從樹上跳下,一個重心不穩栽得泥土滿身,好不容易掙扎爬起,又一頭撞上一個溫熱的胸膛。 他抬眼一瞧,發現謝遙正用那雙好看的眼眸凝著他,蹙眉道:“你小子喝酒了?哪來的酒,喝了多少?” 三個問題都有答案,說出來不過瞬息的事。江顧卻仗著酒勁執拗地不說,繞開謝遙繼續跌跌撞撞地向前走。 “發什么酒瘋?”謝遙拽住他的衣領,生硬道,“我且問你,‘今日方諸玉若不死,來日我會親手殺了他?!@話是不是你說的?” 竟是來興師問罪的,江顧心中嗤笑,隨即將頭扭向一邊,閉目不言。 “一條性命你說取便???一個人的生死豈容你輕易言談?殺人何時如此輕巧!”謝遙的目光帶上責備,斥責道,“身為挽月門弟子,竟然連門規都不放在眼里了嗎?” “仙尊是怕了嗎?怕我這句話被方家人聽見?也是,身為我的半個師尊,他們可能因此遷怒于你?!苯櫤龆_口,輕聲道,“那不如早日與我解除師徒關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