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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按照法度,外男不得入后宮,只是皇帝尚未娶妻,整個后宮唯有賀太后一個女主子,這些年來,諸賀入宮如入無人之境,諸人都已習慣,唯有賀熙華有些局促。 軒轅曜見總管宦官準備命人去抬案幾,不由笑道:“都是家里人,何必那么生分。且擺一張大桌,一家人圍桌而食,才叫做天倫之樂呢?!?/br> 從前軒轅曜總是不冷不熱,如今一上來就如此熱絡,賀鞘心中惶恐,總覺得小皇帝怕是在臥薪嘗膽,仿佛已然想到他日清算賀黨,闔家棄市的場面,忙起身道:“陛下千金之軀……” “行了,”賀太后最見不得自己這沒出息的親哥唯唯諾諾的樣子,“皇帝給你面子,你何必掃他的興致?今日惠風和暢,哀家看,不若就擺在園中,邊賞景邊用膳,豈不甚美?” “母后說的極是?!避庌@曜目光瞥向賀熙華,只見他垂首沉默不語地肅立在旁,原本熟悉不過的人,如今看著卻有幾分陌生。 那邊張羅好了,賀太后便帶著他們落座。她仍是貴妃時就住在嘉壽殿,當年她椒房獨寵,就是崔皇后都要讓她三分,故而貢品珍寶流水一般送入嘉壽殿,什么琉球的紅珊瑚、高句麗的老參、東海水晶、南海珍珠,皆不算稀罕的。 早年軒轅曜見了,常憤憤不平,可如今他見了,滿腦子想的都是民脂民膏。 “皇帝?”賀太后見他四處張望,“可是不合口味?” 軒轅曜笑笑,“哪里。對了,舅舅今日進宮,所為何事?” 賀太后提及此事便氣不打一處來,冷冷地看他,“還不是因為你?突然要給崇泰賜婚,也不先知會哀家,如今你是籠絡了趙家,可我的二郎又該如何著落呢?” “男子漢大丈夫,何患無妻?”軒轅曜早料到她會找自己算賬,卻未想到會當著賀熙華的面,一時間難免尷尬,“周禮有云,‘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三十曰壯,有室’,靈煦不過十八歲,何須著急?” 賀太后被他氣個倒仰,“到底是三元及第,哀家說不過你??烧者@么說,我朝上至王公宰執,下至庶民黎首,哪個不是弱冠前便成家立業,難道他們全都不知禮么?” 軒轅曜還欲說些什么,賀熙華眼看著二人這母慈子孝快演不下去,忙道:“姑母,是我求的陛下……” 賀太后瞬間轉頭看他,“你還想為他遮掩?你與崇泰互相有意,這分明便是他壞了你的姻緣!” 一聽此言,軒轅曜耳邊一陣轟鳴,周身冷得猶如數九寒天,滿腦子都是這句話來來回回地轉——你與崇泰互相有意,他壞了你的姻緣。 泗州走一趟,還以為自己有了多少長進,成了個仁心仁術的有道明君,想不到做的還是昏君的那一套,喜歡賀熙華,便要強拆了他與意中人的婚事,讓一對有情人從此不得歡顏。就只為了滿足一己私欲,便要毀人終身,偏偏那兩人一人是至親的堂妹,一人是有恩的摯愛…… 軒轅曜雖神情如常,可面色難以自制地發白,有些惶然地看向賀熙華,“確是如此么?” 賀熙華趕緊道:“姑母慎言,女子名節事大,所謂互相有意之類的話,日后再不必提。不過匆匆一瞥,哪里就……” 軒轅曜不想再聽下去,只淡淡道:“朕依稀記得洛王府還有個郡主,既有情投意合之說,朕也不能棒打鴛鴦。不若將洛王府的郡主賜給趙家……” 賀太后剛面露喜色,就聽賀熙華道:“大大不可,陛下金口玉言指婚,豈可輕易反悔?更何況如此,豈不是讓趙氏心生怨懟,與陛下離心?” 賀太后心道哀家巴不得如此呢,又聽賀熙華道:“姑母也不必為侄兒擔憂,陛下方才有句話說的極是,功業未建,何以家為?待侄兒功成名就,陛下自然會還侄兒一樁比瑯琊王府更好的婚事。由天子所賜的姻緣,才稱得上是天賜姻緣?!?/br> 賀太后看著他這種逆來順受的樣子就氣急,“你但凡有朝兒半分硬氣,也不至于讓人騎在頭頂上欺負。早知你如此不中用,還不如當時就把你送到宮里去!看你這個菩薩樣,橫豎肯定失寵,每日吃齋念佛,倒算是物盡其用!” “娘娘息怒,是臣教子無方?!币恢背聊徽Z的賀鞘終于開口了,拉著賀熙華就要跪下,二人被軒轅曜一邊一個拉住,搖了搖頭。 賀熙華躬身垂首不語,緩緩道:“男子漢大丈夫,不能為國盡忠、為民請命,唯有空老深宮……” 他輕聲吐出四個字,“不死何為?” 生怕聲音喑啞,軒轅曜先清了清喉嚨,方敢開口,“母后,靈煦是朕日后的肱骨重臣,在后宮中燒香拜佛豈不是暴殄天物?” 他心知賀太后心中癥結,笑道:“朕與賀家二郎乃是生死至交,他救過朕三次,朕救過他一次,論起來朕還欠他兩條人命。但凡朕還剩一口氣,朕便保他一世富貴榮華……” 賀太后眼波微動,又聽軒轅曜嘆息道:“至于婚事,只要他有心儀之人,不管對方答不答應,朕都立刻下旨,母后以為如何?” 賀太后面色稍霽,她為賀熙華謀取瑯琊王府這門親事,本身也就是進可借用瑯琊王府的勢力,退可保住賀家一條血脈,如今有了天子的擔保,算得意外所得,欣然道:“說這些有的沒的一起子話,菜都涼了,用膳吧?!?/br> 雖坐在一桌,可除去天家母子,所有人皆低首垂眸,再加上周遭的宮人,軒轅曜陡然發覺在這世上,自己見的最多的便是各式各樣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