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爹的回信收到了嗎?”她莫名覺得心驚,扭頭問著扶玉。 扶玉搖頭。 “不會是寧將軍出事的?!狈鲇窠g盡腦汁地安慰著,“將軍這么厲害,怎么會出事?!?/br> 寧汝姍沉默。 “你說得對?!彼嗔巳囝~頭,“最近事情太多了,總讓我胡思亂想?!?/br> “是啊,姑娘回去休息一下吧?!狈鲇襁B忙扶著她的手,這才發現她手指冰冷,嚇得連忙握住她的手,露齒一笑,“我給姑娘暖暖手?!?/br> “世子?!?/br> 冬青剛推著容祈回了書房,就聽到一個撕心裂肺的咳嗽,緊接著容祈直接嘔出一口血來。 “不礙事,信寫了嗎?!彼亮瞬磷旖堑难?,雪白的唇色帶著來不及逝去的鮮血,淡淡說道。 “就在剛剛,宴清親自來臨安了?!倍嗷艔埖財Q了帕子,遞到他手中,“想必現在已經入宮了?!?/br> 容祈的狀態實在太差了。 背后的傷口根本沒時間修養,秘藥的反噬近乎猛烈。 前面是官家曹忠等人的虎視眈眈,后面是寧翌海襄陽百姓的命懸一線。 他甚至連閉上眼休息一下都沒有時間。 “阿姐?”他捏著帕子的手一頓。 “大娘子未來,想必是身體不便?!倍嘟忉屩?。 容祈冷靜地擦著臉,緊接著又是擦著自己的手,直到把一條潔白的帕子染紅這才停下手。 “等消息吧?!彼p聲說道。 所有人的命運都系在這一場大燕內部的談判中。 官家避戰之心日益艱重,此刻只恨不得無事發生,若是心狠,襄陽更是可以拱手相讓,若是下了官書便是昭告天下打算先禮后兵。 宴清常年體弱,從不出府,若是這事連他都驚動了,說明宴家確實放在心上,畢竟寧翌海若是出事,第一個名頭便是因為掩護宴景池。 一夜無事,容祈手中的字帖早已寫不下,他聽著晨鼓來已經響起第三聲,手中筆鋒一頓,迷茫想著:難道不行? 若是連宴家都不能讓官家改變主意。 他閉上眼,狠狠壓著抽疼的腦袋。 “成了!成了!” 匆匆而來的冬青臉上終于帶出一點笑意。 “成了,官家已經寫下官書送往長安?!?/br> 容祈沉默了片刻,輕輕松了一口氣。 “宴清確實有本事?!彼鬼驼Z。 “那我們是不是可以先讓夫人出來了?!倍嗫粗舯诩澎o的小院,小聲問道。 “不,不急,等襄陽之危解除?!比萜硐乱庾R去聽隔壁院子的動靜。 安靜,整個世界除了冬青的呼吸色,安靜極了。 “寧汝姍,今天……” “夫人好像不舒服,一直在屋內?!?/br> “嗯?!?/br> —— —— 正乾二十四年十二月二十夜,遠在千里之外的襄陽城燈火通明。 襄陽六日前被圍困,至今已經經歷了兩場惡戰,城中所有男子都已經被拉上城門口,甚至還有不少女子都站在城頭,警惕地盯著外面。 之前官家為了表示和平,城中只有三千守城,還大都是不曾上過戰場的人。 他們面對突然戰況只能咬牙上前,這還不是最難得。難的是襄陽是大城,來往用品都是靠外面補給,前任襄陽城主好高騖遠,又是軟骨頭,甚至連在襄陽屯糧都不敢,唯恐激怒對面的大魏,如今城中糧草已經捉襟見肘。 第三次戰役剛剛結束,寧翌海身上的血衣還不曾換下,便有人上前稟告傷亡情況。 “死亡一千,重傷五百,輕傷一千,糧草已經沒了?!北芫従徴f道,舔了舔嘴唇,抬眸問著面前的將軍,“會,有人來救我們嗎?” 寧翌海摘下頭盔,看著漆黑的夜色。 “如果沒人來救,我們就投降嗎?”他反問。 兵曹語塞。 “想一想你身后都是誰?!睂幰詈=舆^賬本,平靜看著,最后說道,“把犧牲的百姓名字都寫上去,等來日……” “會有人知道這些人的?!彼人腥硕贾来丝滔尻柕睦Ь?,甚至覺著連這本冊子未必能傳到官家手中,這里的許多人到最后可能不過是一席草席。 “糧草……”他彌漫了片刻,咽了咽口水,“把,戰馬殺了把,今日起一日一餐?!?/br> 兵曹手指顫抖。 “下去吧,讓他們都打起精神來?!睂幰詈]手讓人一退下。 “我帶你走?!钡任輧瓤湛帐幨?,屏風后走出一人。 “守破勞子的襄陽城,根本就沒人來,我連夜趕來的,路上根本就沒有一支援軍?!?/br> “均州,金州那些個軟蛋早就緊閉城門,呸,襄陽真沒了,第一個就是收拾他們,一群慫貨,興元府遠距千里,一邊要壁壘長安,一邊要防備吐蕃,根本不會來,至于你……你犧牲了所有親兵送出去的宴景池,宴家根本就沒有動靜?!?/br> 那人怒喊著,憤怒地敲著手邊的桌子:“你本來早就該走了,留下來做什么,我不信你不知道那些人就是沖著宴景池來的,你替他來守什么爛攤子?!?/br> 寧翌海疲憊地看著面前憤怒的人,無奈說道:“你怎么來了?怎么不在臨安看著……梅夫人和阿姍?!?/br> 來人正是張春。 張春一身狼狽,一張臉黑得看不出一點臉皮顏色,嘴巴干到起皮,聞言只是冷冷看著他:“我原先有事,聽說襄陽出事了,這才特意轉道來的?!?/br> “那你走吧?!睂幰詈H嗔巳囝~頭,低聲說道,“襄陽守不住了?!?/br> “烏鴉嘴?!睆埓簹獾昧ⅠR站起來,指著他就罵道,“你剛才還叫那個人想想身后之人是誰,你現在就說這些喪氣話?!?/br> “那你聽到臨安有什么動靜了嗎?”寧翌海好脾氣地問道。 張春一愣,隨后心中怒意越發喧囂:“那個孬種,廢物,殺千刀的沒用的狗玩意?!?/br> 他憤怒地叫罵著,嘴里的話越發難聽,連著手都在顫動。 燕舟害怕到竟然可以舍棄襄陽十萬百姓。 “你走吧,我知道韓相有交代你一個重要的事情?!睂幰詈F届o說道。 “我帶你走!你,你不要梅夫人了嗎?!彼а绬柕?。 “以后照顧好她?!睂幰詈D抗馐衿?,隨后說道,“對了,阿姍不是喜歡下棋嗎,我之前意外得到一個棋譜,你幫我帶給她?!?/br> 他從書桌內拿出一本重新做了封面的棋譜:“我也不知這東西是好是壞,只是原先破破爛爛的,我特意重新做了個封面?!?/br> “你自己去送?!睆埓旱芍?,狠心拒絕道。 寧翌海把棋譜塞到他懷中,好聲好氣地說道:“我之前教過阿姍,為民而死,死得其所,我不能自己違背諾言?!?/br> “而且,我若是……”他頓了頓,“宴家也會看這個情面上對阿姍好的?!?/br> “我以為你不喜歡她,我以為你只喜歡你的梅夫人?!睆埓壕o緊握著手中的棋譜。 “哪里不喜歡,她當年小小一只被我抱在懷中,一聲也不哭,自小就聽話,后來再大一些,她軟軟地喊我爹爹,我聽得心都化了,可惜我卻不能陪著她長大,只能讓她孤零零的一個人長大?!?/br> 寧翌海笑說著:“以后不能照顧她了,你幫我照顧一下,對了,我擔心她在容家過得不好,若是……若是真的不好,你幫幫她吧?!?/br> 他拱手行禮,真誠地懇求著。 張春紅了眼睛:“襄陽城破,你活不了的?!?/br> “可我走了,紂開找不到泄憤的,襄陽百姓更是活不了?!彼p輕嘆氣,溫和無奈,“我也不想走,都是我的兄弟,我的百姓啊?!?/br> “你還記得當年韓相如何救你嘛,單槍匹馬殺進皇宮,你說宛若天神下凡,那現在襄陽的百姓也是如何想著我的,我總要為他們爭一爭?!?/br> “將軍,將軍,他們又來了?!遍T口的士兵大聲嘶吼著,背后是大/炮轟鳴聲。 “我走了?!睂幰詈D闷鹨粋鹊念^盔,看著站在一處不動的張春,“幫我照顧好梅夫人和阿姍?!?/br> “你要不要寫封信給她?!睆埓喝韗ou眼可見地在發抖。 “不了,她想必也不想看?!睂幰詈Pα诵?。 “那小丫頭呢?”他接連問道。 “也算了,徒留傷心?!?/br> 寧翌海摸了摸那個已經被血染成黑色的護腕:“讓她們好好活著,當年說好要保護她,沒想到還是沒做到,宴家想必會讓她離開,讓她好好活著?!?/br> 他目光哪怕在漆黑的夜色中也溫柔極了,緊接著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 —— 十二月二十七,距離除夕還有三日,容家卻還是一片安靜,這幾日寧汝姍捧著那面雙面繡仔細研究著,繡了不少帕子。 當夜寧汝姍自黑暗中突然驚醒,她坐了起來,只覺得莫名不安,一種不知何處來的慌亂讓她眼皮子一直挑著,背后的冷汗止不住。 “扶玉?!?/br> 她喊了一聲,沒人應聲。 她批衣下床,喝了一口冷水,心中實在混亂不安,便小心推門去院中透氣。 她坐在石桌上捧著杯子小口小口抿著,眼角隱約看到隔壁院子亮著燈火,突然鬼使神差地朝著那邊走去。 她也不知為何,不知不覺放慢了呼吸,站在一側的竹林里。 “魏帝根本就是故意,拖延不肯給白起紂開他們下旨……” “紂開那畜生屠城七日,后來被白起阻止了……” “寧將軍被懸尸七日,我們的人一直沒法靠近他,是白起把人放下的……” 寧汝姍只覺得一個沖天而降的錘子瞬間把她打蒙了,連著耳朵都是蒙的。 她再也聽不清冬青的話,莫名開始發抖,連著被子都握不住,只能任由它掉在地上,落在厚重的落葉上,發出沉悶的一聲。 “誰?”冬青瞬間警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