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祈微微一動，背后就傳來撕心裂肺地疼，他疼得直抽冷氣，身后的白布滲出鮮紅的痕跡。

    “世子?！倍啻篌@，“世子不要激動，我讓老程大夫來換藥?！?/br>
    容祈站在屋子中，慢慢收回視線，喘著氣說道：“讓程大夫把秘藥來拿?！?/br>
    冬青一愣，連連搖頭：“秘藥反噬極為厲害，現在情況還沒嚴重到這個地步……”

    “去拿來?！比萜砝淅湔f道，緩著一口氣，緩緩說道，“我要親自去接她回家?！?/br>
    他只要一想到寧汝姍也許現在正在因為自己遭受痛苦，便覺得有千刀萬剮的痛。

    —— ——

    “你竟然不會喝酒?！卑灼鹂粗鴥深a通紅，呆呆坐在屋脊上的寧汝姍大聲嘲笑著。

    寧汝姍只是沉默地坐著，眼睛水汪汪的，迷茫地看著他。

    “我會啊，我喝了一杯呢?！彼湴霖Q起一根手指。

    “呲，小哭包又愛哭又不會喝酒，也太沒用了?！卑灼鹈媲耙呀浀沽似撸藟茐?，目光落在她身上，突然靠近他，濃重的酒氣撲在她臉上，那雙暗綠色瞳仁在黑夜中反而閃過一點妖冶的光。

    “你怎么晚回去，那個瞎子會不會生氣?！彼⒅桥派葎拥慕廾?，小聲問道。

    寧汝姍過了好一會兒，才喃喃說道：“他才不會呢，他又不喜歡我?！?/br>
    她愣在原處，突然重復著：“他不喜歡我，可我好喜歡他啊?！?/br>
    白起伸手拽著她的頭發，直把寧汝姍拉疼了，迷迷瞪瞪地把他的手拍開，這才卷著頭發緩緩松開。

    “他不喜歡你，你也不喜歡他，你找一個喜歡你的，讓他后悔去?！卑灼鹱院韲抵忻俺鲆稽c笑來，帶著八分醉意的眼睛看著面前之人。

    “他確實是瞎了啊，若是他能看見你，怎么會認錯呢?！彼χ?，伸手去戳寧汝姍的梨渦。

    寧汝姍醉得不清，呆呆地坐著沒動。

    “那年我隨我父親入長安規勸降你父親，我見過你爹，我也見過你娘?！卑灼鸢雮€身子趴在她身上，露出一點懷念之色，“和你一模一樣，和你一模一樣啊?！?/br>
    “你爹不隨我爹回長安?！?/br>
    “你怎么也不隨我回長安?！?/br>
    白起只是盯著她喃喃自語。

    “你們怎么就一模一樣啊?！?/br>
    “長安哪里不好，有最美的桃花林，有最圓的月亮，有最高的城樓，有我爹我娘，若是再多一個你?！卑灼饛埧翊笮χ?，伸手攔住她的脖子，閉眼說道，“那真是太好了啊?！?/br>
    寧汝姍呆呆坐著，盯著那輪皎潔的圓月。

    “我也想我娘，想要我爹?！彼蝗慌吭诎灼鸬募绨蛏?，失聲痛哭著，“我想回家?！?/br>
    白起一愣，慌忙伸手拍著她的肩膀：“那我送你回家?！?/br>
    “回不去了?！彼煅手?，“我娘不要我了?！?/br>
    “那我送你去找你爹?！卑灼鸲⒅媲懊兹椎哪X袋，眉眼彎彎地說著。

    “可我爹好忙?！睂幦陫欁淼貌磺?，眼睛傻傻地眨了眨，露出一點嬌態，“我爹也不喜歡我，他只喜歡我娘?！?/br>
    白起只是看著她，便忍不住笑著。

    “他喜歡啊，他送你了沙漠墨玉就是要保護你一輩子，怎么不喜歡你，他臨死前都想要看你一眼呢?！?/br>
    寧汝姍突然推開他，大聲說道：“胡說，我爹才不會死?！?/br>
    白起只是伸手把人抱在懷中，大笑著，暢快無比。

    “是，他沒死?！彼活檶幦陫櫟膾暝?，盯著那輪圓月，“他不會死的，你只要做一輩子的愛哭鬼就好了?！?/br>
    “為什么我總是一個人，我也好想要一個家啊?！睂幦陫欓]上眼，靠在那點黑暗陰影處，小聲喊道，“容祈?！?/br>
    白起嘴角露出一點苦笑，捏著她的嘴，靠近她，重重的呼吸落在她鼻尖：“看清楚，我是誰?！?/br>
    寧汝姍定定地看著他，滿腦袋都是這雙艷麗如祖母綠的眼睛，忍不住摸著他的眼睛：“你的眼睛真好看?！?/br>
    白起滿肚子的火就這樣消散，只是溫順地閉上眼，任由她揪著自己的睫毛。

    “我帶你去長河，去燕支，去雪山，你去哪里我都和你一起去?！卑灼鹞兆∷氖?，再一次睜開眼時，眼底已經不見一絲醉意。

    寧汝姍愣愣看著他，醉眼惺忪，只是笑著，梨渦淺淺。

    “小哭包?！卑灼鹂拷?，兩人的距離近在咫尺，連著呼吸都彼此交錯在一起，“你跟你我回……”

    “白起?！币粋€冰冷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白起看著面前的寧汝姍，把人按在懷中，笑了起來：“來得還挺快?！?/br>
    容祈直直站在屋脊上，那張臉在月光下蒼白到透明，明明目不能視目，卻又能準確露在他身上，冰冷充滿殺氣。

    “你再晚來一點?！彼鴳阎兄说念^發，嘲笑著，“我就把她騙走了?！?/br>
    容祈緩緩走到他身邊，目光森冷：“她若是知道你父親逼死韓相，還會和你在一起嗎?！?/br>
    “那你會告訴她?！卑灼鹛ы此?，挑釁問道。

    容祈倏地沉默著。

    不，他甚至不愿意告訴她，她的真實身份。

    慘烈的父輩往事，流不盡的鮮血，這會把她壓垮。

    “韓相是你們的皇帝逼死的，不是我父親?！?/br>
    白起低頭，看著突然掙扎起來的人，無奈笑著：“容祈，你保護不了她，你讓她這么難過，為何不放她離開呢?！?/br>
    容祈抿唇，只是伸手去觸摸寧汝姍。

    “我會保護她，也不會再讓她難過的?！彼龅绞煜さ挠|感，手指握緊，把人牢牢抓在手心。

    “你不行，容祈，你就是一個廢物啊?！卑灼鸫笮χ?，看著面前寡言之人，“你滿腹算計，置利益為上，你甚至看不見，你都看不見她，你不知道她……長得多像韓相和梅夫人?！?/br>
    “寧翌海不愿意放她出來，是為了保護她?！彼麌@氣，盯著容祈，“是你把她拖到所有危險中的?！?/br>
    “我會保護她的?！比萜韴远ㄕf著。

    白起冷冷一笑：“可你連自己都保護不了?！?/br>
    “博野突圍成功，可為何博望山會被人伏擊，全軍覆沒，容祈你真的一點也沒察覺出不對嗎?！卑灼鸢粗鴮幦陫櫟牟弊?，不愿意松手。

    “三十萬兄弟，我要是你，我就是死也要咬那幕后之人一口?！卑灼疬肿煲恍?，露出澎湃殺氣。

    容祈抬眸，淡淡說道：“我咬他做什么，我要的是所有人都付出代價?！?/br>
    “白起，大魏新帝并不容白家，你怎么帶她回去?！?/br>
    “你狂傲自大，可你還是依附白家的雛鷹?！?/br>
    容祈握緊寧汝姍的手臂，他清晰地感知到白起冰冷的殺意，冷冷說道：“容家和白家不一樣?！?/br>
    “我會保護她，用容家的一切，甚至用我的生命?！?/br>
    “可你不行?！?/br>
    “白起?！?/br>
    白起一愣。

    他是白家唯一的孩子，可白家不是他的白家。

    寧汝姍在醉意中聞到那股熟悉的藥味，皺著眉嘟囔著，在白起懷中掙扎著。

    容祈把人重新抱在懷中，懸了了一晚上的心，在觸摸到真實的人后才松了一口氣。

    “我們回家?！彼鴮幦陫檊untang的臉，小聲說道。

    寧汝姍趴在他懷中安靜地睡了過去。

    “把這壇酒喝了?！卑灼鹆嗥鹕磉呥€未開封的酒，嘴角揚起挑釁著，“喝了，我們下次見面便是在戰場上?！?/br>
    容祈接過那壇酒，仰頭喝完，手中的酒壇滴溜溜滾到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破裂聲。

    “你若對她不好，我還是會帶她走的?！鄙砗髠鱽戆灼饝醒笱蟮穆曇?，“你說的也許都對，但未來，誰知道呢?！?/br>
    他看著容祈把人從自己身邊帶離，這才緩緩嘆出一口氣。

    “也許我真的該回去了?！卑灼鸷攘俗詈笠粔浦?，悠悠唱道，“我本楚狂人，鳳歌笑眾生，百金窺我心，遨游三臺清……不唱了，亂七八糟的，鄙人不信鬼神不信神?！?/br>
    “臨安，真好啊?！彼稍谖蓓斏?，看著那輪逐漸西沉的月亮，醉眼朦朧地笑說著。

    容祈把寧汝姍抱下韓家的屋頂時，冬青急忙迎了上來：“我來抱夫人吧?！?/br>
    “不用，回府?！比萜肀荛_他的手，直接把人抱緊馬車。

    寧汝姍在馬車上睡得安穩，結果回到自己的屋子立馬就清醒過來了，嘴里嘟囔著要喝酒。

    扶玉還打算伺候著，卻被冬青眼疾手快拉走了。

    她坐在床上，呆呆地看著容祈給她擦臉，水潤潤的大眼睛撲閃著，眼睛亮晶晶的，就是還帶著醉意。

    容祈細細地摸著她的臉頰，和夢中的那個輪廓一模一樣。

    “我怎么就認錯了呢?！彼吐曊f著。

    “認錯？”寧汝姍不知何時靠近他，一開口就一嘴酒氣，“沒認錯，我們這么不喝酒了?！?/br>
    容祈扯下她的手，無奈說道：“你到底喝了多少酒?！?/br>
    寧汝姍豎起一根手指：“就一杯?！?/br>
    容祈失笑：“一杯就醉成這樣子嘛?！?/br>
    寧汝姍不高興地皺著眉：“那酒很苦，也很辣，不好喝，我想和甜的?！?/br>
    “嗯，不好喝，明天喝甜的，睡吧?！彼讶税聪滤X。

    寧汝姍掙扎著不要躺下，突然湊近他，盯著他蒼白的唇角，小聲說道：“我要喝酒，要喝甜甜的酒?！?/br>
    容祈頗為頭疼：“睡……”

    寧汝姍的舌頭舔了舔他的嘴唇，天真又無辜地說道：“咦，甜的?！?/br>
    “怎么會甜的?！彼拇劫N著他的唇角，她的聲音軟軟地落在他耳邊，就像一把火燙得他渾身發熱，讓那壇子酒的醉意也涌了上來。

    那是陳年秋夜白，后勁極大，一壇子酒就能喝趴一個人，寧汝姍從不喝酒自然是一口就被灌醉了。

    容祈酒量不錯，但喝得急，那股醉意隨著那個心無芥蒂的吻鋪天蓋地地涌了上來，再也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