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那玉佩是用沙漠墨玉雕刻而成,材質極其罕見,且上面的花瓶和鐘鈴圖案花紋都是韓相親自雕刻,手法與眾不同,我見證了整塊玉佩的誕生,自然一清二楚?!?/br> “可當年梅夫人不是帶著孩子自焚而亡嗎?”冬青企圖找出漏洞反駁著,“尸體是中貴人親自蓋棺事定的?!?/br> 中貴人是官家心腹,不會在此事上出了紕漏。 “可當年中貴人驗的是梅夫人的尸體,而不是孩子的尸體?!?/br> 冬青瞪大眼睛怔在原處。 是了,帶走一個絕色傾城的梅夫人難,可帶走一個襁褓中,剛出生一月,并未見過人的孩子,卻是簡單的。 誰也沒見過她的模樣,只知道是個剛剛滿月的女孩兒。 “你知道寧姝生辰是何時嗎?” 冬青咽了咽口水,呼吸不由放輕,唯恐驚動了搖曳不定的燭火。 “正乾八年十二月初八?!?/br> 誰都知道,梅夫人生下孩子一月后,韓相便在牢中引頸自戮,同月,韓梅兩家九族之內無一人幸免,正乾九年一月三十,梅夫人帶著孩子自焚于梅園。 “那不是就在五天后?!倍噜哉Z。 “起來?!比萜砩钗豢跉?,啞聲說道。 冬青緩緩起身,喃喃自語:“所以真的是她?” 屋內沉默一片,只能聽到三更的打更聲隱隱響起。 冬青喪氣地低下頭:“夜色深了,世子休息吧?!?/br> 冬青推著他去了隔壁的臥室袖子,只是剛一開門,就看到幾只貓快速竄了出來。 “嬌嬌?!倍嗌焓秩曝?,卻只摸到一截在手心快速劃開的毛茸茸的貓尾巴。 “什么味道?”容祈站在門口,皺眉問道。 冬青再也顧不得莫名其妙的小貓,點亮屋內的蠟燭定睛看去,頓時滿臉震驚。 滿地不知道從哪里撿來的垃圾,床上甚至躺著一只死老鼠。 “這房子不能睡了?!彼樖株P了門,冷靜說道。 容祈皺眉‘看’他:“這么了?!?/br> “我明天把嬌嬌……小貓打一頓?!倍嘁а狼旋X說道,“屋子大概太久沒住了,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貓就帶著狐貓狗貓來這里撒野?!?/br> 容祈揉揉腦袋,自從白日在賽馬場寧汝姍離開后,他許久不曾出現的隱痛便越演越烈,到了子時幾乎是席卷而來。 冬青見人臉色不好,小聲建議道:“不如今夜先去夫人屋中休息?!?/br> “不了,去書房吧?!比萜磙D身離開。 冬青只好跟著他重新回了書房。 容祈坐在案桌前,屋內安靜地連呼吸聲都微不可聞,他突然問道:“她今日穿著那套衣服好看嗎?” “好看?!倍帱c頭。 “我以前總想著要娶一個能與我一起策馬同游的女子,現在想來,若是喜歡了,會不會騎馬倒也無所謂?!彼従忛_口說道,伸手摸起磨來。 “夫人這么聰明,等世子以后教她騎馬,一定很快就學會了?!?/br> “可我怕他以后都不會理我了?!?/br> “怎么會呢?!倍嗝銖娦χ参恐?。 他攤開一個空白畫卷,提筆,深吸一口氣。 “我得自己留下來?!?/br> 他其實對自己的眼睛的恢復并不抱希望,可依舊想象著,若是她會騎馬,想必也該是這樣英姿颯爽的。 容祈未出事前,字畫便是一絕,出了事的前三年一直待在屋內練字畫畫,是以筆鋒更為精進,寥寥幾步,便能栩栩如生。 比如他面前畫的那副策馬圖。 寥寥幾筆就畫出馬上之人飄逸挺拔的身形,胯/下的棕色小馬四腳騰飛,好似要騰空而去,瀟灑自若。 “世子怎么不畫臉?”冬青看著面前躍然紙上的人,隨口問道,可隨后又懊惱地閉上嘴。 “是啊,我怎么不畫她的臉?!比萜矶⒅欠?,久久不曾說話。 哪怕他們如何細致優美夸著她的容貌,可對他而言,不過是一片黑暗。 “收起來吧?!?/br> 許久之后,冬青聽到容祈淡淡吩咐著。 “也不知道夫人摔得嚴不嚴重?!倍嗍蘸卯嬀?,挑亮燭火,轉似無意提起,“我聞著扶玉身上一股藥味?!?/br> 容祈皺眉。 “扶玉做事粗心浮氣,也不知照顧周到沒?!?/br> “也不知道程大夫看過沒,別傷到筋骨了?!?/br> 冬青每說一句,容祈眉心就夾著越緊。 —— —— 寧汝姍迷迷糊糊地睡著,朦朧中感到身邊站了一個人,突然驚醒。 “是我?!币粋€熟悉的身邊在耳邊響起。 “世子?!睂幦陫欝@訝喊道。 聲音還帶著不曾散去的嗡聲,讓他分不清是還未徹底清醒還是——哭意不曾散去的痕跡。 容祈彎下腰來,朝著聲音摸索而去。 “世子?!睂幦陫欝@訝,剛出聲就看到他的手落在自己臉上,大拇指細細摩挲著臉頰。 臉頰上帶著不曾完全干涸的淚意。 “你哭了?!比萜淼穆曇艨偸怯幸稽c說不清的冷淡,尤其是在夜色中便帶出一點清冷。 寧汝姍愣在原處,下意識向后退了一步,躲開他的手。 手心中柔嫩的臉頰瞬間消失,空空蕩蕩,令人不安。 他猶豫著收回手,慢吞吞坐在她身邊。 兩人都沉默不語。 寧汝姍抵擋不住困意,不得不小心提醒著:“世子不睡嗎?” “休息吧?!?/br> 他明明已經坐在她身邊,卻還是問不出她傷勢如何。 兩個人都有意避開白日的事情,寧汝姍借著微弱的光為他放置好衣服,這才重新躺下。 “睡吧?!比萜淼统恋穆曇粼诤诎抵许懫?。 寧汝姍原本擋不住的睡意卻在此刻突然消失,身邊之人強烈的存在讓她無法無視。 “世子?!?/br> 她在黑暗中睜著眼看著頭頂的帷帳,突然小聲喊了一聲。 卻不料容祈也不曾睡去,聲音清醒冷淡:“嗯?” “你,沒有什么對我說嗎?”寧汝姍深吸一口氣,轉身盯著他在黑暗中的輪廓,輕聲問道。 容祈瞬間僵在原處。 “我回門那日,你說和你和寧姝沒關系?!彼曇粢琅f溫柔,帶著不曾散去的鼻音,“我一直信你是個言而有信的人?!?/br> “若我騙你呢?”容祈心中震動,可腦中不曾停歇的疼痛,卻來回攪動著,疼得他心中戾氣橫生,讓他下意識帶著嘲諷反問著。 他的反問像是一個錘頭,捶得身側的寧汝姍兩眼發昏,只能睜著眼睛看著他發呆。 容祈放在一側的拳頭不由握緊。 “那你騙我了嘛?!?/br> 寧汝姍手指微微顫抖,輕聲問道。 容祈閉上眼,就在那一刻他想著要把所有事都交代出來,可很快又把這個念頭按了下去。 朝堂復雜詭譎,就像一潭爛泥,他怎么能把心中的那簇火苗拉下這個不見天日的黑暗中呢。 長久的安靜讓寧汝姍一顆心逐漸下沉,最后她閉上眼,壓下眼中的淚意,顫抖著說道:“我知道了?!?/br> 她迄今為止只勇敢邁出兩步,第一步是選擇嫁給他,第二步是現在質問他。 可現實卻告訴她,她的每一步都是錯的。 她想起多年前被人推入水中時的窒息感,沒過腦袋的水嗆入鼻腔,逐漸稀薄的空氣,讓她的心肺都開始攪在一起,疼得她恨不得全身蜷縮在一起。 她小時候總是在想,是不是她不夠好,所以娘才會這么討厭她,隨著時間增長,那點隱秘的,無人訴說的難過被深深地壓了進去,可在此刻又趁著夜色肆無忌憚地冒了出來。 原來到現在她也不討人喜歡。 可她現在不是在水中,也不再是那個年幼的孩子,所以她選擇慢慢把自己埋進被子中,轉身背對著她。 “那就請世子給我一封休書吧?!彼]眼前,小聲說著。 容祈倏地睜開眼。 ——她要走!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像一把火直接燒沒了他所有的思考,那根疼了一天的神經就在這一刻突然崩斷,心底涌現出一股暴戾瞬間席卷了他的理智。 ——她不是喜歡他嗎? ——連她也要離開他。 原本面朝墻壁閉眼小憩的寧汝姍突然被人拖了過去,緊接著,容祈的影子落在自己身上。 她瞪大眼睛看著面前之人。 容祈的手捏著她的肩膀上,壓得她生疼。 “世子……唔……” 哪怕寧汝姍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下意識覺得自己像是被一只野獸惡狠狠盯住,心里有些害怕,伸手去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