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65 趙策看著城門處戒備森嚴的守兵,突然笑了笑,問道:“你等會兒不會突然出賣我吧?” 他身著女裝,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望著她,一雙桃花眼微微瞇起,那種風流妖嬈之態,竟讓云翡覺得艷光四射,不可逼視。 云翡笑了:“秦世,我云翡雖一介女子,卻比男人還會守信。我既然視你為友,絕不會背信棄義,做損人不利己之事。若是萬一你被人認出來,不必客氣,直接拿我做人質,你還可以脫身?!?/br> 云翡的坦蕩,讓趙策徹底放下心來,他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下巴道:“此計甚妙。不過,就怕碰上的又是英承罡,那可就糟糕了?!?/br> 云翡仰起頭嫣然一笑:“怎么會呢,此刻他已經貴為王爺,那里會到這城門樓子里晃蕩?!?/br> 話雖如此,云翡本已安然放下的心,又被趙策的這句話給提了起來,英承罡見到她的時候,大約眼珠都會驚掉地上。不知道他當初是如何對云定權說起自己被趙策劫走的事情,不過云翡肯定他不會說實話,而云定權想必對他的謊言深信不疑,所以她見到云定權第一件事就是將事情的真相告訴云定權,讓他知道,這個他信任依賴的長子,在他的背后是如何的為所欲為。 果然如趙策所說,守城官兵對進出城門的百姓盤查的極嚴。因為云定權占據京城,立足未穩,一直防備著吳王的jian細混進來。 趙策早就來過京城,因為怕暴露身份,未敢入城,一直在京郊的幾座縣城徘徊,這才巧遇了云翡。 云翡回頭對趙策道:“你們先等在這兒?!彼龔街弊呱锨?,對守城衛兵自報身份。 幾位盤查的衛兵都是一愣,打量著她,似信非信。 眾人雖然不認得她,但也知道新帝的的確確是有一位長女,名叫云翡。眼前少女容貌絕美,氣質脫俗,神情更是帶著一股無法言表的高貴氣度,心里便隱隱有幾分相信。雖然沒有放行,但也不敢輕舉妄動,立刻有人往上稟告。 不多時,一位年約四旬,身材高瘦的官吏匆匆從城樓上下來,一見到云翡,驚詫地怔住了。 此人云翡認得,是父親的遠房親戚,名叫云十七,經常出入州牧府,她以前喚他一聲十七叔。 云翡一見是他,頓時露出歡喜的神色,依舊如以往那般親親熱熱叫了一聲十七叔。 云十七驚喜而意外,疾步迎上來,連忙屈身施禮:“公主,當真是你。你怎么在這兒?” 云翡見他對自己行禮,而且口呼公主,心里頓時涌上來一股苦澀的辛酸。曾幾何時,她也想過有朝一日父親逐鹿中原,成就霸業,那時她貴為公主,母親為皇后,弟弟是太子,一家人過著太平幸福日子?,F在想想,當年的自己真是幼稚的可笑,和母親一樣,都做了一個天真的美夢,現在夢終于醒了。 “十七叔,我爹他現在何處?是在宮里嗎?” 云十七連連點頭:“我這就送公主入宮?;噬弦姷焦?,不知道多高興?!?/br> 云翡聽到“皇上”這個詞愈發覺得心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突然想到了尉卓痛罵父親的那個詞:竊國之賊。 云翡心道:究竟是竊國之賊,還是開國英主,都與她無關。在她心里,他就是一個卑鄙無恥小人,僅此而已。她關心的只是母親和弟弟,急不可待地問云十七:“十七叔,我母親和阿琮是否來了京城?” 云翡深知父親無恥,卻極要面子,所以一定會將母親和阿琮接來。果然如此,云十七回答:“剛來沒幾日?!?/br> 云翡回頭指了指不遠處的趙策樓四安等人,道:“這次我能平安回來,多虧了這幾位陸家的侍從,從晉州一路護送我回來?!?/br> 云十七朝云翡身后看去。 趙策假裝害羞,側著身子低著頭,云十七一看是個女子也不好多看,重點打量了樓四安等人。但因為是云翡帶來的人,他也并未疑心什么,更想不到其中混進的竟然是云定權屢次三番要斬草除根的趙策。 于是,趙策和樓四安等人便順利地一起跟隨云翡入了城門。 云十七立刻吩咐手下人去抬了一頂軟轎過來,請云翡上轎,要親自送她入宮。 云翡轉身對樓四安道:“多謝你家公子仗義相助。請你回去轉告陸公子,我已經平安到達。這一路諸位辛苦了,不妨先在如歸客棧住下,休息幾日,再返還晉州吧?!?/br> 樓四安拱手道:“多謝公主體恤,公主平安到達,小人這就回去復命?!?/br> 云翡點點頭,看了看趙策,對他微微笑了笑,然后上了軟轎,放下簾子的那一刻,她看見趙策深深的看著她,眸光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仿佛是那些在河堤上折柳相送的離人的眼神。 趙策目送著云翡的轎子消失在人流之中,扭頭對手下人道:“走,咱們去找如歸客棧住下?!?/br> 名叫如歸的客棧只有一家,就在洛河邊上,和當初的折盡春風離得不遠,所以云翡記得很清楚。 趙策找到如歸客棧,用“秦世”這個名字,包下了幾間客房,靜等著云翡派人來和他聯系。 換下女裝,他站在窗前,看著河堤上曾經綠柳如煙的一片蕭瑟景致,心中浮起云翡的身影。 和她初見,重逢,再相逢的一幕幕場景,在眼前一一拂過,緣分的奇妙,真是匪夷所思。他恍然間想起那一晚,她在廚房里被他抓住,嘴里的饅頭咕嚕嚕滾到他的腳邊,她一臉饅頭渣,跪地求饒的樣子,不知不覺笑了起來。 笑完之后,卻又黯然嘆了口氣。她不再是那個鬼靈精怪的小姑娘,他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世子。曾經的生死仇敵,今日的患難之交,世事無常,莫過于此。 云十七帶人親自將云翡送到了宮門外。 云翡撩開簾子,下了軟轎。面前矗立著巍峨雄偉的宮城,冬日的暖陽照著這座歷史悠久的建筑,金色琉璃瓦,深紅色宮墻,一切都和離開時一模一樣,只不過宮中已經易主,不再是那個羸弱的小皇帝,而是如日中天的云定權。 云十七拿出腰牌,通報進去,不多時,宮門打開,從里面走出一個人。 一身神采奕奕的禁軍軍服,肩上帶著纏絲軟甲,雄姿英發的宋驚雨,疾步朝著她走過來。云翡望著他,如同見到親人,又驚又喜,百感交集,不知不覺,眼眶有位發熱。 “見過公主?!彼误@雨單膝跪地。 云翡低頭看著他,愈發覺得這像是一場夢。父親真的奪下了大齊的江山,坐到了夢寐以求的位置上,自立為王,而她也榮升為公主。 “免禮?!痹启漭p聲吐出這兩個字,見到宋驚雨的驚喜反而被他的這一跪給沖淡了。 他不再是當日和她同生共死的朋友了,而是君臣。這種陡然改變的關系,讓云翡有點難以適應,甚至有些抗拒,她不想和宋驚雨的關系變得如此遙遠,隔著“君臣”這兩個厚重而無情的字眼。 在她心里,這個世上可以信任的人已經寥寥無幾,宋驚雨是其中之一。 宋驚雨起身含笑看著她,目光依舊如往日般清亮沉靜,“公主請隨微臣入宮。微臣已經將公主歸來的消息派人去稟告了皇上和娘娘?!?/br> 云翡此刻最想見到的人,根本不是云定權,但她此刻必須第一個見的人卻是他。來時的這一路她都在想,見到他的第一面,自己應該說什么,應該做什么。 在英承罡讓趙策殺了她的那一刻,架在她脖子上的那柄劍終于隔斷了自己對他的最后一絲父女之情。 宋驚雨領著她走向雄偉壯闊的德陽殿。道旁十步一衛,手執金吾,威儀凜然。這座天下最尊貴的宮殿,高高地矗立在整個皇宮的正中,氣勢雄偉,云翡踏著漢白玉蟠龍云海的臺階走進去。 沿路的太監宮女跪迎一地,口呼公主。 仿若浮生大夢一場。云翡難以描述心里的感慨,腳下的路仿佛是白云鋪就,一步步踏上去仿佛從塵埃步入云端。 一聲公主,讓她身邊的人微如塵埃,匍匐與地,仰她鼻息。 她再沒有比此刻更能體會,為何人們如此的貪念權勢,為此不惜拋家棄子,不惜背信棄義,甘做無情無義,不知廉恥的小人。 金碧輝煌的宮殿中,云定權從金鑾寶座上走下來。 迎著冬日的斜陽,他身上金閃閃的繡滿了五爪飛龍,仿佛一團金光迎面而來,刺疼了云翡的眼睛。 所有的恨與怨都在這一刻被深深埋進心底,心頭滴血的云翡,微微瞇起眼眸,看著自己的父親,緩緩跪下:“父皇?!?/br> ☆、66 地上的金磚光潔如鏡,云翡看著上面雕刻的如意紋,聽見云定權的腳步聲到了自己跟前,強壓下去的恨意突然像是開閘的洪流,在心里呼嘯洶涌,她緊緊握著拳,咽下了喉嚨間涌上來的一股血腥氣。 云定權親自扶起她:“阿翡快起來?!?/br> 云翡站起身,看著一身龍袍,頭戴十二旒皇冕的父親。 那張英俊儒雅,成熟莊重的面孔,消瘦許多,眉目間卻更多了一份凌厲的霸氣。想到他的所作所為,想到他對自己,對母親,對阿琮的種種傷害,云翡嗓子里仿佛放置了一把鋒利的剪刀,每一個字都吞吐艱難。她哽咽道:“女兒恭賀父皇終于得償所愿?!?/br> 云定權只當她是受了委屈,見到自己才會激動落淚,根本不知道此刻的云翡,一顆心被艱辛,不甘,憤怒,失望,痛絕所占滿,最終匯集成憤怒的眼淚。 云定權打量著她清瘦的容顏,心里也有些不忍,嘆道:“當日趙策將你劫持之后,父皇正在京城忙的焦頭爛額,無暇顧及,特意吩咐承罡無論如何要找到你,可是一直沒有消息。后來聽說你去了晉州,我一直擔心尉卓會對你不利......還好,我兒福大命大,機智靈敏,幾次都安然脫險?!?/br> 還真是一副慈父的面孔,讓云承罡去找她。難道他不知道英承罡對她和阿琮的恨意,已經到了除之后快的地步么?在他心里,趙曉芙的性命遠比她這個女兒金貴。 云翡含淚笑道:“父皇,英承罡是我大哥是么?” 云定權糾正了一下,“云承罡。是方才云十七對你說的?” “不是十七叔告訴我的,是我早就知道?!痹启淠抗庾谱瓶粗?,緩緩道:“在郡主劫持我那一晚,我就知道他是我大哥?!?/br> 云定權怔了怔。 “那晚,趙策和郡主挾持我要突圍,趙策將劍架在我的脖子上,讓大哥放他一條生路。大哥說,我不會放了她,你只管殺了她便是,我自然會對我父親交代。那時,我才知道他原來是我大哥?!?/br> 云定權又是一怔,道:“你大哥回來之后說,趙策挾持你,他怕傷了你的性命,所以放了趙策?!?/br> 云翡氣得心尖一顫,云承罡還真是能顛倒黑白,混淆是非。 她仰起頭,指著自己脖子的傷痕道:“父皇,你看,這便是被趙策所傷。當時大哥不僅沒有救我的意思,反而激將趙策一劍殺了我?!?/br> 云翡脖子上的傷雖早已愈合,但因為她肌膚勝雪,那一道傷痕至今清晰可見。 云定權此刻才知道原來云承罡并沒有對他說實話,但因為多年來,這個兒子不見天日,他心里總是有愧,所以雖然氣憤,卻也不忍心責罰,何況云翡現在好端端活著。于是,便窘迫地說道:“他是故意那么說,你看,他到底不還是因為你而放了趙策么?!?/br> “父皇你錯了,他可不不是因為我而放了趙策,而是因為郡主?!?/br> 云定權一怔:“郡主?” 云翡點頭:“是啊,郡主把劍放在脖子上,大哥便立刻放了趙策?;蛟S郡主在大哥心里,比我重要的多吧?!?/br> 貌似無意的一句話,讓云定權心里有點不大舒服,他沉聲道:“回頭我會讓他給你賠禮?!?/br> 險些害死她和阿琮,只是一個賠禮?看來,自己和阿琮的兩條命,在父親的眼中,當真是輕薄如紙。 云翡早就對父親徹底絕望,她也不指望云定權會為自己支持公道,告訴云定權這個真相,只是想讓他知道,他倚重信任的長子,背后是如何欺騙他的。 她善解人意地說道:“我告訴父皇這些,沒有讓父皇責罰大哥的意思。只是想讓父皇知道,大哥并不喜歡我和阿琮。日后我們一家人還要經常見面,我心里有點害怕,希望父皇能護著我和阿琮。我千辛萬苦從晉州逃回來,就是因為心里很想念父皇。唯有父皇才永遠都是女兒和阿琮的依靠?!?/br> 云翡因為心情激蕩,這些言不由衷的話語,反而有種情真意切的味道。眼淚含在眼眶中泫然若哭的樣子,看上去十分可憐哀慟,楚楚動人。 想起這個女兒曾經為他做過的一切,為他付出的一切,險些幾次丟命,云定權縱然是鐵石心腸,也終歸生出不忍憐憫之情。 云翡刻意示弱的眼淚勾起他的愧疚。云定權柔聲道:“阿翡,你和阿琮都是朕的孩子,朕自然會好好護著。你放心,父皇定會好好補償你的。你如今是大楚最尊貴的公主?!?/br> 云翡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歡歡喜喜道:“多謝父皇?!?/br> “你先去見見你母親和阿琮。錢中,帶公主去淑和宮?!?/br> 殿門口一位中年太監立刻應了聲過來:“公主請?!?/br> “多謝父皇,女兒先告辭了?!痹启涫┝艘欢Y,走出德陽殿。 錢中帶著兩名太監和兩名宮女,畢恭畢敬地引著云翡前往淑和宮而去,云翡一想到即將見到久別的母親,忍不住激動萬分,疾步繞過重重宮闕,顧不得看沿路的風景。 走到淑和宮,云翡不等通報,三步兩步邁上玉階,激動地喊道:“娘,阿琮?!?/br> 蘇青梅已經接到了消息,此刻正心急如焚地等著。一聽外面傳來魂牽夢繞的聲音,身子一軟,幾乎沒有力氣站起來。 “jiejie!”阿琮等不及,飛奔出去,沖到云翡面前,一把抱住她的腰,險些將她撲倒。 “阿琮!” 云翡喜極而泣,捧著弟弟的粉粉嫩嫩,白里透紅的胖臉蛋,高興的不知道說什么才好,看來阿琮的身體已經恢復了。 這時,蘇青梅被一群宮女太監擁著走了出來,清瘦蒼白,弱不勝衣,華服胭脂掩飾不住的滄桑落寞,被冬日的陽光,映照的無處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