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她想起了自己在洛河邊的酒肆折盡春風,那時她過的多么快活自在。 因為,那會兒她沒有被情情愛愛糊住眼睛,她清醒地知道,銀子最可靠,所以全心全意地賺錢??墒呛髞碓趺淳秃苛四??罪魁禍首當然就是他。 她嘆了口氣,時光如水,物是人非,事實證明,還是銀子最牢靠,經歷了這么多的風波磨難,唯有銀子一直忠心耿耿地陪著她,不離不棄,沒有背叛,沒有欺騙。 她捂著胸口的口袋,里面放著她所有的銀票,只有有了這些,她才覺得安心。 酒肆里幾乎都是男人,云翡身穿男裝,蒙著帽子,系著圍巾,一看也是個年輕男子,絲毫也不引人注意。 樓四安要來兩道菜和兩碗牛rou面。 熱騰騰的牛rou面飄著誘人的香氣,上面飄著翠綠的蔥花。 云翡低頭吃面,突然間又想到了折盡春風里的蔥花面。她這輩子唯一一次下廚做飯,就是為尉東霆煮面。 太多的回憶,無處不在,仿佛隨時隨地都能想起來。 她心不在焉地挑著面條,突然面前光影一暗,好似面前站了個人,她不自覺抬起頭,手中的筷子啪的一聲掉到了地上。 面前的的確確站著一個人,一雙妖嬈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趙策! 她第一個意識便是想要跳起來逃跑,可是再一看他身后還站著七八個人高馬大的男人,頓時打消了這個念頭。她希望他沒認出自己,可惜這個希望瞬間便落了空。 趙策緊緊盯著她,目光灼灼:“你怎么在這兒?” 樓四安見到趙策,立刻如臨大敵,悄然地握住了手中的長劍,一動不動地看著他,隨時準備動手。 云翡心里瞬間閃過幾個念頭。此刻重逢,她拿不準趙策是敵是友。 雖然她放過他,贈他銀兩,可是畢竟有血海深仇在,他未必會感激她,或許依舊會將她視為仇敵。 如果他再像以前那樣挾持她,她也束手無策,只能乖乖就擒。 ☆、64 云翡強自鎮定,沖他笑了笑:“我回洛陽。趙公子別來無恙?” 趙策打量著她的這一身行頭,唇角一勾笑了笑,似嘲諷又似幸災樂禍:“看這樣子是偷跑出來的?” 云翡對他的嘲諷毫不在意,平靜地看著他:“我想回去看看我娘和阿琮?!?/br> 趙策拉開凳子,一條長腿踩到上面,朗聲道:“說實話?!?/br> 她望著不修邊幅,不講禮儀的他,腦中想起第一次見到趙策時,他一襲青竹白衫,木屐踏板如歌,清風明月般飄逸出塵,清高冷傲,恍若謫仙。而現在,他的動作像是正宗的土匪,那些清高孤傲的東西都被他踩在了腳下。 每一次見到趙策,他的一言一行都會給云翡一種嶄新的感覺,他的變化讓她感到環境與境遇的巨大力量,足可以讓人脫胎換骨。她也是,短短半年,她不再是荊州州牧府中無憂無慮的州牧小姐。 “我說的就是實話,我的確是要回洛陽,見我母親和弟弟?!?/br> 趙策望著她,慢悠悠笑道:“是不是尉卓要殺你,所以你逃了。尉東霆怎么不護著你?” 云翡被他這樣j□j裸地揭開傷疤,心里猛然一痛,但卻沒有如他所愿露出傷疼悲哀之意,反而笑了笑:“世子英明,一猜就中?!?/br> 趙策仰頭朗笑:“哈哈哈,你也有今日?!币幌氲剿x開了尉東霆,不知為什么他心里特別的痛快,從未這樣痛快過。 云翡站起身來,淡淡道:“受人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我不敢求你報答,不過不想被你這般嘲笑?!?/br> 趙策收起笑容拱了拱手,大刺刺道:“恩人在上,受趙某一拜?!?/br> 云翡方才板著臉的這一句話就是刺探,若他翻臉,便說明依舊視她為仇敵,若是不翻臉,看來是對她是放下了敵意,心里還念著欠她一份人情。 趙策的這個態度,讓云翡松了口氣,也讓一直心懸一線的樓四安悄然松了口氣。若是真的和趙策動起手來,他根本沒法保護云翡的安全。 云翡和顏悅色道:“趙公子怎么在這兒?” 趙策笑道:“吳王大軍正在和林青峰作戰,洛陽戒備森嚴,我無法入城。真是巧了,遇見你這位大恩人,看來是上天助我?!?/br> 原來如此。 云翡想了想,笑道:“我正愁著身邊沒個丫鬟。趙公子若是想要入城,不知能否委屈一下,做我的丫鬟?!?/br> 趙策臉色一變,不悅道:“你帶我入城,還要個什么丫鬟?” 云翡正色道:“趙公子的畫像想必早已在城門備了案。若想萬無一失,最好是扮作女人,這樣才不會引人懷疑?!?/br> 趙策沉吟片刻,從鼻子里哼了一聲,算是勉勉強強地答應。 “麻煩趙公子去買兩套衣服過來。明日一早換上,我好領著你進城?!?/br> 趙策默不作聲,板著臉轉身去集市上買了兩套女裝拿了過來。 一行人即刻啟程,云翡原先心里存著戒備,通過讓趙策男扮女裝這件事,觀察趙策對自己并無惡意,也肯按照自己的計劃行事,心里這才徹底的放下了戒備。 當夜,一行人借宿在京城城郊的農家。 已經入冬,夜晚寒氣逼人,關著窗戶,依舊聽見北風在夜幕中呼嘯的聲響,這戶農家又比較窮困,床上的褥子十分單薄,云翡窩在被子里還是冷的瑟瑟發抖。 雖然在馬上顛簸一天又累又倦,但一想到很快就可以見到母親和弟弟,激動之余,她心里也有很多憂慮。 云定權身邊現在圍繞了幾方勢力,林清荷有林青峰做后盾,實力最強,趙曉芙勢單力薄,但卻是父親的最愛。還有一個最可怕的人,便是英承罡。所以,她回到洛陽,絕不會是像樓四安說的那樣,貴為公主,過著養尊處優無憂無慮的生活,她的日子會是步步驚心,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會和阿琮母親一起被人踩在腳下,性命堪憂。 突然,幾聲叩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云翡低聲問道:“誰?” 門外傳來清朗的男聲:“是我,趙策。我有事要和你商議?!?/br> 云翡一聽是他,頓時有點緊張,小聲道:“有事我們明早再說吧?!鄙钜?,男女同處一室,她畢竟有些擔憂。 趙策在門外嗤的一聲譏笑:“你我同塌而眠多日,老子要想做點什么早就做了,還輪到今日?” 他雖然嗓門不大,但隔壁就住著樓四安。 云翡臉上一熱,連忙起身去開門,生怕他再說出什么叫人誤解的話來。不過他說的也對,當初她被他挾持,一路同行朝夕相處,同塌而眠多日也未被他怎樣,今日他更不應該會有什么歹念。 想到這兒她也鎮定下來,打開了房門。 一股寒風迎面而來,眼前一團紅紅的火苗,被風吹得明滅不定。云翡沒想到趙策手中竟然端著一個火盆,意外而驚喜,沖他笑著道了聲謝。 趙策冷哼了一聲:“你凍死了,老子也沒法入城?!泵髅魇且环靡?,他卻故意兇巴巴的板著臉,不想叫人聽出一絲絲關心來。 云翡關上房門,趙策將火盆放下,屋內驟然好似溫暖了許多。 趙策送完火盆,卻沒有離開,自顧自拉了一把凳子坐下來,雙手伸到火盆上。他低垂眼簾,睫毛長而濃密,修長的手指,依舊白皙干凈,仿佛是一雙不染塵埃的手。想到他的身份,想到他的處境,云翡陡然間生出一抹同病相憐的感概。 她和他一樣,天地之大,無容身之處,人海茫茫,無可依之人。 她輕聲喚道:“趙策?!?/br> 趙策抬起頭,惡狠狠瞪了她一眼:“膽敢直呼老子的大名?!?/br> “你老么?”云翡回瞪了他一眼,一點不怕,反而笑了笑:“如今你我同是天涯淪落人,不妨做個朋友,你看如何?” 趙策哼道:“老子從來不和女人做朋友?!?/br> 云翡莞爾一笑:“巧極了,我也從來不相信男人。不過,萬事都有破例。你若是肯和我做朋友,有百利而無一害,何樂而不為?我順利地入城之后,立刻便是公主的身份,可以幫你做許多事?!?/br> 趙策瞇起眼眸,點點頭:“嗯,不錯,公主的身份,的確可以幫我做很多事。那你又要我做什么?” “你先給我一件信物,我帶進宮去交給郡主,只要讓她信任我就好?!?/br> 趙策沉默片刻,從衣領里掏出一塊玉佩,交給云翡?!斑@是我父王送給我的禮物,她認得?!?/br> 云翡將這塊龍形玉佩收在懷里,正色道:“趙策,我和云定權的十六年父女之情早已斷絕,我之所以幫你,是因為你是他的仇人。你我相交一場,不管將來是敵是友,現在算是盟友,希望我們互相信任,不做背信棄義之舉?!?/br> 她伸出手掌,淡淡一笑:“來,我們擊掌為誓?!?/br> 趙策看著她淡粉色的掌心,眸光一閃,哼道:“幼稚,擊掌為誓就板上釘釘了?多少人違背誓言也沒見天打雷劈,好人不長壽禍害活千年,懂么,你這個笨蛋蠢貨?!?/br> 云翡從未被人這樣罵過,還好,她現在心胸開闊的能撐船,倒也不氣,只是嘆了一聲:“趙公子,你如今可一點也不像是個飽讀詩書的世子爺,說話也太粗魯了些?!?/br> 趙策桃花眼一瞪,兇巴巴道:“那又如何,老子樂意。你那個爹倒是文縐縐的裝的像個正人君子,其實是個什么東西?!?/br> 云翡此刻聽見他痛罵自己的父親,心里竟然是一種說不出來的痛快。他說出了她無法出口的話語,替她出了口惡氣。 “我帶你入城之后,你就住在洛河邊的如歸客棧,我會派人去和你聯絡,或是我親自前往。你化名秦守,” 趙策眼睛一瞪:“禽獸?你拐彎抹角地罵我不是?” 云翡莞爾,“那好,你自己取個化名?!?/br> “秦世 ?!?/br> “好,我若是派人前往,這便是信物,你看清楚?!痹启渫氏率稚系囊幻督渲?,遞給趙策。 趙策仔細看了看,又還給她。 云翡將戒指戴在手上:“進京之后,我們里應外合,見機行事?!?/br> “好?!壁w策看了看她,起身離去。 云翡走進去將門拴插上,兀自笑了笑。沒想到會有一天,和趙策成為朋友,不論將來如何,至少現在,他不再將她視為仇敵。 夜空星辰稀落,寒風迎面而來,將炭火烘烤的那層暖意,悉數拂落。 趙策聽見身后的那一聲插門聲,靜立了片刻。他從來不和女人做朋友,她是唯一例外,或許也是一輩子的例外。 翌日晨起,云翡恢復了女兒身,趙策換上了女裝。 云翡一看他便忍不住噗嗤笑了。 趙策兇巴巴道:“不許笑?!?/br> 云翡由衷地贊道:“趙公子這一打扮真是貌若天仙,傾國傾城?!?/br> 趙策漲紅了臉,咬了咬牙,冷哼一聲,翻身上馬。 云翡說的其實并非玩笑話,趙策本就容貌極美,此刻換上女裝,更是妖嬈嫵媚,傾國傾城,甚至比趙曉芙更多了幾分風情萬種之態。連云翡這個貨真價實的女子,都自嘆弗如。 當日下午,一行人到達洛陽,看著高大的城墻,熟悉的都城,云翡心里感慨萬分。 一種榮華富貴和波譎云詭相偕而至的奇詭感覺,讓她心里既充滿了沉重,又充滿了斗志。 不論前途如何荊棘,她既然敢來面對,就會不畏懼不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