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南行集
第二百五十七章南行集 可龍里,蘇家。 滿院的梨花雪瓣,肆意飛舞。 蘇油跪在八公身前:“八公,蘇油此去,不知道多久才能回來。萬一僥幸,說不定給八公掙得一個散官?!?/br> 八公坐在竹椅上,摸著蘇油的肩膀:“傻孩子,要掙也是給你爹娘,給你翁翁翁婆掙,與八公有何相干?你放心,我身子硬朗著,還得見你成家立業,抱抱孫孫才敢閉眼呢?!?/br> 蘇油一愣,這才想起眼前至親之人,其實是自己族伯,就算掙來散官,也安不到他身上。 想著對自己好的這么多人,原來卻不知該如何報答,蘇油滿心慚愧,給八公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八公珍攝身體,不要過于勞累,蘇油……蘇油去了?!?/br> 八公終于放下手:“去吧去吧,家里這一攤子自有我們老的給你看著,你盡管放心進學,快走吧別耽誤了吉時……” 行出老遠,蘇油回頭,卻見八公還在梨花下招手。 …… 眉山碼頭,江卿大佬們俱來相送。 程文應言道:“石家老頭好不知曉事體,還想大張旗鼓。別忘了大小蘇雖中了,小油還沒中呢,要被試官知曉了,有理也變成張狂,該中也變成發落,那才是劃不來!” 史洞修說道:“老石武將人家,就那性子。這次還想讓明潤帶著大理刀劍入京,說一把大理劍,可值千貫,比什么貨都強。哈哈哈哈……” 石富悻悻地說道:“防我們跟防賊似的!總有你們讀書人求上來的那一天!” 蘇油謝過眾人,說道:“多承姻伯,世伯,石老厚情,四通商號,是我們眉山人的根基。這次入京,就讓大石頭把商會開起來,到時候大家到京城,也有落腳吃家鄉菜的地方?!?/br> 程文應笑道:“小油對吃,那可是真上心?!?/br> 史洞修嘆氣:“太遠了,二十七娘,善事夫婿公婆,到了汴京,規行矩步,可別讓人認為我們眉山的士紳缺了教養?!?/br> 二十七娘其實對去京城還蠻期待和興奮的:“知道了爹,你就別嘮叨了。還有,你在眉山該吃該花的,別老省著!” 史洞修連連搖頭:“不不不,不省著那怎么成,嫁女兒落下的虧空還沒填完呢……” 二十七娘:“……” 各自一番絮叨,蘇油來到程夫人跟前:“嫂嫂,蘇油走了?!?/br> 程夫人遞給蘇油一個包裹,眼里泛起淚花:“你是個挑剔的,吃的嫂嫂不擔心。這包袱里都是內衣,是嫂嫂估量著你以后的身量,每年的都做了幾套。只能顧著這貼身穿的了,至于穿外邊的那些,以后我們就不要那么講究了,???” 蘇油有些哽咽,只能深施一禮:“實在是有勞嫂嫂,蘇油……自當遵從?!?/br> …… 大船揚帆,帶著家里人滿滿的不舍,朝嘉州駛去。 其實行船還算非常舒適,船上各有艙室,除了小一點,什么都不缺,就連襁褓中的蘇邁,也未見有什么不適應。 是的,蘇軾今年年初當爹了。 大船經過改造,中間鋪著平木板,成了一間大書廳,三蘇和蘇小妹從早到晚就在里邊讀書寫文章。 其余四人也還好,吟詩作賦,彈琴繪畫,頗不寂寞。 至于乞第龍山,有石通陪著切磋武藝,你砸我一下,我砸你一下,似乎很好玩的樣子。 蘇油就沒這么好了,他在瘋狂地刷題。 理論上,十三經中任何一句,都可以截出來變成一篇文章,這個蘇油早都做得熟悉了,反而不怕。 怕的是那些馬屁玩意兒,比如將京中的景物同皇帝的偉大光輝聯系起來的那種。 科舉的詩賦,在唐代還很有個性,因此也出得不少的名篇,比如“離離原上草”,比如“終南陰嶺秀”。 到了大宋,考官出題多是馬屁,因此蘇油需要單練。 蘇洵是經過好幾次科舉,因此深懂這些套路,二蘇一次考上進士,他是背后的真正大拿。當年一切題一罵題的著名策略,就是老蘇親自指定的。 這次將程文應書坊的時文一網打盡,蘇洵制題出題評閱指導,比二蘇考試時還盡心。 蘇油有時候都覺得好笑,老堂哥要是以往幾次科舉時,對時文研究這么上心的話,以他的水平,何愁一個進士都拿不到? 不過這份眷顧之心,蘇油還是由衷感激的。 船過嘉州,蘇軾過來,那筆管敲著蘇油的幾案:“收詩了收詩了!” 蘇油正在與時文搏斗,聞言抬起頭:“你做買賣呢?說收就收,問題是這東西能說有就有的嗎?” 蘇軾說道:“不是那些應試詩哦,要有感而發的那種!” 蘇油翻著白眼:“如今我偏偏對應試詩才能有感而發,別的沒有,就問你怕不怕?!” 蘇軾哈哈大笑:“別鬧!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山川壯美,豈能無詩?” 蘇油說道:“堂哥和子由都有嗎?” 蘇軾拿著幾張紙:“自己看……哎呀你小心點河上面風大!” 蘇油接過來,一一觀看。 家托舟航千里速, 心期京國十年還。 烏牛山下水如箭, 忽失峨眉枕席間。 沒說的,冷郁,這首詩老堂哥的。 如今老堂哥的社會地位已經不一樣了。 前年十月,朝廷召老堂哥試策論于舍人院。老堂哥為了嫂子,稱疾不赴召。 他在《與梅圣俞書》中說:“圣俞自思,仆豈欲試者!惟其平生不能區區符合有司之尺度,是以至此窮困。今乃以五十衰病之身奔走萬里以就試,不亦為山林之士所輕笑哉!” 今年朝廷召命再下,老梅亦題詩勸其入京,知道老蘇你怕考試,這回官家答應你不考了,來唄! 好友高義,盛情難卻,只好出行。 一路幾乎都有迎送,然而以前想要的時候,求都求不來;如今自己來了,卻又已經不想要了。 算了,再看第二首。 亂山圍古郡,市易帶群蠻。 庾嶺春耕少,孤城夜漏閑。 往時邊有警,征馬去無還。 自頃方從化,年來亦款關。 頗能貪漢布,但未脫金钚。 何足爭強弱,吾民盡玉顏。 蘇油笑道:“這個不錯,說得正是這幾年的事情,難得有此寬和仁愛之心,你的還是子由的?” 蘇軾得意洋洋:“我的,別以為就你善寫史論詩?!?/br> 蘇油笑道:“我的史論詩其實也就一般,待我看第三首?!?/br> 放舟沫江濱,往意念荊楚。 擊鼓樹兩旗,勢如遠征戍。 紛紛上船人,櫓急不容語。 余生雖江陽,未省至嘉樹。 蘇油很驚訝:“子由詩力又漲了?這首不錯也!但是還沒寫完吧?” 蘇轍在遠處接話:“好不容易有了詩思!被子瞻活活打斷!趕緊還我……等下,我好像想到了郭璞和嘉州墨鱗,這兩個典故可用啊……” 蘇油從旁邊藤箱里取出來一張紙交給蘇軾:“拿去,再多沒有了!以后也別找我!我要應付時文,敢耽誤我功夫我就寫信給嫂嫂告你!” “喲!不錯呀!”蘇軾接過來一看,捧著蘇油的詩就朝蘇洵跑過去:“父親,子由,快來看明潤此詩……” 興帆經沫若,脫幘仰烏尤。 佛影傾城闕,梵鈴送渚流。 停云橫老樹,遲日下新洲。 化羽披霞錦,班仙第幾儔。 《蜀中雜記》:“蘇氏辭蜀,舟中酬唱為樂。自眉山至江陵,凡一百零一篇,匯為《南行前集》,軾作《敘》;” “江陵至汴,凡七十三篇,匯為《南行后集》,轍作《引》; 此共一百七十四篇。油唯其一,然‘化羽披霞錦,班仙第幾儔’句,端有后應。 世人笑謂此集凡一百七十四,獨油價殊昂。 文章兆運,或非偶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