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小安坦然地看著他,還把毛巾遞了過去。 霍決接過毛巾,擦干臉,點頭:“年紀正好,以后可以接替小滿,就是得好好教他。小滿一個人不行,你花點心思?!?/br> 小安勾起嘴角。他就知道霍決和他是一樣的人。 從當年驚馬那件事他就知道了。 他是個心眼很小,睚眥必報的人。要不是霍決救他,那一次他可能就死了。他總覺得那馬不會無緣無故受驚,他憋著怒氣去查馬的事,想揪出那個差點害死他的人。 結果那馬通身都找不到傷痕,連個蜜蜂叮的包都沒有。 小安本來都打算放棄,都已經轉身準備離開了,卻突然靈光一閃,他又跑去扒了馬屁股。 果然,里面有血痕。 有什么人,在那個時候,趁著大家的視線都在別處的時候,在他后面用什么東西戳了馬屁股,從而驚了馬! 然而那個時候,在那個位置的,就只有“永平”一個人。而“永平”是那個反應迅敏,立即把旁人拽下來飛身上馬,以出色的身手救下他的人。 想通這一點,小安渾身汗毛都立起來了。 但驚懼之后涌上心頭的是興奮!他興奮得一晚上沒睡好覺,第二天便纏上“永平”,死活要認干兄弟。 那人沒拒絕,那人認了,那人不藏私地教他功夫。 他找對了人。 這人身上跟他有著一模一樣的氣息。 興慶覺得他是鬼,啊呸,鬼怎么能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們該是,半人半鬼。 子孫根都沒了,充什么人啊。 殘破之軀,想活出個人樣子,就不要怕踩著別人的肩膀,踏著別人的血跡。 你說是不是呢,溫姑娘? 第27章 事情捅到襄王面前的時候,正是京城牛貴的密使抵達長沙府的前兩天。 襄王大怒。 自馬迎春出任湖廣稅監,他便刮地三尺。湖廣這樣的魚米之鄉、富裕之地,都出現了賣兒鬻女的慘狀。更不要提那些被所謂的“馬家軍”jianyin擄掠得家破人亡的人家。 當然襄王生氣的不是這個,而是餅就這么大,現在馬迎春奉旨監稅,吃掉了那么大塊的餅,襄王能吃到的,自然就小了。小了還不是一星半點,是小了很多! 襄王被這太監攪得連年都沒過好,天天醒來要問一句:“馬閹還沒死嗎?” 這只是惡毒的詛咒,襄王實則對馬迎春沒有一點辦法。 馬迎春是刮錢不錯,但他是在替襄王的親爹景順帝刮錢。襄王一想到這親爹殺起自己那些異母兄弟們不手軟,襄王就只能恨恨地再問一遍:“馬閹還沒死嗎?” 他身邊的內侍便回答:“尚未?!?/br> 他問:“何時?” 內侍便答:“快了?!?/br> 這対答每天至少要來上一遍,襄王的氣才能順點。 結果襄王恨得天天詛咒的人,自己嫡親長子、襄王府的王世子,的寵妾,的娘家,居然不僅巴巴地去攀附,還為虎作倀! 還被辰州知府給狠狠辦了,鬧得人盡皆知! 又打襄王的臉,又丟襄王府的人! 襄王就沒見過這么蠢的! 世子真是有苦說不出。 他已經知道是世子妃從中搗鬼了。但他能說什么,世子妃生了嫡長子,他們這一房是襄王府的嫡中嫡。不管他和世子妃鬧成什么樣子,對別人來說,他們夫妻一體。世子妃妻憑夫貴,母憑子貴,輕易也動不得。 他尤其不能把真相告訴親爹。否則,在縱容寵妾娘家的罪名之外,還在他親爹心目中添了一筆“管教妻子無能”的罪名。 他只能愁眉苦臉地跪在地上挨罵。 因打發了旁的人,也不怕被人看到,襄王氣急了,沖過去奔著世子屁股上就踹了兩腳。世子也不敢躲,齜著牙生受了。 襄王的貼身內侍忙從背后架住他:“王爺息怒!王爺息怒!咱們王府家大業大的,零零碎碎那么多依附的,世子爺也不能個個都盯著呀!” 一邊說一邊猛給世子打眼色。 世子老老實實地磕頭賠罪。 襄王這氣消不了,指著這傻兒子:“你去給我跪祠堂!跪三天!誰也不許偷偷過去伺候他!” 老內侍喊了聲,外面進來兩個中年內侍。老內侍道:“王爺有命,令世子爺在祠堂自省三日,不得著人伺候?!?/br> 中年內侍們從地上把世子扶起來,半攙半架著出去了。 世子到外面猶聽到襄王還在罵,他掙脫一條手臂,抹了把臉,真是又氣又恨。 氣陳家又蠢又狠逼死人命,不給他長臉;恨世子妃心胸狹小,全沒了當年的溫柔賢淑。 有心想回去跟世子妃吵架,兩個中年內侍又架住了他:“世子爺!王爺在氣頭上,您別節外生枝!” 這都是襄王的貼身心腹內侍,世子無奈,被他們半架著,架去了祠堂。 世子妃那里早盯著,一聽說世子被罰去了祠堂自省,便冷笑一聲,撫平了衣袖上的褶皺,親自去襄王書房外求見。 老內侍給傳話:“說不知道怎么處理那個陳氏,特來請示?!?/br> 襄王問:“她有孩子沒?” 世子有數個妾,除了一對嫡出的兒女之外,還有數個庶出的兒女,襄王這么多兒子,也鬧不清庶出的孫子孫女們的親娘都是誰。 老內侍卻是都清楚的,立即便回:“并無。三年前倒為世子生過一個女兒,沒立住,周歲里便沒了?!?/br> 襄王不悅地一拂袖子:“她堂堂世子妃,我家的長媳,竟不知道怎么處置一個沒孩子的侍妾嗎?” 老內侍傳話當然得經過加工,這話傳給世子妃就是:“王爺說,一妾而已,世子妃處置了便是,不必請示?!?/br> 世子妃拿了這雞毛,回去就當令箭用:“王爺說處置了這拖累了世子的陳家賤人?!?/br> 當即著人便將陳氏綁了帶走。旁的妾和通房個個眼觀鼻鼻觀心。 世子妃江氏只覺得痛快。 她也是大家千金,自詡是個大度的,并不約束世子納妾收通房。因她自小接受的觀念,全不當這些人是人——妾通買賣,婢女不過奴仆。在她眼里,她和世子是一生一世一雙人,其他的都不算是人。 世子本也是這樣想的。他們這樣身份的人,自然是接受的教育差不多,看人看世界的眼光也差不多。 如此,本也能在妾室和通房的簇擁之下夫妻和美,伉儷情深。 怎料得這個陳氏忽然來到了世子身邊,狐媚得世子五迷三道的。一個被父兄當貨物送人的玩意,世子竟為了她屢屢傷了世子妃的顏面。 江氏不在乎丈夫養些玩物,甚至寵愛玩物。但她世子妃的尊貴不可冒犯。天長日久,終是累積得夫妻反目。 四公子在書房得知世子被押去了祠堂,恨恨拍桌:“就這么被輕輕放過了!王妃肚子里出來的,果然是不同!” 這倚仗便是嫡庶。 襄王自己也是皇后所出,嫡皇子。世子是原配王妃所出,嫡皇孫。世子的小公子是世子妃所出,嫡嫡的皇太孫。 眼下國無儲君,成年的、還活著的皇子中還有兩位是嫡皇子。這身份便與別個皇子不同。 襄王雖覺得世子不如四子聰慧機敏,也依然從未有過動搖這長子地位的想法。只因他們全都是嫡庶之下的受益者,必得盡力去捍衛嫡庶之分。 四公子撬墻角撬不動,便只好如現在這般,使勁地磨墻角,只盼天長日久,將這墻角磨松了。 郭、萬兩個幕僚自然紛紛勸他。 “這一次王爺可是動了大怒?!?/br> “世子在王爺心中,可是落下了十分不好的印象。這等事,就得積少成多,才見效果?!?/br> 一人匆匆繞過屏風進來,一身鮮亮錦衣,是王府內院武衛的服色,不是旁人,正是霍決。 他走進來叉手道:“世子妃將陳氏令牙人領了去,還將世子身邊的人管住了,不令他們去給世子通風報信?!?/br> 四公子總算開心點:“挺好,遠遠發賣了,等我大哥從祠堂出來,發現他心尖尖上的人不見了,怕是心肝肺都要氣炸了,還不得跟我大嫂鬧翻天?!?/br> 想著就樂。 郭、萬二人都跟著大笑。 唯有霍決不笑,眼垂著。 四公子收起笑,挑眉:“永平是覺得不好笑?” “小人只是在想,與其賣到遠處……”霍決卻說,“不如賣到南城后槐街去?!?/br> 霍決這么說,自然是因為賣到那地方去,會比“遠遠賣了”要更好。四公子好奇道:“那是什么地方?” 萬先生“咳”了一聲,道:“都是些腳夫、苦力去的腌臜地方,公子不必多問?!?/br> 四公子瞬間便懂了。他也“咳”了一聲,神情淡去,高貴不食人間煙火般地道:“一個妾,難道還要我cao心?不要拿來煩我?!?/br> 霍決立刻單膝跪下請罪:“是小人的不該?!?/br> 四公子頷首:“行了,做你該做的事去?!?/br> 聽話聽音兒,重點在“該做”?;魶Q低頭:“遵命?!?/br> 霍決雖是個內侍,但因為是武侍,身姿頗為英挺,走路鏗鏘。 萬先生、郭先生望著他離去的背影,都端起茶盅來假裝喝茶。眼角的余光瞥見四公子也端起茶盅,以袖遮面,恰好擋住了那微微勾起的嘴角。 霍決在四公子身邊幾年了,從來不是說空話的人。他既給出來這樣的建議,想來人必定已經到了他的手上。 四公子嘴角的笑意里,全是滿意。 陳氏原本跟世子正柔情蜜意,忽地世子被喊走,她沒等到世子回來,就被世子妃的人繩子一綁,嘴巴一堵,提著腳扔給了牙人。 世子妃的心腹mama說:“一文錢不要你的,你把她遠遠打發了,要快?!?/br> 陳氏驚懼交加,奈何手腳捆住嘴巴塞住,掙扎不得,叫喊不得。只渾身冷汗,驚怒交加得險些昏過去。 被塞進了馬車,聽著車子從后門駛出了王府,到了街上。行了一段,忽又有人攔住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