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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大藥天香在線閱讀 - 第29節

第29節

    縱然滿堂華彩,恭維的話再多,魏王殿下此刻也覺味同嚼蠟了,便開口告辭,對著陳振笑道:“我此番登門,取藥倒在其次,也是想道個謝。前頭我的舊疾與太皇太后的眼疾,得貴堂助力頗多。壽酒既已經討來喝了,因另有事,先便告辭,恭祝陳老延年壽千秋?!?/br>
    陳振聽他開口說要走,自然不敢再強留,忙與眾人一道恭送至大門外,看著他登上停于外的馬車,離去良久,這才重新入內繼續筵席,談起方才之事,猶在夢中一般。

    ~~

    蕭瑯更喜騎馬自由。從前只要舊疾平息下去,他便以馬匹為代步工具。但自打前次浸了冰水再度犯病被她那樣教訓后,出入自覺改成了車行。此刻獨自靠坐于車中,微微閉目。

    她瞟了過來,在對自己笑,唇角微微上揚……

    他翻來覆去地在腦海里回想著方才她離去前的最后秋水一顧,心里被一種莫名的喜悅充滿??旎盍似?,忽然又覺得有些不對。她的神色里,笑確實是在笑,但那笑,仿佛還帶了點別的味道,就像……

    他蹙眉。

    譏嘲!

    腦子里冒出了這個念頭后,魏王殿下方才所有的神魂蕩漾便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仔細再想了下當時的情況:有人夸他字寫得好,嗯,老實說,他也確實覺得自己寫得不錯,于是真的揮毫潑墨了……

    其實呢,以他的性子,平日是絕不會在人前干出這種賣弄自己的事的。但是方才,也不知怎的,被人那樣一攛掇,竟就頭腦一熱,真的干出了這種蠢事?,F在自己想想,都覺汗顏。莫非……她臨走前的那一笑,不是在夸,而是在譏嘲自己?

    蕭瑯的右邊眼皮忽然跳了一下,頓覺不妙。

    ~~

    陳家今晚的壽筵中,魏王雖不過暫坐,連椅面都沒坐暖,寫了個字后就走了,但顯然,所有人的情緒都被這插曲給調動了,過后,并未引他的離去而冷清下來,反而更是熱鬧。一直到了深夜,這才送走了最后一個客人,可謂賓主盡歡。

    繡春畢竟是個姑娘,陳振讓她出來露個面的目的達到了,過后便讓她回房了。此刻她已經換去了先前的見客衣裳,改一身寬松的藕荷色家常衣,聽巧兒說大門剛關了,知道老爺子此刻必定很是興奮,一時還沒不會睡覺,便也等著。果然,沒片刻,便有家人來叫,說老太爺讓她過去說話。

    繡春過去時,正聽到經過近旁忙著收拾殘席的兩個家人在議論今晚上那位魏王殿下當眾揮毫潑墨的事,興奮之意,溢于言表。忽然便想起了當時他寫完字站直了身扭頭,視線穿過自己跟前晃動著的無數人頭,最后找到自己一臉求表揚的眼神兒。心里忽然忍不住便迸出了一絲細碎的笑意。似乎,連因了他斷袖之故而生出的那種厭惡之情也稍稍被沖淡了些——

    作者有話要說:上一章稍改了個細節,把季天鵬過來,改成季家的管家過來。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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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1、第 41 章

    41、第41章

    祖父屋子里燈火通明,門也開著,繡春進去,見他正立在桌邊,低頭看東西。略掃一眼,果然,就是那個魏王留下的那幅字。便咳了一聲,抬步跨了進去,笑道:“爺爺,這么晚了,還不歇?”

    陳振朝她招招手,等她到了近旁,指著那個壽字道:“魏王這樣的人物,才真真叫魏晉風流,風采著實叫人折服。你瞧這字……”

    繡春看了一眼,撇了下嘴,“還湊合吧。這字的好壞,也是隨人身份的。他那只手寫出來的,便是再丑,人家瞧了,也會贊聲好的?!?/br>
    陳振不以為然誒了一聲,搖頭道:“這你就不會看了吧。這個字兒,寫得確實好。筆法剛健,又見清逸……”

    “行啦,我承認他寫得好,還專門寫給您的,這樣您總得意了吧?”繡春笑瞇瞇打斷了他,“叫我來,做什么???”

    陳振這才從那幅字上抬起眼,坐回到了邊上的一張柞榛木直背椅上,端了茶盞喝一口,“倒也沒啥,就是說說今晚的事。這魏王殿下過來,雖是咱們先前沒料想到的,只也算有過淵源,不算十分突兀。季家的季天鵬竟也會派劉東來送壽禮,你怎么想的?”

    繡春漸漸便收了笑臉兒,坐到了老爺子對面,開口道:“爺爺您說,我聽著?!?/br>
    陳振看她一眼,帶點花白的眉毛微微跳了下,“陳季兩家,從前不但沒有往來,甚至還有明面上的沖突。剛前些時日,定州那邊出的事還沒徹底平下去,這會兒季天鵬卻差了人來示好。這禮,我收得扎手??!”

    繡春哼了聲,“何止扎手,他今晚演了這么一出,您等著吧,沒幾天,人人就都知道了,是咱們陳家生就了二兩小雞肚腸解不開,把季家當成敵手防著,人季家卻寬宏著呢,主動上門求和。既惡心了咱們一把,往自己臉上貼金不說,往后要是再出個什么事,理還沒論,咱們先就輸了幾分人氣!他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陳振眉頭漸漸蹙緊,手上的茶盞蓋慢慢旋動,“方才送客之時,我瞧了個機會,朝衙門里的展老爺打聽了下牢中陳立仁的消息。說他老子先前雖一口認下了所有的罪,只人證確鑿,兒子也是逃脫不了的。這兩日已經下了斬決,只等上報刑部,下發行文后便可結案……”他看向了繡春,“你既看到季天鵬與陳立仁私下往來,想必他們從前必定有過動作。如今事發,咱們沒有舉出季天鵬,是因除了你見了一眼,再無旁的佐證,朝小酒館的跑堂打探,也是茫然不知當時何人。倘若貿然指他,不但不成,反會被定以誣告。但陳家這倆父子卻不同,一個已自裁,另個眼見也沒多少活頭了,卻始終咬得緊緊,一個字也不提。這其中恐怕沒這么簡單?!?/br>
    陳振說的,繡春也是想過,道:“我聽說,季家從前曾費過不少心力想要竊得金藥譜。他們密謀的,可能便是這事?”

    陳振道:“藥綱是咱們金藥堂的立命之本。咱們長久以來,之所以能壓他們一頭,靠的就是秘藥。你的所想不無道理……”他沉吟片刻,忽然展眉道:“今日季天鵬不過送來兩挑賀禮而已,倒把咱們弄得這么惶惶。倘若叫他知道,豈不正投下懷?他季家如今雖后頭有人,但往后咱們多加小心,做好自己的事,靜觀其變。無事,以不變應萬變,有事,則隨機應變便是?!?/br>
    繡春微微一笑,點了下頭。

    陳振看她一眼,“我聽你姑父說,前些日你在藥廠做得不錯,不懼苦累,這很好。明日起,無事再多多過去,多留意里頭老師傅老把式是怎么干活的。這做藥啊,我跟你說,別看就那么點事,門道可不少呢?!?/br>
    陳振這話,繡春確實認同。恰前幾日,逢春秋二季配制兔腦丸的春時,她見幾十名藥工往野兔腿上拴了繩,牽著在個大院子里來回奔跑,跑了至少兩刻鐘,這才將兔收攏,迅速砍頭處理。當時有些不解,便詢問負責的師傅。經他解釋,這才曉得,這樣來回奔跑過后的兔子頭部充盈活血,兔腦中的激素得以充分發揮,用來配藥作產婦催生之用,更有效果。乍聽有些玄,細思之,卻也不無道理。故此刻聽陳振這樣教訓自己,便點頭稱是:“我曉得了。我要學的地方確實還有很多?!?/br>
    陳振滿意于她的態度,端詳她片刻,忽然嘆了口氣,道:“繡春,我掌了金藥堂大半輩子,何嘗不曉得這是樁艱難事?讓你一個女兒家來守灶,更是難上加難。只是爺爺也沒法子。這是陳家的家業,必定要有人接手下去的,你不會怪我今晚自作主張,強行推你出去吧?”

    繡春默然片刻,終于道:“倘若我能,我盡力?!?/br>
    短短幾字,陳振卻似聽到了莫大妙音,目中閃過一絲欣慰之色,點頭道:“你肯這么說,我便放心了。咱們陳家是商家,卻又與普通商家不同。要謀利,更要顧義。不敢說濟世救人,卻必須汲汲小心,因咱們所造之物,關乎百姓體膚,人命大于天,須時刻牢記正義明道,以信立本。這話,你可聽懂了?”

    繡春起身到了他面前站定,恭敬地道:“孫女聽懂了,也記住了!”

    陳振微笑點頭,俄而,嘆息了一聲:“每一個金藥堂的接承人,從上輩那里得到的第一段教訓就是這個。想當年,我也曾對你伯父、你爹教導過這段話……”

    他的聲音漸漸消了下去,神色轉為慘淡。

    繡春壓下心中的難過,忽然道:“爺爺你稍等?!鞭D身飛快跑了出去,很快,回來時,手上已經多了雙嶄新的黑面白底布鞋,在陳振驚詫的目光注視之下,遞到了他面前,微笑道:“幾天前才曉得您今日過壽,一時也準備不好別的禮,我又笨,只會做鞋。所以趕著做了一雙,當做孫女的壽禮?!?/br>
    陳振接過,雙手竟微微顫抖,只不住點頭,道:“好,好……”再無別話。

    這布鞋,是繡春前頭幾天,悄悄量了他的舊鞋尺寸,然后趁空連夜趕著做出來的。此刻見祖父這欣喜樣子,想起當初自己給父親穿鞋時的一幕,不禁也是黯然。

    陳振小心地放下鞋子,抬手不經意般地掠了下眼角,看向繡春時,面上已然含笑,道:“不早了,你去歇了吧。明日起,爺爺便要叫人把咱們家門檻的鐵皮再包一層了?!币娎C春不解的樣子,呵呵笑了,“不多包一層,恐怕就要被求親的人踏破了?!?/br>
    繡春這才明白,自己是被老爺子打趣了,也不忸怩,只嘻嘻一笑,朝他扮了個鬼臉,“爺爺你也早睡?!备嫱硕?。

    ~~

    蕭瑯回了王府,比平時要早些,徑自去書房,稍晚,方姑姑親自送了宵夜來,看了眼他,疑惑道:“方才金藥堂的人來了,送了十瓶子的紫金膏。是你親自去金藥堂要的?”

    蕭瑯視線仍落在手中的書上,一笑。

    方姑姑見他默認,忍不住再問,“殿下怎的會去要那么多藥膏過來?”

    “今日出宮早,所以順道?!笔挰橂S口應道。

    方姑姑更訝了,“剛前日,陳家不是打發了人送來兩瓶新制的了嗎?蔣太醫說估摸能用一個月。叫我下回叮囑他們,不必一次送這么多瓶來。因時日擱久了,藥效怕有失。這一下又來了十瓶子,當飯吃也夠幾天飽了?!?/br>
    蕭瑯一頓,終于抬起了眼皮。

    呃,怪不得自己先前開口后,陳家老爺子和邊上那個看似管家的人面上仿似有過一陣微微錯愕表情,原來是這個緣故……

    “送來就送來了,放著吧?!?/br>
    他摸了下鼻子,淡淡道了一句,繼續看書。

    方姑姑瞥他一眼,忍住笑,“你不顧身份去闖人家的壽筵,會不會嚇到別人?都見著了些什么人?”

    蕭瑯眼前再次閃過那一幕,他第一眼看到女兒裝扮的她立在那里,半側著臉,與自己兩兩相望。他是被她驚艷了,她卻顯見是被他給驚住了。周遭的一切光聲和人物,仿佛都成了他們的陪襯……

    這種感覺……

    “殿下,殿下?”耳邊傳來方姑姑的聲,蕭瑯回過了神。

    “殿下,在想什么呢?”方姑姑搖了搖頭。

    蕭瑯略帶不好意思地一笑,“沒什么?!?/br>
    方姑姑看他一眼,再次搖頭,“我曉得了。夜里還冷,你別熬得太晚。先前那個陳家女娃娃也說過,叫你要多休息,尤其不可熬夜?!?/br>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她最后提了下繡春。

    蕭瑯點頭道:“曉得。姑姑也早些睡?!?/br>
    方姑姑第三次搖頭,徑自去了。

    這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她在一旁都有些心急了。

    ~~

    半夜時分,一個人影被推上了馬車后廂,馬車迅速啟動,消失在了夜半的黑暗之中。

    陳立仁從麻袋里被放出來時,四顧,見是荒野。邊上立了個人。接了晦暗的月光,看清正是季天鵬,頓時跪坐在了地上,低聲道:“我半句沒提到你!”

    季天鵬厭惡地瞟了他一眼。這個剛從死牢里被置換出來的人,蓬頭散發,全身臟污,散著一股惡臭之味。

    “我知道。否則你怎么會在這里?明日會有人代替你去死的?!?/br>
    他冷冷道。

    陳立仁手腳發軟,卻強自撐著道:“少當家的,我之所以會落到今日地步,跟你也是脫不了干系的。要不是你設局害我欠下大筆賭債,我在金藥堂好好的,怎會做出那樣的事……”

    季天鵬呵呵笑了起來,呸了一聲,“是你自己沒用,怪我做什么?我捆你進賭場了?”

    陳立仁道:“是,前頭這些就不提了。只說陳家老二的事。要不是被你逼著,我怎會叫人去燒了他?要不是有這事,我如今還過得好好的……”

    “滾你娘的蛋!”季天鵬打斷了他,冷笑道,“你父子倆難道就不想讓他死?他要是不死,陳老頭子怎么可能會把金藥堂交給你們?我只叫你們把藥綱給我弄來??蓻]逼你們放火去燒他!”

    “好……好……都是我自己的錯!”陳立仁破罐子破摔,索性無賴起來,“這些年我雖從金藥堂里弄了不少錢,只大多都拿去清了賭債。我家的婆娘孩子也已回了鄉下老家,如今我啥都沒了,你要不幫我一把,天理也說不過去!”

    季天鵬輕蔑地道:“老子既把你弄出了死牢,自然不會讓你餓死?!编垡宦?,往他跟前丟了袋銀子,“這些你拿去。老家也不要去了,給我尋個地方好好藏起來,機靈點不要露頭?!彼D了下,“你放心,等我拿到藥綱,金藥堂也垮了的那一天,我一定會讓你重新回去掌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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