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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姐得令,不聲不響外門外去,朵兒忙跟上了,玉姐忽地回頭,對秀英道:娘,你多歇息,不要累著了。 秀英手里捏個帕子,正托著蜜漬梅子在吃哩,聞得此言,帕子也不放下,順口道:你阿婆都沒你話多哩。 玉姐哼唧一聲,朵兒與她將珠簾兒撥開,兩人一前一后走了。玉姐走到院子里,卻見捧硯正支使著幾個人搬家什。原來這院中有程謙習武之諸樣兵器,又有石鎖等,玉姐隨蘇先生習she,也在這院中立個靶子。如今這些人正在拆這些。 見玉姐過來,捧硯站住了,垂手道:大姐兒可好? 玉姐道:你們這是做甚?誰叫你們搬的? 捧硯道:老安人說的哩,娘子有了身子,不好見這些兇器,叫都收往庫里。姑爺使我領人搬哩。 玉姐左看右看,長長嘆口氣:朵兒,咱們回房吃果子去。捧硯見她嘆得可愛,微一笑,又轉頭看人搬兵器。 合家歡騰之時,卻是程謙與蘇先生先覺出玉姐不對來。程謙疼愛女兒,見玉姐忽與秀英生出些疏離來,不免過問一二。玉姐見了父親,期期艾艾,思及素姐曾說天熱,懶待動。她也推說天熱。程謙卻不信,玉姐雖是嬌養,卻不嬌弱。細細問了朵兒,朵兒亦憨直不解。程謙只得命朵兒:將姐兒昨日做了甚么說來。 不料朵兒得了玉姐吩咐,不把玉姐的事說與人聽,急得哭了依舊搖頭。程謙目瞪口呆之余,便往問李mama。李mama道:姐兒并不曾出門,家中也沒來外人,止姐兒往娘子房里看了娘子一回,也是高高興興去的。程謙心道,既是高高興興去的,就是回來不開心了。 一問二問,倒教程謙看出些門道來了,不由失笑,特把玉姐喚來開解:你娘眼下仔細,不是不疼你了,依舊待你好。不過是她現在身子嬌貴,不好沖撞。這幾個月,只管把你娘當你阿婆般待,過陣兒便好。 蘇先生則因玉姐之功課,見她繳來的功課字跡有些懨懨,將她叫來數說:雖是家中有事,卻不可因此而誤了功課。他并不解玉姐心qíng,便是玉姐自己,也說不出心中是何滋味,然蘇先生誤以玉姐過于開懷,以致疏忽功課,這卻是蘇先生不能容忍之事。今上做他學生的時候,膽敢心不在焉,且吃他兩記手板,何況玉姐? 玉姐方五歲,功課又做足,蘇先生便不罰這女學生,止寫一幅大字與玉姐,上書寵rǔ不驚。又與她細解其意:一驚一乍,是器量狹窄,怎能成事?怎能令人敬佩歡喜? 玉姐緩過顏色來,晚間又繳一次功課,這卻是用心書就,蘇先生方歡喜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玉姐因問蘇先生借院子。蘇先生院里倒有個靶子,用作檢查功課,便對玉姐道:我故不喜女子舞刀弄槍,然你既立意要學,便不可荒廢,習she之外,早間你要舞弄幾回,也只管往我這里來。 那頭程謙又戲言與秀英:你現有了小的,也休要忘了大的。玉姐幾日不得與你一處坐哩。秀英笑道:怪道我看她這幾天眼神兒可怪,興許是前兩天小喜不叫她往我身上撲。也忒小心,我說與她就是了。倒是我身子越發沉重,看顧她不得,朵兒太小,止李mama一個恐人手不夠,不知王婆子那里要買的人有消息也無?倒要使人催催。 王mama得了消息,慌忙帶了兩個十歲上下的女孩兒過來程家。秀英笑道:叫你仔細著看,你倒好,倒做起姜太公!我不使人去叫,你如今還不來哩。王mama連聲告罪:實是不得閑兒,必要與府上揀兩個好的來哩。聽說娘子有了身子了?真是大喜,也因府上素來行善積德。連日看著些丫頭,我尋思太小了還不頂用,倒是誰照看誰呢?便尋了這兩個略大些兒,能做活計的。實則是一時不湊手,未尋著年小的丫頭。 因林老安人亦在,王mama只管說起林老安人已舍米幾十載之事:顯是福報。 便叫兩個女孩兒上前磕頭。秀英道:都起來我看看,小喜去把大姐兒叫來。秀英看時,兩個女孩兒果然十分齊整,生得眉清目秀,各一身青布衣裙,鴉色鞋子。秀英道:把手伸來我瞧。兩人聽話真個把手伸出來,秀英見略矮些那個手上,有掌上些繭子指頭上亦有些,略高些那個止指上有薄薄繭子。肚里一想,便知矮個兒是做過活計的,高個兒只怕識字又會彈琴。 一問,王mama果指著矮個兒的道:這個叫二妮,因家中沒兄弟,老子死了,族里將她與她娘賣了,也會做些針線,也略識三五個字兒。她知秀英與素姐不同,故而不把二妮往十分可憐里說,只說二妮能做活,實誠。 又指高個兒道:這個叫梅香,原也是官人家女兒,止只父親去了,她家大娘將她們母女分賣了。秀英一挑眉,心道,怕是大婦小婦不睦,只待男人去了,拿捏著要生要死。單聽這丫環名兒,便知這梅香生母,恐也是使女。 秀英與林老安人一對眼兒,皆思:這是最好,親族一絲qíng份兒也無,正好養來與我玉姐使喚。已有個朵兒雖則聽話,卻是憨笨,這兩個看著伶俐些兒,又長上幾歲,正得用。秀英便考兩人幾個字,又令繡幾針,知道二妮還會燒火下廚,便道:過幾日再試罷。 說話間玉姐亦至,秀英指兩人與玉姐道:看看喜歡不喜歡? 玉姐微一笑:我看誰都喜歡哩,娘要做甚? 秀英道:我打你個小油嘴兒,與你做丫頭,要不要? 玉姐道:但是娘給的,我都要。娘又不會害我。 王mama聞言大喜,這筆買賣是成了。二妮花了三貫錢,梅香倒只有兩貫,卻是她大娘只要將這礙眼的打發了,并不缺錢使。這一轉手,她倒有近二十兩銀子好賺,當即笑逐顏開:她兩個還各有一個包袱兒,我回去便與她們送了來。 當下兌了銀子,秀英又嫌二妮這名兒不好聽,改作個果兒,梅香名兒卻是不用動了。又叫兩個與玉姐磕頭認主,又令李mama調教,領著認人,與程太公等磕過頭。玉姐自住三間廂房,李mama與她同住,次后來了朵兒,只在外間塌上住了,夜里聽使。如今又來兩個,卻不能這般了。 秀英的小院兒里,秀英夫婦住北面三間正房,玉姐住西廂,東廂三間原就是小喜等所居,如今便把果兒梅香與朵兒一齊放往東廂。果兒梅香一間,小喜小樂一間,李mama獨得一間房。 果兒梅香來,且看李mama怎樣做,又看朵兒。朵兒尚小,止陪玉姐,又與她跑腿兒。果兒因會些針線,便央了李mama,尋些碎布,與玉姐fèng書袋兒。梅香卻伴玉姐玩耍,與她說故事解悶兒,看玉姐房內有琴,便說:這琴倒好,也是姐兒得用。我原在家倒有架琴,與這個也仿佛。因承會彈琴,每拿琴來練。 玉姐既得新仆,秀英也冷眼看著,見她們皆未偷懶,自家身上卻有些乏力,便囑李mama好生看顧。又有林老安人相勸:萬事皆沒你身子要緊,孫女婿不幾年便要歸宗,你便是人家媳婦,他也要立起來才是。你當要多生幾個兒子才是。 秀英亦分得清輕重,把諸事悉付程謙往外奔波。程謙自此早出晚歸,與各處打jiāo道,又要送帖子jiāo際,又要往鋪子里查看,忙得不可開jiāo。偏秀英又有些疑心:怎地回來恁般晚,別是外頭有人罷?心里不安了起來,這一日,程謙往新來江州的余府去,回來又晚,秀英打發程謙去見程老太公,自審起捧硯來。 捧硯道:實是與余大戶說得投契,余大戶家大郎又與姑爺說話,還說常來往哩。娘子不信,只管往余家問。 秀英啐道:有甚信不信?晚間風大,他衣裳單,信甚不信甚?明日出門,把那綢衫兒帶上。 捧硯抱頭鼠躥。 第24章 猜疑 卻說秀英自打有了身孕,程宅萬事小心,也不招亂人入門,也不往出赴宴。除開程謙須得出門料理生計,其余自程老太公往下,皆在家中,素姐把間小佛堂料理gān凈,日日鮮花香果,自家閉門誦經。林老安人領著吳mama,專一照看秀英飲食起居,拘得秀英頗為焦躁。 程老太公口上不說,心間到底在意,連素姐要往廟中布施,他亦不攔著。玉姐素機敏,見家中長輩如此這般,也不敢常往秀英面前靠?;蛲K先生處讀書習藝,或自在屋內做功課,偶或往素姐處,陪她念經。她又有三個使女相伴,雖則心中悵然,倒也不甚孤單。 厚德街上街坊聞得此事,也要嘆兩句:但愿得一個哥兒。無論年初生隙之游家遺孀陸氏,抑或小有愧疚之趙家媳婦林氏,皆遣人問好。林氏更思,若秀娘此胎得男,玉姐與文郎倒真個相配。更有紀主簿家娘子何氏,親往見秀英。 秀英原因素姐之故,見何氏未免多一分愧意,虧得何氏氣過一陣,亦明秀英難處,只把素姐認作個不分好歹爛好人,與秀英親密如常。這日,何氏搖著扇兒,帶著個兩個丫頭,也不乘轎兒,徑走往程宅來。 秀英聽聞何氏到來,萬般歡喜:嫂子可來了!想煞我!口氣十分歡欣,她實是叫拘得太緊。 何氏見她這樣,也是歡喜:你怎地自出來了?這大日頭的,你可經不得這般曬。秀英與她攜著手兒入內:我就來迎嫂子一回,值甚?鎮日里屋也不叫我出哩,悶殺人! 何氏嗔道:又不是頭回了,還這般任xing哩。 小喜見fèngcha針,向何氏道:娘子快勸勸我家娘子罷,老安人不叫亂走,娘子偏走來,我們夾在中間兒,可可兒把我們擠瘦了。說得何氏往她臉上擰了一把:你這張嘴兒倒好。 兩人入室內坐定,何氏方道:早該來哩,實是因新縣令又到了,我家那囚徒又要見新上峰,我們也要見見縣令娘子。余家原是花錢買通了關節,如今來了新縣令,恐又要多花一注錢哩。好容易新官上任,府尹又調走,又要送行。每日里回家晚了,又不好打攪了你。 秀英便問縣令如何,縣令娘子如何。何氏笑道:才這一二日,哪看得出甚好與不好哩??h令姓陳,我們女眷并不曾見著他,只見著他娘子哩倒是比走的李縣令娘子年輕些兒。兩人又說些體己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