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何放眉毛擰了起來。 看眼最近總時不時路過的姑娘,語重心長地開口:“時淺,有什么困難要及時告訴老師,別憋在心里,我剛改了你這次的卷子,怎么退步那么多?是不是最近我講課的節奏太快,有些跟不上?跟不上就要及時來找老師,你這前段時間還總往辦公室跑,最近怎么也不來?來了也是不說話,我還以為你都掌握了,結果今天一看,把我氣的,進步個屁......” 時淺在遙遠的批評聲中沉默不語,眼睛依然緊緊盯著許成蹊曾經呆過的工位——那里坐著一個完全陌生的老師,卻因著她日日睹物思人的“路過”,幾乎開始變得熟悉起來。 如果可以,她想把許成蹊用過的所有東西據為己有,提醒著她倆人的相識不是一場夢。 “......這次考試錯的較多的題我會重點講解,到時候你認真聽,還沒掌握的話就再問我一次,老師不會因為你們問得次數多就煩,而是怕你們不會也不問?!焙畏判跣踹哆兜刂v完口頭小作文,揮揮手,正要放時淺回教室,旁邊傳來一聲似有若無的哼笑。 “我就說爛泥扶不上墻,前幾次考試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運,考了幾次及格,這次題稍微難點就不行了,這學習啊,就得一早早打好基礎,光想著臨時抱佛腳高三再努力,哪兒有那么多逆襲成功的白日夢可做?!睆埱搴鸵粋€女老師出來,要笑不笑地瞥眼時淺,眉飛色舞的得意。 何放臉一沉。 張清雖然沒指名道姓,但這現場站著的學生就只有時淺,說她指桑罵槐都委屈了不存在的桑樹。 時淺眼睛緩慢地動了動。 從之前神魂出竅的游離中回過神,眸光冰冷地燃著一簇懾人的火,將張清灼燒在原地,“有的老師,披著人類靈魂工程師的皮,卻干著傷害學生心靈的事,因為自己眼光狹隘,就覺得看到的冰山一角就是全部,難怪,年年都在學生匿名打分的老師評價里排名倒數?!?/br> 張清氣得火冒三丈,還沒來得及自動認領罵名批評時淺,姑娘側身退后,朝著何放深深鞠了一躬。 “對不起,何老師,讓您失望了?!彼逼鹕?,一雙眼在黑暗里亮得驚人,最后一次留戀地看了眼許成蹊呆過的工位,怔怔收回,“何老師,您是除了許學長之外,最好的老師?!?/br> 第二天,時淺缺考。 丁檬找到她時,她坐在游樂園的長椅,單薄的身形在暮色里孤寂而冰冷,一雙死氣沉沉的眼一動不動地盯著對面的人偶,偶爾隨著它們的動作細微起伏,這才教人覺得她還活著。 寒冷的風吹得旗幟獵獵,地面潮濕,細如針尖的雨將她圍成密不透風的雕塑,加重著她身上教人不敢靠近的寒氣,她手邊放著一碗未曾動筷的麻辣燙,清淡的湯底早已蒸發,黏糊而冰冷地堆出漚成一團的食物。 丁檬眼淚掉了下來,飛快擦干,撐傘替她擋住陰雨綿綿的寒風:“七七,學長不會來了,我們別再等他了好不好?” 時淺睫毛上蒙著一層濕潤的水霧,頭發和衣服半濕,往常嫣紅的唇凍得微微發紫。 她依然固執地盯著扮成虹貓的人偶,嗓音因為長時間沒說話有些嘶?。骸八饝^我,他會來?!?/br> 丁檬鼻尖再度一酸,溫熱的眼淚滴在時淺身上,哽咽地看著已經連續兩周在周六來游樂園等許成蹊的閨蜜:“七七,他已經走了,出國了,不會回來了?!?/br> 時淺緩慢地動了動眸,眼底有一閃而過的茫然,不肯接受現實的固執包裹著她,自動屏蔽周遭的一切聲響。 不會,他不會連承諾都沒做到就狠心離開,他答應過她會來,就一定會做到。 就像他曾答應過她的晚會節目,他知道她在等,所以即使遲到也從沒對她食過言。 時淺倔強地守在原地,心里是積攢了好久好久想當面告訴他的話。 她想告訴他,她能考到他要求的班級前十了,她不僅能做完一百八十張卷子,她還會很努力地學習,努力變得像他一樣優秀,考入他的學校。 她會乖,她不會再死皮賴臉地纏著他給她講課,她會很小心很小心地控制自己感情,不會打擾他的生活。 許成蹊,求求你理我一下好不好,求求你不要如此殘忍,給了我裹著砒.霜的糖又狠心拿走,連我能最后遠遠看著你的希望都一并剝奪。 求求你,不要從我的世界消失,求求你,哪怕讓我繼續卑微地喜歡你...... 祁揚無聲嘆氣,看著短短兩周已經瘦了一圈的姑娘,走上前,接過丁檬手里的傘,屈膝蹲地看向時淺:“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許成蹊不是一個人走的?!?/br> 時淺眉心微動。 抬眸看他的眼有些不知所措,因著呆坐一天而腦子和身體同時僵硬。 祁揚逼迫自己迎上時淺的目光,往日混不吝的輕佻悉數收斂:“他走的那天我碰見他了,宿舍樓下,有個女人在等他,倆人一起上的車?!?/br> 后來,時淺回想起這天發生的所有事,已經記不清自己聽到這番話的心理反應,她什么都沒說,只是站起身,邁著凍得發抖的腿坐車回家,留給別人從不肯泄露絲毫脆弱的背影。 她把臉埋入周汀嵐懷抱,用最后一絲冷靜說:“媽,送我出國吧?!?/br> 真相如此殘酷。 襯得她的深情像個笑話。 ——青提卷·完—— 第27章 (久別) 她還愛著他,可她…… 「借我悲愴的磊落, 借我溫軟的魯莽和玩笑的莊嚴,借我最初與最終的不敢,借我不言而喻的不見?!埂督栉摇?/br> 剛到f國那一年, 時淺水土不服得厲害,白天晚上都睡不著覺。 她每天清醒地等待天亮后,就抱著畫夾, 穿過長長的街道去廣場畫畫,畫人, 畫景,畫隨便偶遇的某些故事, 消磨時光。 林蔭道上的法桐一夜飄零,枯葉伴著細雪落在她肩上, 栩栩如生的畫稿被打濕,模糊著那顆不起眼的淚痣。 她撕掉, 冷漠地揉成一團,等待黃昏日落, 離開去酒吧。 認識窮嘉時,她剛拒絕一個藍眼睛棕頭發的小哥哥搭訕,坐在吧臺, 索然無味地喝著一杯酒。 “中國人?”窮嘉在她旁邊落座,友好一笑, 說得中文。 時淺掀眸,目光冷淡又警惕地看向面前的青年男子,英俊, 風度翩翩,是無論在哪兒應該都不缺女生追捧的男神級別。 她意興闌珊地收回視線,繼續喝酒。 “女孩子一個人在國外, 還是多點心眼兒的好?!备F嘉倒也沒生氣,依舊端著和煦而教人無法生厭的暖笑,“你這杯太烈了,很容易喝醉?!?/br> 時淺嘴角揚著抹譏諷。 烈?呵,她巴不得能喝醉,這樣就可以在清醒時離開,回去后酣眠,靠酒精麻痹自己覓得短暫安靜。 見時淺根本不為所動,窮嘉一聳肩:“靠喝酒試圖治療情傷,傷身傷腦,徒勞無功?!?/br> 時淺冰冷瞥他。 “別用這種懷疑我調查你的目光看著我,我不認識你?!备F嘉無辜地一攤手,“我是心理醫生,觀察人是職業病,何況,你這樣的女孩子,我沒治過一百也有八十?!?/br> 時淺戒備稍退,嗤笑:“所以,你的病人都是靠你這張嘴和臉在酒吧騙回去的?” “謝謝你對我魅力的認可,不過很可惜,你答錯了?!备F嘉身上有種信手拈來的雅痞氣質,言語輕佻,卻舉止紳士,撩撥女孩的分寸掌握得恰到好處,很難教人對他心生反感,“我的醫術比我的臉要靠譜得多?!?/br> 他陳述事實,“你是我第一個在酒吧搭話的女生?!?/br> 時淺漫不經心地喝口酒:“你不是第一個用這么土的話和我搭訕的男生?!?/br> 窮嘉笑起來:“sorry,剛才忘了說,我對女生沒興趣?!?/br> 見時淺半信半疑地瞥他,他挑眉,“雖然性取向這種事不太好證明,但我的確對你沒什么惡意,你大可放心,我不是在聊sao?!?/br> “不聊sao,你找我做什么?”時淺看到他遞來的名片,嘲弄扯唇,纖細指尖夾著做工精美的名片一角,擲進他酒杯,“我沒病?!?/br> “精神病患都覺得自己沒病?!备F嘉rou疼地抽抽嘴角,打個響指,重新要了杯酒,“沒罵你,單純對你毀壞我東西表達下不滿?!?/br> 時淺這才發現面前這個舉手投足都散發著不差錢氣場的男人竟是個小氣鬼,不覺失笑,冷淡淡地一抬下巴:“這杯我請你?!?/br> “ok?!备F嘉絲毫沒有不好意思,反而覺得時淺占了他很大便宜,“作為回報,我愿意陪你聊一會兒,不收錢?!?/br> 時淺:“我不愿意?!?/br> “嘖,你知道我的客戶想請我聊天要花多少錢嗎?”窮嘉伸出一只手,輕輕一劃,在時淺“你的客戶果然有病”的眼神中,微微一笑,“你會覺得物超所值的。 時淺懶洋洋地撥弄著冰塊:“除非我腦子進了水?!?/br> “人的大腦中約80%都是水,不用懷疑?!备F嘉四兩撥千斤地換個話題,“你的口音有些像南方人?!?/br> 時淺不置可否。 “而且我猜你來自江州省那一片?!?/br> 時淺眉心一皺,抬眼看他:“心理醫生連別人的祖籍十八代都要調查清楚?” 窮嘉擺手:“隨便一猜,你就當我職業病?!?/br> “所以,我猜對了?”他意味深長地一聳肩,看出時淺戒備心很強,安靜地閉了會兒嘴,直到幾個黃皮膚的姑娘朝他們走近。 時淺聽到其中一人說著韓語,“歐巴歐巴”地似在搭訕,窮嘉微微笑著點頭,拿出名片給對方,隨即倆人交換聯系方式。 時淺面無表情地看著自稱gay的窮嘉對姑娘們來者不拒,名片和荷爾蒙都跟不要錢似的往外灑,譏笑:“真渣?!?/br> “你在罵我?”窮嘉聽見,無辜地一揚眉,“我客戶而已?!?/br> “你客戶到這找你要名片???” 窮嘉理直氣壯地點頭:“對啊,我水平高,服務好,老客戶介紹來的新客戶?!?/br> 時淺用懷疑的目光看他,怎么都覺得他不像心理醫生,反而像江湖騙子,專門靠色相吸引小姑娘上鉤然后騙她給自己花錢的那種。 簡稱——“軟飯硬吃的新渣男”。 見時淺目光鄙夷,窮嘉坦坦蕩蕩地回望過去:“看來你被男人傷得不輕,已經有了仇視男性的趨勢?!?/br> 時淺冷笑:“我仇不仇視關你屁事?!?/br> “不關我的事,但你就當我做慈善吧?!备F嘉拿出一支筆,在名片上刷刷留下一行字,遞給她,“別扔,你會用到的?!?/br> 時淺倨傲地挺著脖頸,看著高深莫測的窮嘉,準備扔掉的手一頓,留它繼續放在了桌上。 第二天、第三天,連續一個星期,時淺總會在同一個酒吧遇到這個英俊卻神經質的男人,偶爾早,偶爾晚,但不論何時,他身邊總圍著一群姑娘。 “你還撐得住嗎?”一次夜深,他跟著她出去,垂眸看她的目光透著憐憫,“你的精神已經快到極限了?!?/br> 時淺靠著墻,想摸出打火機點根煙,手指卻有些不受控。 “不用你管?!彼合麻L時間休息不好和酗酒帶來的身體反噬,起身回去,長影筆直筆直地拓下不容靠近的冰冷。 窮嘉搖搖頭,跟上她:“我給你講個段子吧,有個男生,喜歡一個女孩,向她表白,女孩說,不好意思哦,你喜歡女的,我喜歡男的,我們愛好不同,不適合在一起?!?/br> 時淺摸到隨身帶的糖,塞進嘴里:“你講段子的水平有待提升?!?/br> “如果我說,這個不是段子呢?” 時淺偏過頭。 清冷的月光裹挾著寒風,落在他慵懶和煦的臉,罕見地蒙著一層看不真切的寂寥,“我們換個主角,有個男生,喜歡上了自己的兄弟,向他表白,對方說,艸!老子拿你當哥們,你卻想睡我?我們性取向都不一樣,怎么能在一起?” 時淺靜靜看著他,有些同情:“你的故事?” “噗......”窮嘉笑起來,仿佛聽到什么笑話,“不是,講故事是心理醫生拉近與患者關系的手段之一,你真可愛?!?/br> 時淺翻個白眼。 “為什么跟著我?”眼前這個不按套路出牌的男人并不像樂善好施的性格。 窮嘉爽快道:“因為你有錢?!?/br> 時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