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眼前這幕是管木子怎么也想不到的。 數日前的入夢時分,她在漆黑一片的山洞內慌亂地指揮著一切。 多日后的夢醒時分,腳邊因為疼痛而從天祜身上剝落的樹皮似是無形的爪牙,瞬間將她拉回從前。 一如那日,死人臉漁愿眼眸含淚地待在天祜身邊,那想要觸碰的手指卻因為懼怕傷者傷情加重而僵持在半空。 猴兒還是一如既往的大哥姿態,安慰著受驚的小朋友同時還在放緩動作,依著極輕的力道為天祜上著根本沒有太多作用的藥膏。 而在小啞巴鯨末臉上,懵懂遠遠多于驚慌,可也因彼此間多年的形影不離,讓那份本該波瀾不驚的眸子里染上了些許的緊張。 如果說管木子眼前的一切都在按照二次穿越中的劇情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那么不知何等原因導致在幼年時與大部隊分散的狼崽崽便是其中唯一且最大的變數。 “莫要進去!” 管木子是在進入房門的前一刻被一直守在門口,卻不知為何死都不肯踏入屋內的巴妥司攔住了去路。 似是因為眼前一幕太過于震撼,也似是因為多年的狼性提醒他此事定有蹊蹺,所以在背后脊柱順從本性直愣起來時,狼崽崽總算想起來旁人的安危他可以不顧,但管木子的生命安全是必須出現在他的保護范圍內的。 要知道成年且有能力的灰狼失去母狼是一件讓足以讓眾狼群貽笑大方之事。 “你怕就直說!別在這兒咒我暴斃!” 巴妥司的自我防范意識在管木子眼中完全就是場笑話。 這不在被人強行拉入屋內后,狼崽崽想要尖叫但又怕吵著天祜,從而咬住手背,雙眸死閉,臉還拼命偏向一側的膽兒慫模樣分明就是害怕多余抗拒。 還有就是,這人呀,不!是這狼呀有時候就是賤了些。 明明已經被樹人蛻樹皮的場面嚇到雙手哆嗦,可在捉住齊小夫人的手掩蓋在其眼眸上時,狼崽崽又不允許手的主人將五指并攏。 就這樣,在只透出一條縫的間隙中巴妥司眼睜睜目睹了接下來的一切。 “齊沐!你就不要再搗亂了行不行!” 麻煩人總是接二連三,在將舉得有些麻的右手換成左手任由狗崽崽當做遮攔物后,好不容易換了個地方站著的管木子竟是發現自打進屋就失去蹤跡的小古板這會兒正在磨著不知從哪兒尋來的小刀。 那架勢,那熟練度不說有個十年功底,也有個六七年的苦練成分。 而這磨刀霍霍的樣子在今晚注定不是向豬羊,而是向著已經夠可憐的天祜身上。 “我就在他身上劃一刀,就一刀!” 工具已經準備完畢,腳步也逐漸靠近目的地,可在小刀伸出,欲要朝著血淋淋的肢干迅速劃上一刀時,齊沐的后衣領不出意外地被人扯住。 再然后些就是即將到手的寶貝離他的刀尖愈發的遠了。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刀是天外玄鐵做的,你是個大夫,那煩人精都在職業道德的驅使下拼命救人,你個生性純良的主兒是想反了天,早點讓天祜去見閻王嗎!” 自從上次在城東石府被天祜偷偷告狀后,管木子就覺得小古板對樹人這一存在有著一種不可磨滅的惡趣味存在。 本以為那份興趣只是彼此間不相熟所致,哪成想如今大家都熟成了一家人,齊沐的那點兒小心思非但不加以收斂,還變本加厲想要直接上手劃拉掉天祜一塊兒活rou下來研究。 此情此景,真的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只是管木子的這份教育心思甚好,實施起來卻是十足十的麻煩呀。 因為忘記了自己當下受制于人的狀況,還沒等管木子手腳并用往齊沐身上招呼,左手突然傳來的劇烈拉扯感便令她得到了今晚的第一場報應。 而后,又不知哪句話觸碰到了聞訊同來的小楊子痛點,惹得男娃娃跳起來就要同人爭辯。 口中所言也多是指責管木子的蛇蝎心腸,盼不得受傷人好。 “嘿!你這小屁孩兒是腦子長一半兒被豬啃了?怎么光聽著我讓天祜見閻王,沒聽見我向著他的好呢!” 同個不過十歲的小娃娃爭吵實在是有失風度,可平白受冤也不是管木子能忍受的事兒。 再說了,她是吃飽了撐著才撿了個臟小子回來氣自己的嘛? 還有,她們家的伙食是不是太過好了些,怎么幾日功夫,眼前這小屁孩兒就跟打了農藥一樣,長的同她一般高了? “你倆要吵就出去吵,這里不接待閑人!” 程熾柳的指責適時候打斷了屋內兩人無聲的對峙。 也不知程大夫的怒意從何而來,在狠狠地瞪了眼不知好歹的管木子后,竟是長袖一揮先將他自己氣出了房門。 連帶著感知到周身氣氛不妙的齊沐也在屋外緊接而來的一聲“你若再不跟來,這些活樹皮可都是我的了!”的提醒中心滿意足地離開了是非之地。 今晚有關天祜的病狀乃是一場惡戰。 看著被病痛折磨至面失血色,雙唇也變得發白,卻仍不忘安慰身邊人莫要擔心的小怪物時,凌栗在長嘆一聲后自覺擔任起了制作夜宵的工作。 也正是一份份熱騰騰的餐食呈現在眾人面前,而管木子狠聲巴氣命令一眾小怪物們必須進食時方才發現,好似從府中呈現慌亂之際,某個大家伙的身影便從始至終都未出現。 …… “你還是穿這身衣裳比較好看!” 直截了當地表達出對于齊小夫人今日穿著的高度贊賞,抽空抬起頭來的小只又瞬間將注意力收回,擼袖子挽胳膊地開始在面前一個半人高的木桶內用力攪拌著。 可被莫名認證了裝扮的管木子卻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她不過是將幾日前那身青衣長裙清洗一番,重新穿上罷了。 要說這衣裳比之前的玄都留仙裙有多好看,依著管木子的審美倒是看不出太多差別。 畢竟人美了,衣裳也就是個裝飾。 不過這身此前特意為狼河寨一行準備的束袖裝扮總算是讓管木子在日常行動中感受到了失去已久的方便。 可此情此景談論穿著打扮,還有她的美貌真的合適嘛! 還有,眼前這大家伙今晚一聲不吭到底跑到哪兒去了? 小只是在半刻鐘前扛著大包小包,外加一大塊兒新鮮泥土突然出現的,在其腰間一處不顯眼的地方還掛著個透著絲絲熒光的小黑包。 之后便是不顧屋內眾人好奇,在眾目睽睽之下一股腦地將所有東西都倒在了事先準備好的木桶內。 等到準備完畢,大手一拍,將掌心里的灰塵拍至四散,周圍大家也因為塵土咳嗽不止時,一雙大而犀利的眸子正在肆意地尋找著最終獵物。 “嗯……你牙呢?” 這場塵埃攻擊中受傷最終的當屬一直留意相反方向,天祜所在位置的巴妥司。 可任由狼崽崽打死都料想不到的是,咳嗽剛到一半,原本離他還有幾丈之遙的大家伙竟猶如離了弦的箭般,飛奔至他的面前。 更可惡的是在一手緊緊將他禁錮在懷中動彈不得的同時,小只還在用著另一只臟手使勁扒拉著他的上唇。 等到看見與常人無異的標志犬齒后竟還雙眸瞪圓,在疑惑的瞬間還厲聲質問著他的尖尖犬齒去往了何處。 可這……這要他如何回答! “哎,小狗崽受了驚,沒事兒,我還有偷工減料第二招!” 其實從抱起人的第一刻起,大家伙就已經感知到了狼崽崽是一直處于一種應激狀態。 索性犬牙為輔,接下來要從巴妥司身子里討要來的另一樣東西才是今晚的重中之重。 之后就在大小怪物,外加幾個正常人的注視下,小只撥開重重障礙重新回到了剛開始的位置。 可當巴妥司清晰感知到掌心處因為冰冷器具劃過,而有絲絲熱血滲出時,原本的那點兒無措早已被心中震驚所湮滅。 與此同時,一直站在角落目睹著一切的管木子眼中同樣滑過了些許意味不明的閃爍。 …… 管木子有想過天祜再次出現時,是依著一種全身被包裹的木乃伊樣子,可真當看見樹人頭頂上還有株鮮活小雛菊沖破萬難冒出時,嘴角的笑意早已抑制不住。 還有屏風撤去,撲面而來的點點流螢,皆恍如隔世。 “大功告成!” 這次被大家伙拍動的掌心中已經不見了起初的臟亂。 回頭瞧了瞧還算滿意的成品,在將之前所有的物件悉數整理好后,小只打著哈欠便想著趁著天沒亮趕快回去休息。 要知道今日之事只是開始,未來數日還有他忙活的。 然而在大家伙疲憊的身影出現在灑滿月光的長廊同時,身后兩個互道悄悄話的身影亦在亦步亦趨著。 “你最好如實交代,不然的話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一個黑影擦肩而過,等到小只尋聲低頭看去時,除了一把透著寒光的長劍外,便是持劍立于他正前方的巴妥司正雙眸滲著惡意。 可惜面對此般生命威脅,大家伙僅是垂眸一看,在叮囑了聲“你也早些休息,明日記得要努力長牙?!焙?,竟是將擋路人無情地撥至墻邊,徑直朝著寢室方向走去。 “……我說我要殺了你!你聽沒聽見!” “我知道,可我真的累了,要休息?!?/br> 大家伙的困意說來就來,而這樣你攔我推,你再攔,我再撥開的尷尬局面仍在長廊內鬼打墻般重復著。 直到只差幾步小只便要踏出走廊,也直到一直尾隨的第二人抽出腰間一直佩戴的竹木配件,輕輕喚了聲“小只?” “……你騙我!你明明說了我們要做一輩子的好兄弟,好兄弟是不能自相殘殺的,可你前幾天兇我,現在還要殺了我!” 幾日前齊府門外的哭喪場面毫無征兆地在長廊內再次響起。 看著應聲回頭,不過轉眼,卻因為看見她手中所持之物為何就開始將救人工具統統扔掉,然后坐地不起,放聲痛哭的龐然大物,管木子多少有些頭疼。 到底是什么鬼東西讓大家伙在面對數尺長的長劍時鎮定自若,又是什么玩意兒讓個連小只如今穿的冬襖都刺不穿的小匕首將人嚇得嚎啕大哭? 這到底是為什么呀! “……你別哭了,要不……我給你道歉好不好?” 馬屁日常拍在馬腿上已是管木子的常規套路,可如今威脅人威脅到要她賠禮道歉真的是有些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的錯覺。 可自己造的孽自己得受著呀,而這唯一能將眼前人哄好的法子可能就只有一個了。 “兩個就兩個!” 管木子做出承諾的一根手指被抱膝痛哭的人悄摸摸地掰成了兩只。 起先管木子是不想做出任何讓步,就連手指受到外力被迫伸直時,她仍在較真地堅持著 一根糖葫蘆的底線。 可在看著好不容易好轉的小只這會兒眼淚又將眼眶瞬間蓄滿,甚至架勢比剛才還甚時,她所能做的唯有割地賠款。 只是當下的情況只容許她實現承諾的小一半。 將剛才出門時順手帶出來的油紙袋緩緩打開,當三顆透著晶瑩糖色的糖葫蘆赫然出現時,小只眼中明顯閃過了一絲開心。 “糖葫蘆可以給你,但你必須回答我的問題!” 拍開順勢而來的大手,管木子仍在執著地做著交易。 這次并未讓另兩人多費口舌,在看見那顆最大,最鮮艷的糖葫蘆即將落入他人之口時,小只的腦袋點得猶如小雞食米。 “我知道你們要問什么!我會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面臨著吞噬危險的糖葫蘆最終還是落入了一張更大的嘴中,細細品嘗著與外面所售之物不盡相同的新滋味,大家伙總算安靜地講述起今日發生之事的前因后果。 在傍晚時分意識到天祜的不對勁時,小只總算回想起了小師叔在臨走前交代的第二件大事。 他記得茹慕欽說過,每到秋冬時分便是天祜犯病之時。 因為多年被藏在城東石府禁地的經歷,常年的不見天日保證了天祜樹皮的變化程度不會過快,一般的藥物再加上異于常人的忍耐力便足以熬過多年歲月。 偏偏今年初春時節齊小夫人的突然出現打破了多年保持在天祜體內的自體平衡。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可同樣危險重重。 充足的日照時間,跨過多個季度的氣溫變化,在讓天祜親身感知著凡世間的奇妙變化同時也在無形喚醒著天祜的本性。 他自出生以來便是個世人懼怕的小怪物,可最根本的是,天祜乃是個一身樹皮的樹人。 樹是活的,便要自覺遵守世間萬物春來秋往,四季變換的規則。 如今邑都城已到了入冬時節,除了常年蔥綠的常青樹外,其余樹種早已落葉歸根,進入冬眠之時,那么天祜也不應例外。 至于今晚所用的救治法子便是茹慕欽多年研讀古書求來的。 經過已經道完,一切也都顯得合情合理,可唯獨一點是巴妥司百思不得其解的,“既然你要救天祜,那你為什么要用我的血?” “小狗崽,你是不是笨呀?你是不知道你的血能讓萬物復蘇,還是不知道小樹人也是萬物之一?” 真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小只看向興師問罪的巴妥司時眼中的嫌棄都不想多加掩飾。 只是這樣的解釋更是將巴妥司觸怒。 他的血能讓枯竭之物復活乃是秘密,多年來更是因為自身的特殊性和管木子的交代不曾同旁人透露半分。 莫說是其他小怪物們,就是連齊大夫他也從未主動提及過。 可如今被一個剛剛入府幾日的新人輕易道出其中奧秘,多少是令巴妥司對小只的存在感到威脅。 “他就是個傻孩子,你就算今兒個把他大卸八塊兒他也不一定能說出個所以然來?!?/br> 捂住逐漸趨向于綠色的眼眸,管木子頗有些一個腦袋兩個大的無奈。 但當巴妥司提醒她秘密一旦被知曉的危險性時,管木子唯有將屎盆子一個勁兒的往自己腦袋上扣,還不能帶有絲毫后悔。 “不讓我把救人本事說出來的話明明是你叮囑的,你這小婦人怎么能出爾反爾!” “那我都已經說出去了,你說還能怎么辦嘛!” 事已至此,管木子只能將茹慕欽為何知曉狼崽崽鮮血能救人一事歸咎于她的一次口誤。 要不然還能怎么樣? 難不成要讓她告訴巴妥司其實他小時候很有可能是被怪面女妖綁架的眾多小朋友一員。 而他的特殊本領亦是在年幼之時就被老古板覬覦上的? 這……這要她怎么說呀! 巴妥司最后是被氣走的,因為管木子的無從解釋,也懶得解釋。 同樣也因為狼崽崽意識到眼前這個小婦人根本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即便管木子能當上個幾天好人,那也只是偽裝,而他就是被這么一個滿口謊話的人騙的團團轉! “你又想干嘛?” “我好想看見狗崽子的牙長出來了!” 似是帶著興奮,在發現被他扯著衣角的人無法陪同自己繼續探尋“犬牙之謎”時,大家伙毅然決然地拋棄了同伴。 然后拿著不知從哪兒變出來的小銼刀興沖沖地朝著巴妥司消失的方向尋去。 而被留在原地的管木子卻是在無奈嘆息的同時默默將目前所有的線索都重新梳理了遍。 等到腦袋一側被人輕撫,從而順勢靠在一個寬大的肩膀上后,管木子方才有氣無力念叨著。 “齊沐,你說小師叔到底是個好人呢?還是個大壞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