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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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晦暗,祁炎眼眸深邃清冷,下意識想伸手摸摸她的臉頰,然而看到自己手上殘留的斑駁血痕,一頓,終究是放了下來…… 可掌心一暖,溫軟的素手包裹住了他骯臟的指節。 紀初桃握住了他收回的手,不在乎他滿手血腥,只輕而堅定地握住。 呼嘯的風,在此刻選擇了悄寂。 不平的,是二人的心事。 “臣不知道殿下究竟背負著什么在前行,寧可自己一個人扛著,也不愿靠近臣?!?/br> 祁炎似是要將刀子一寸一寸從喉嚨中咽下,壓抑著內心深處最瘋狂的偏執,冷沉道,“只此一次,殿下不愿做的事,我不強求?!?/br> “所以,這就是你的‘不敢有所求’?” 紀初桃捏緊了他的手指,瞪著濕潤的杏眼道。 第68章 夢醒 夢里的結局。 長信宮中, 紀妧執著一枚黑子與紀昭對弈。 “承天門宮變,混在禁軍中刺殺本宮的那些侍衛,皇帝如何看?”紀妧神容優雅端莊, 似是家常般隨口問道。 紀昭摩挲著手中棋子,遲疑道:“想來, 應是瑯琊王埋伏的暗子?” 紀妧“哦”了聲, 徐徐道:“可紀因想要的是本宮手中的權力, 而非本宮的性命?!?/br> 紀昭試探道:“瑯琊王當時已然瘋了, 許是孤注一擲,意圖挾持長姐以逼迫朕讓位?!?/br> “本宮倒是覺得,自己在皇帝心中沒有這般重要的分量?!?/br> “長姐, 朕……” “皇帝可還記得,瑯琊王見到祁炎出現時說了一句話?!奔o妧打斷紀昭的話,悠然復述, “他說, 祁炎輾轉三方而不露破綻,將三股力量誘入局中一網打盡。本宮聽后思來想去許久, 逼宮那日的勢力,一為本宮, 二為瑯琊王,那讓祁炎斡旋的第三方……究竟是何人?” 紀昭緊了緊嗓子,弱聲道:“長姐覺得,刺殺你的人便是那第三股勢力?那長姐為何, 不直接召見祁將軍審問?” 紀妧抬眸看了他一眼:“你讓本宮, 去審一個力挽狂瀾的功臣?” 紀昭雙肩一顫,登時無言。 紀妧輕哼一聲,卻是轉了話題:“這些年來, 父皇與本宮為你掃清障礙,卻唯獨留瑯琊王性命,皇帝可知為何?” 紀昭道:“是因為皇叔……瑯琊王有成武帝所賜詔書,可免死罪?” “詔書這種東西,即便是真的也可以讓它成為假的,父皇與本宮怎會因為一張紙而言聽計從?” 紀妧笑了聲:“當年父皇曾教導本宮,若想打磨一個人,就該在他身邊放一塊危險的磨刀石,虎視在側,方能予人警醒。紀因就是如此,只可惜,他太讓本宮失望了?!?/br> 這句話中的“他”別有深意,紀昭舉棋的手一顫,不小心落偏了棋格。 紀妧將這步錯棋看在眼里,眸中劃過一抹清冷,慢條斯理道:“一步錯,步步錯。棋子失去了用處,便只能殺了!” 說罷,紀妧捻著黑棋落下,一語定乾坤。 這是第一次,紀妧并非在下指導棋,而是以對手的身份將天子殺了個片甲不留。 滿盤殺棋,亦是最后的警告。 紀昭鼻尖滲著冷汗,失魂落魄地出了長信宮。 階前,大宮女迎了上來,低調福禮道:“陛下?!?/br> 紀昭腳步一頓,看著面容冷靜的大宮女,目光復雜。 …… 辰時,永寧長公主府。 拂鈴伺候紀初桃下榻梳洗,忽的皺了皺鼻子,問道:“殿下昨夜飲酒了么?” 紀初桃睜眼道:“不曾。怎么了?” “殿下的枕頭上,似有酒味?!狈麾徧嵝?。 紀初桃抱起枕頭嗅了嗅,還真是。 她清楚地記得自己昨晚并未飲酒,但是半夜睡得迷迷糊糊之際,似乎有什么人來過,坐在她的榻邊注視她,用極其喑啞低沉的嗓音道:“我后悔了,真想把你圈禁起來……” 紀初桃一天一夜未合眼,那會兒實在太累了,只當是做夢,便翻個身繼續睡去。 現在想來,難道昨夜真的有誰來過? 是……祁炎么? 可是明明清晨時,他們還在宮道上起了爭執,紀初桃滿腹話語還未來得及說,祁炎便像是害怕聽到什么似的,松開她的手大步離去。 紀初桃還以為,他不會再理會自己了。 她不知道祁炎為何那么生氣,連聽她解釋都不愿。她也是在宮亂當晚才徹底確定傷害大姐的另有其人,其中的掙扎苦楚,并不比旁人好受。 紀初桃抱著那只留有酒味的枕頭,失神許久。 如若祁炎昨晚真的來過,他是喝了多少酒才會逾墻進來,說出那般瘋狂的話語? 想到什么,紀初桃拉開榻邊矮柜的抽屜,取出那枚窮奇玉攥在手心,貼在心口的位置。 定了定神,她穿鞋下榻,吩咐外頭候著的宮婢道:“備車馬,本宮要出去一趟?!?/br> 京城像是個留不住雪的地方,明明前幾日還是一片銀裝素裹,天寒地凍。今日再看,卻是一點雪的痕跡也沒了。 冬日陽光慵懶,南郊山野蒼茫,校場上黃沙彌漫。 校場守門的士卒仍是上次來所見的那幾個,見到嬌艷無雙的緋裙少女自華貴馬車上下來,先是一愣,隨即紛紛執戈抱拳道:“屬下見過三公主殿下!” 他們竟是還記得紀初桃。 紀初桃取了令牌示意身份,隨即笑著道:“勞煩帶本宮去見你們將軍?!?/br> 頓了頓,她又輕聲補充:“安靜些,勿要驚擾他人?!?/br> 為首那名校尉頷首表示明了,恭敬道:“殿下請隨我來?!?/br> 今日是月底休沐,軍中并未集中練兵,士卒們都各自散在校場中,蹴鞠騎射,或是切磋身手,滾了一身黃土。見校尉領著這樣一個錦衣玉食的小美人而來,不少士卒都停下了手中活計,勾肩搭背看起熱鬧來。 校尉帶著紀初桃朝一處巍峨寬敞的將軍殿走去,還未靠近,便聽見正殿中傳來一陣疊著一陣的高亢叫好聲,似是有什么精彩賽事。 紀初桃上了石階,抬眼見到被人簇擁殿中的祁炎時,不由一怔。 只見殿中擺了一張長桌,桌子兩旁各擺了一長排斟滿酒水的瓷碗,而兩名赤膊漢子從分別立于長桌左右,從第一碗酒開始拼,一路灌下去,幾乎一口一碗,其豪邁粗獷的氣派瞬間將殿中氣氛點燃,一片熱火朝天的叫好! 祁炎則一襲齊整肅穆的黑色武袍,抱著雙臂,交疊雙腿坐于長桌盡頭的將軍椅上,嘴里叼著根狗尾草,微瞇隼目看著自己的兩名下屬斗酒。 這是紀初桃從未見過的祁炎,不似平日與她相處的溫柔遷就,也不似戰場上的冷冽凌寒,而是姿態微痞散漫,有種說不出的落拓不羈之感。 見到紀初桃出現在殿門外,祁炎亦是一怔,睥睨的笑意僵在嘴角。 滿屋子的叫喊聲戛然而止,眾人的目光落在如羊入狼群的矜貴少女身上,有少數幾個認出紀初桃的親衛,都自覺給紀初桃讓出一條路,露出心照不宣的笑來。 祁炎下意識坐直了身子,將嘴里的狗尾草取下,揉碎在指間,目光沉沉地落在紀初桃身上。 “祁將軍,三公主殿下來了?!币o初桃進來的校尉堆笑道。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善意的笑意,門外亦有士卒打著路過的幌子,探頭探腦朝殿中張望。 祁炎姿勢未變,只冷冷一瞥。 那兩名拼酒的漢子立刻打了個顫,揮手趕雞崽似的將看熱鬧的下屬士卒趕了出去,嚷嚷道:“都看什么?看什么!滾滾滾,別打擾少將軍和三殿下說正事兒!” 眾人笑著“嘁”了一聲,做鳥獸四散,還體貼地掩上了將軍殿大門。 門一關上,祁炎的眸色便尤顯幽深晦暗,將軍椅中的身形被鍍成冷硬的剪影。 紀初桃許久不曾感受過他這般壓迫的氣場了,不適應地咽了咽嗓子,有種近鄉情更怯的緊張。 “祁炎,你這兩日都住在這里么?”說罷,紀初桃攏著袖子朝他走去,傾身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 她想聞聞看,昨夜醉酒逾墻的,是他還是夢。 “殿下做什么?”祁炎眸色變了變,伸手按住她企圖靠近的肩。 那肩亦是薄而圓潤的,令人想起溫泉中觸及的,凝脂般柔滑的觸感。 紀初桃嗅到了淡淡的酒味,卻不知是方才下屬斗酒沾上的,還是昨晚宿醉未消。她有些失落,望著祁炎暗波涌動的眸子道:“本宮昨夜,好像夢見你了?!?/br> 祁炎抿緊淡薄的唇線,隨即松手扭頭,調開視線道:“殿下做的噩夢那么多,難道各個都要相信?” 紀初桃眼睫一顫。他指的是宮婢們先前說紀初桃做噩夢,性子反常那件事。 祁炎這般不信那些玄之又玄的東西,若是此時說明預知夢的真相,他會不會以為自己在說謊狡辯? 祁炎說完那句話后,也陷入了沉默。 半晌,他起身道:“不知瑯琊王是否還有余黨藏匿,殿下此時出來太過冒險,快些回去!” 這就趕人走? 紀初桃想起自己的來意,忙拉住祁炎的腕子道:“等等,祁炎?!?/br> 祁炎的腕子繃得極緊,紀初桃能感受到他隱忍待發的力量,硬得像鐵。 他討厭自己了么? 紀初桃想著,緩緩松了五指。片刻,從袖中掏出那枚窮奇玉,遞給祁炎道:“這個是很重要的東西,本宮不能要。如今物歸原主,你務必好好收著?!?/br> 頓了頓,她彎了彎眼眸,展眉笑道:“謝謝你,用它護住本宮!” 這抹笑是純凈的,沒有一絲陰霾。 哪怕,她知道“窮奇”強悍的存在意味著什么。 祁炎沒有接那玉,只看著她許久,復雜道:“殿下不要?” 他說過,有了喜歡的姑娘,會將此玉雙手奉上。 紀初桃搖了搖頭,堅持道:“本宮不能要,這東西只有放在你手里,才最有價值?!?/br> 她怕有人看出這玉的作用,給祁炎招來災禍,還是不要戴在自己身上招搖過市了。 紀初桃拉起祁炎的手,將玉放在他的掌心,雙手合攏將他的五指包起來,溫聲道:“藏好它?!?/br> 正要松開手撤回,卻被祁炎一把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