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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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初桃站在曠野之中,呼吸變得艱難。她能聽到周圍窸窣的議論聲,但是卻不知道每一個字、每一句誅心之言都是從誰的嘴里發出,每一個人都面目模糊,每一張臉都充滿了忌憚和不安。 他們不過是看在自己溫和好欺的份上,才敢這般放肆,若是此時站在這兒的是大姐,他們誰敢吭一聲…… 不……若大姐在場,主臣離心,禁軍、侍從因這塊石頭而倒戈叛變,后果不堪設想! “殿下!”低沉的呼喚聲由遠及近,喚回了紀初桃渾濁的思緒。 她怔怔扭頭,對上了祁炎深沉關切的眼眸。 他壓低聲音,皺眉問:“殿下沒事罷?” 祁炎佇立身旁,依舊清冷挺拔,仿佛這世間沒有什么能夠使他動搖慌亂。他取過周圍侍從的火把,擱在石頭暗紅的字跡旁,道:“殿下,這字不對勁?!?/br> 聞言,紀初桃僵硬地轉過腦袋,強迫自己將視線放在那些猙獰的字跡上。 鎮靜!不能慌! 本宮是長公主,有責任穩住人心! 她幾番深呼吸,努力不去聽周圍那些細碎的非議聲,只伸出微顫的指尖,撫了撫那些暗紅猙獰的字。 石頭淋了雨,摸上去冰冷透骨。紀初桃翻開掌心,捻了捻指腹沾染的淡紅色,因緊張狂跳的心臟平復不少,愣愣道:“是朱砂?” 祁炎不置可否,抬手隨意一抹石頭,將指尖擱在鼻端嗅了嗅,“應是,朱砂混合著某種動物的血?!?/br> 字是人為寫上去的。 紀初桃蹲身,看了看石頭砸在地上的深淺,卻發現石頭邊緣有些許不起眼的青苔痕跡,這絕非是天石能長出來的! 也就是說,這并非“天命”,而是人禍。 是一場試圖推翻大姐執政的,徹頭徹尾的陰謀! 人們的恐懼往往來源于未知,但只要有跡可循,則必有破綻。想明白這點,紀初桃反而沒有那么慌亂。 莫怕,想想大姐在場會怎么處理! 她閉上眼睛,告訴自己。 祁炎深沉的視線落在她身上,有隱忍,亦有掙扎。 他能猜到這場戲是誰暗中cao作,可他不能明著插手,至少現在不能。紀初桃的身后還隱藏著一股看不見的危險暗流,他必須繼續蟄伏,方能掌控所有的情報為己所用。 冷風拂過,山巒上浮現出一線微白。 紀初桃睜開了眼,目光和方才大不相同,透著堅定而沉靜的光。 她緩緩挺直胸脯,像一個真正的長公主般抬起下頜,一點點掃過那些自亂陣腳的侍臣。微薄的曙光打在她身上,嬌柔的身軀生出一股凜然不可犯的氣度來,讓人無法忽視。 她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但人群卻像是止沸的水般漸漸安靜下來了。 紀初桃知道,人群里有人在等著看她的笑話,可她不怕,一字一句清越道:“本宮曾在《方外錄》中見過‘天石’的記載。隕石墜落,天有不詳紅光,墜于曠野,形成巨大天坑,方圓一里,寸草皆焦……你們再看看面前這塊所謂的‘天石’,可有紅光?可有天坑?” 命婦和隨行官吏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答不上來。 “再者,天石通常帶著火光墜地,表面不會如此光滑。更何況古書記載,天石碎片焦黑而有密孔,宛若玄鐵??擅媲斑@塊,分明只是普通山石,連字跡亦是朱砂寫上!” 紀初桃越說越清晰,向前一步道,“如此種種,真相昭然若揭!這就是有人在趁機作亂,蠱惑人心!” 趁著眾人反應不過來,紀初桃一鼓作氣:“所有人即刻回自己營帳,真相未曾查出之前,任何人不得隨意離開走動,違令者……” 頓了頓,她拔出身邊禁軍的長刀狠狠插入泥地,鏗鏘道:“就地處置!” 一線黎明刺破黑暗,眾人霎時安靜如雞。 …… 一刻鐘后,營帳。 紀初桃微紅著臉頰,‘嗚’地一聲撲入床榻,抱著繡枕滾了一圈,一副沒臉見人的模樣。 “祁炎,本宮方才是不是兇巴巴的,很討厭?”她像是透支完了所有的強勢,又恢復平日里的溫柔軟糯,有些懊惱的樣子。 祁炎喜歡溫柔隨和的紀初桃,也喜歡堅忍鎮定、眼里有光的紀初桃。 只要是她,怎樣都是招人愛的。 “不討厭?!逼钛坠粗鴺O淡的唇線,低沉道。 甚至,還想要將她擁入懷中,揉一揉她的腦袋。 “可是,本宮明明是最討厭處理這些的?!奔o初桃抱著枕頭苦惱,但這么大事,關乎長姐的聲望和命運,她不能不管。 祁炎望著她眉頭緊蹙的樣子,沒忍住上前,彎腰伸手,想要撫平她眉間的痕跡。 他想告訴她,不喜歡處理這些事也沒關系,以后,她可以試著依賴他。 然而指尖還未觸碰到她的眉心,忽見帳簾被掀開,少年一驚一乍的聲音傳來:“三皇姐,你要去查那塊石頭?” 祁炎眉頭一皺,收回了手。 紀初桃便顧不上同祁炎說話,放下枕頭起身道:“陛下,你怎么來了?病好些了?” “朕沒事了,倒是皇姐你……”紀昭滿眼憂慮,還有些許怯懦,試圖勸解道,“三皇姐,那石頭詭異得很,你還是不要去查了!咱們……咱們回宮去罷?!?/br> “陛下先回宮,本宮若不查出那石頭如何會出現在桑田中,心中終究難安,愧對大皇姐托付?!?/br> 紀初桃笑道。明明方才還說不喜歡管這等人心復雜之事,此時面對皇帝的膽怯,卻反而安慰起他來了。 “那,朕陪你一同去?!?/br> “陛下龍體重要,不可胡鬧,先回宮休養罷?!?/br> 紀昭拗不過,望著紀初桃片刻,嘆了聲:“那,三皇姐一定要注意安全,多帶些侍衛?!?/br> “本宮知道?!?/br> 送走紀昭,紀初桃換上輕便的男裝,和祁炎并幾名禁軍高手再去了一趟桑田。 此時天已大亮,石頭周圍的土痕尤為清晰,但出乎意料的,除了禁軍和圍觀侍從踩踏的痕跡外,并未留下任何可疑的腳印。 紀初桃喃喃:“這怎么可能?這么大一塊石頭搬過來,即便沒有車馬的轍痕,也該有從遠至近的腳印才對?!?/br> 隨行的幾名禁軍亦是附和:“就是!若是人抬著石頭過來,腳印會比常人深,根本無法隱藏?!?/br> “寅時,有落地的轟鳴?!逼钛椎婚_口。 立即有人道:“祁將軍的意思,難道石頭真是從天上來?可是殿下不是辟謠說,這并非天石么?” “并非來自天上?!逼钛棕撌?,朝著前方山巒處延展視線。 紀初桃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她很聰慧,無須過多言語便猜出了祁炎的意思,眼睛一亮:“小將軍的意思是,石頭是從對面斷崖上拋下來的?” 又蹙眉:“可是,什么人能有這么大力氣,將這么重的巨石拋出這么遠?” “上去看看便知?!逼钛椎?。 山路崎嶇,馬車走到半山腰時,便不能再繼續前行。 祁炎便讓紀初桃留在馬車中等候,將禁軍全部留下,自己則一人輕騎上山,去斷崖上查看痕跡。 紀初桃不太能騎馬,想了想便應允道:“好。但你多帶兩個人去,若有危險,及時撤回!” “等我?!逼钛滓慌鸟R臀,朝山上策馬而去,不多時便消失在曲折的山道上。 山間間或傳來幾聲怪異的鳥鳴,有些毛骨悚然。 紀初桃等了小半個時辰,方聽見馬蹄聲靠近,探出馬車窗一看,果是祁炎策馬而來。 “如何?”紀初桃松了一口氣,迫不及待問。 祁炎勒馬,目光掃了眼紀初桃身旁的禁軍。 出了這么大的事,誰都有可能是細作,祁炎信不過她身邊的人,若是貿然將自己查到的消息說出,反而會危機她的安全。 思及此,他面色平靜道:“一切如常,并無異樣?!?/br> “啊,這樣么?”紀初桃有些失望,又望著緊隨著祁炎趕回來的兩名禁軍,將最后的期許寄托在他們身上,轉而問道,“你們呢?” 兩名禁軍有些汗顏,下馬抱拳道:“回殿下,屬下沒能跟上祁將軍……” 畢竟是沙場出來的悍將,祁炎策馬跑得太快,不是他們這些半吊子禁軍能比擬的。中途跟丟了,什么也沒查到。 見紀初桃懊惱,祁炎心里一軟,薄唇微啟。 然而還未說話,他靈敏地察覺林中驚飛的鳥群,不由目光倏地一寒,喝道:“小心!” 幾乎同時,幾十支暗箭從道旁林間射出,數名禁軍來不及防御,紛紛中箭倒下。 祁炎利落斬斷身邊的流箭,卻聽見一陣嘶鳴,回首一看,是紀初桃的馬中箭發狂,擺脫車夫的控制一路朝山路上狂奔而去! “殿下!”祁炎心臟驟然一緊,以刀背狠狠拍上馬臀,不要命地朝著失控的馬車狂奔而去。 劇烈的顛簸,紀初桃的五臟六腑都快從口中顛出。 她像是一片沒有根的葉子,在暴風中左搖右晃,手、額頭被磕碰了許多下,疼得幾近眩暈。 更可怕的是,車轱轆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隨時都有可能散架。 而山路下,是陡峭的碎石懸崖。 “?!O?!” 紀初桃忍著劇痛和眩暈,貼著馬車底趴著,一邊極力保持重心的平衡,一邊伸長布滿擦傷的手指,試圖去夠馬匹的韁繩。 她咬牙,好不容易夠到,誰料車轱轆一個顛簸,她被重新摔回車中,后背磕上案幾,疼出一身冷汗。 正此時,馬車一沉,一條人影躍上來,替她攥住了韁繩。 紀初桃看著宛如天神降臨的黑袍少年,看著他高束的馬尾揚起又落下,不由紅了眼眶,喚道:“祁炎!” 祁炎顧不上回應她,將馬韁繩迅速在自己小臂上纏繞幾圈,用盡全身力氣遏制住發狂的馬兒! 駿馬高高撂起蹄子,口吐白沫,在他的掌控下發出凄慘的嘶鳴。 紀初桃甚至能看到祁炎手背上鼓起的青筋。 馬車停下,車轱轆也到達了極限,嘎嘣一聲散開,化作木屑亂飛。 馬車失了平衡,朝山路下一歪,紀初桃睜大眼,還未來得及攀附上什么牢固的東西,整個人就從馬車中顛出,如斷翅的蝶般滾下兜崖。 那一瞬仿佛無限拉長,她伸長手,卻只能觸碰到冰冷呼嘯而過的空氣,頹敗的馬車離自己的視野越來越遠…… 就當紀初桃以為自己會摔死時,面前陰影籠罩,有個人跟著跳了下來,在空中攥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