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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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次,絕對不能再臨陣怯場,絕對不! 紀初桃抱緊了懷中的披風,暗自下定決心。 …… 坊門下的積雪落下,噗地一聲砸在祁炎的腳邊。 他目送著紀初桃的馬車遠去,緩緩吐出些許燥熱的氣息。 夜已深了,街頭的燈籠將盡未盡,像是渴睡的眼。微冷的風拂過,帶來一股極淡的淺香,祁炎嗅了嗅袖口,那里有在紀初桃身上沾染的味道,奶香奶香的,很好聞。 明明已經解了披風,可還是很熱。祁炎皺眉脫下外袍搭在手中,抬手松了松兩片交疊衣襟,幾度深呼吸,強迫混亂的思緒恢復冷靜。 定神,他微微側首,余光瞥向身后的鋪子。 從一開始,他便察覺十丈開外的鋪子后,有人在鬼鬼祟祟地跟著他。 解決他們耽擱了些時間,幽靜的小巷里,祁炎看著被手刀劈暈的兩名黑衣人,伸指挑起他們衣裳的下擺,果然在腰間看到了兩枚軍中才有的令牌。 他擦了擦手起身,將黑衣人露在巷口外的腳往里踢了踢,這才踩著薄薄的積雪,朝與宋元白約定的酒樓走去。 二更天的梆子聲沿街敲過,廂房中,宋元白打著哈欠正昏昏欲睡之時,祁炎推門進來了。 這次,他倒沒有翻窗。只是天寒地凍的雪夜,他卻臂上搭著外袍,只穿了件雪色的中衣便走了進來,一身寒氣。 “你怎么穿成這樣了?我那百兩銀子一件的錦貂披風呢?”宋元白傻眼地看著他略微凌亂的單薄衣裳,而后想到什么,露出意味深長的笑來。 祁炎反手帶上門,自顧自在案幾旁坐下,沏了一杯酒。 “算了,衣裳不重要。史局的預測還真準,沒白浪費我那兩車煙花?!彼卧邹恿宿友谄钛讓γ?,身子前傾,迫不及待地問道,“今晚的計劃進展如何?看你這副尊榮,該不會是……” 祁炎斟酒的動作一頓,仿佛又聞到了指尖淡淡的女兒香。 “順利?!逼钛淄票K冷冽道。 酒水中蕩漾著粼粼的燈光,像極了她那雙因慌亂而微微閃爍的水杏眼。 捕捉到他那片刻的失神,宋元白一愣,斂了笑意。 他看了眼祁炎的耳根,露出一個狐疑的眼神:“……真的?” 祁炎別過眼,側顏依舊冷峻,淡淡道:“一切皆在掌控之內?!?/br>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個鬼?。。?! 宋元白恨不能揪住這人的衣襟猛烈搖晃,用盡全身力氣大喊一句:“那你在臉紅個什么??!” 第26章 過招 這就叫‘后發制…… 塞北的風冷冽, 吸入肺中像是吞刀子般難受。面前關山兀立,城外黃沙萬里。 祁炎再次夢見了十六歲那年關山的雪夜,年逾花甲的祖父披甲執銳, 朔風卷起他黑色的戰袍獵獵,濃密的須眉上蒼白一片, 掛著冰霜。 而他的腳下, 是折斷的兵刃和成堆戰死的尸首。他的眼前, 是頹坯破敗的城墻和敵軍滾滾的狼煙。 他受朝廷之命誘敵深入, 血戰七個日夜,卻直到死,也沒有等到朝廷許諾的援兵。 祁炎記得祖父彌留之際的樣子, 原本高大魁梧的老將軍躺在榻上,被褥上全是血,卻幾乎看不到身體起伏的輪廓, 血沫染紅了他的白胡子, 每呼吸一次都能聽見淤血堵在他胸腔里的“喀喀”聲。 他用粗樹皮般皸裂的手,顫巍巍將窮奇墨玉交到了祁炎手中, 告訴他:“老夫氣盡,將隨先帝而去, 回想此生戎馬,叛過忠過,已無憾矣!唯掛念孫兒祁炎,生性桀驁, 多慧近妖, 恐因老夫之死而生事端……” “……今將窮奇軍信物予吾孫炎兒,若有一日不得已要動用此物,愿炎兒是用它去保護重要之人, 而非是去背主棄義之事……切記,切記!” 祁炎跪在榻前,雙手接過這塊沾血的墨玉,將它緊緊地攥在掌心。 然而下一刻,畫面陡然翻轉。 他看見自己親手將墨玉解下,掛在了一名女子柔嫩的脖頸上。 那女子穿著嫣紅的嫁衣,身上淺淺的軟香氤氳,一如昨夜煙火之下,姿容絕色的小公主一襲火紅的石榴裙,輕輕握著他的手吐氣如蘭。 還未看清夢中那女子的臉,祁炎便覺察到有刻意放輕的腳步聲靠近。 驟然驚醒間,他已探手循著腳步的方向抓去,下一刻,熟悉的慘叫聲響徹廂房。 “是我是我……嘶快放手,痛痛痛??!”宋元白的手被祁炎反扭在身后,痛得齜牙咧嘴,整個人呈麻花狀扭曲。 祁炎定神松手,將他推開。 “天快亮了,我只是好心來叫醒你!”宋元白翻了個大白眼,扭了扭生痛的手臂。 祁炎從小榻上起身,揉了揉眉心。 昨夜他心神不定,滿腦子都是紀初桃水潤微顫的眼眸和溫柔的女兒香,原以為將心事藏得很好,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動搖,卻被宋元白一語戳破。 祁炎自小就是個自制到近乎可怕的人,他不允許自己有超出掌控之外的發展,索性留在酒樓過夜,沒有回公主府,借此平復躁動了一晚的心神。 他覺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連素來只有黑暗血腥的夢里,也會出現那樣熟悉溫軟的女兒香。那塊窮奇墨玉是祁家的命門,他絕不可能贈給任何一個女人。 “下一步你打算如何,總不能一直呆在這兒罷?”宋元白打斷了他的思緒,好了傷疤忘了疼,又開始笑吟吟打趣祁炎,“要么,咱們換條路走?昨兒夜里,你可是連夢里都喊著殿下的名字呢!” 祁炎一頓,隨即冷嗤:“我從不說夢話?!?/br> 見沒有詐到他,宋元白頗為無趣地撇撇嘴。 不過,宋元白的話卻像是投石入水,在祁炎的心中蕩開些許暗流。夢里祖父的死和溫軟的香交織,一冷一熱,拉扯著他的思緒。 祁炎握緊了手指。 片刻,再睜眼時,他已恢復了冷靜。 “計劃不變?!逼钛渍酒鹕?,順手取了搭在榻沿的外袍利落穿上,矯健的身軀在黎明晦暗的光線總顯得沉穩有余。 宋元白欲言又止,最后只長長嘆道:“好罷。不過,我建議你與三公主的關系可以稍微緩緩,盡量減少與她相處的機會?!?/br> 祁炎穿衣的手一頓:“為何?” 一提到感情攻略,宋元白自是說不完的怪招:“我問你,昨夜三公主有無對你含情脈脈,舉止比往常親昵些?” 祁炎沉思。 回憶起那雙握住自己的細嫩小手,以及她注視過來的那雙通透眼眸,祁炎的手指無意識屈了屈,聲音啞沉幾分:“嗯?!?/br> 宋元白頷首:“這可是個好兆頭!證實你已在三公主芳心中留下了一席之地?!?/br> “那為何不乘勝追擊?”祁炎輕輕皺眉,定神斂心,自覺在宋元白對面盤腿坐下。 熹微的曙光透入窗欞,照在案幾上。兩人就像是在傳授絕世兵法的師徒,嚴陣以待。 “兵法有云,以退為進,以守為攻,用在感情上亦是同理。若持續不斷取悅三公主,她便會將你的好當做是理所當然,而不加以珍惜,這樣,你就已然落于被動局面,難以施展咱們的最終計策?!?/br> 宋元白下意識摸著下頜,侃侃而談:“所以,你要在‘趁熱打鐵’之后,再冷落三公主一段時間,哪怕她抓耳撓腮地問你為何不理她……” “她不會抓耳撓腮?!逼钛状驍嗨?。 紀初桃永遠都是優雅靈動的,站在哪兒都是一幅美畫,絕不會做出有辱斯文的動作。 “……那只是個譬喻,不重要??傊阋欢ㄒ€住,待三公主失落之際,你再去尋她,給她一個小小的驚喜,讓她的心緒為你一個人起落?!?/br> 宋元白一錘定音,“這就叫‘后發制人’,俘獲芳心?!?/br> “……”祁炎漠然看著宋元白,問道,“你用這種爛招騙了多少姑娘?” 宋元白一噎,揉著鼻尖,眼神飄忽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在意這些作甚!若心軟,只會一敗涂地?!?/br> 不過經過宋元白這一番歪理打岔,祁炎夢醒后的那種沉郁情緒倒緩和了不少。 他倒了杯茶飲盡,將茶盞反扣在桌面上,起身道:“走了?!?/br> “對了,險些忘了正事!那邊尚在等你回復,你決定好了么?”宋元白問。 祁炎側首,眉目張揚幽暗,道:“去告訴紀因,若想與我合作,便將他埋在公主府眼線供出,為我所用?!?/br> “這……行,你還真敢開口?!彼卧卓嘈?。 想起昨夜情形,祁炎劍眉一皺:“還有一事,昨夜在畫橋酒樓動了手,你去處理一下。若有損耗,記我賬上?!?/br> 他本來不在乎忠勇伯家如何興風作浪,但至少,不要因此事牽連到紀初桃。 “成?!彼卧资肿骼葼顢n在嘴邊,朝著祁炎的背影道,“別忘了??!后發制人!” 話為落音,門已被哐當一聲關上。 雞鳴時分,長信宮燭臺未盡,紀妧已起來梳洗,準備臨朝聽政。 近來她常感疲乏,晨起時總是精神不濟。秋女史一邊給她揉著太陽xue省神,一邊匯報道:“忠勇伯卯時就來了,現今跪在門外,說要見您?!?/br> 紀妧閉目道:“他不去崇政殿候著,來本宮這兒作甚?” 秋女史道:“說是他兒子昨夜被鎮國侯世子當街打了,想請您做主,討個公道?!?/br> “祁炎?”紀妧悠悠睜眼,“有意思?!?/br> 想到個主意,紀妧吩咐道:“你去告訴他,祁炎現今是誰的人,就讓他去找誰討公道?!?/br> 秋女史按壓xue位的指尖一頓,垂首斂目,行禮道:“是?!?/br> 辰時,永寧長公主府。 “哈秋!哈秋!”紀初桃掩唇,連連打了兩個噴嚏,嬌弱的身子也連帶著一顫一顫的。 “殿下昨夜在雪中玩得太久了,莫不是要風寒?!蓖熘衩嗣o初桃的額頭,似乎有點兒熱,于是更焦急了,著急忙慌地喚來內侍,“小年!你快去請太醫來,殿下好像起熱了!” 紀初桃渾身無力,腦袋沉沉的,的確不舒服。她尚且惦記著昨夜下的那場大雪,呼著熱氣甕聲道:“院里的雪多厚了?讓他們留著別掃,本宮還要去賞雪的?!?/br> “您就是因看雪而凍壞了身子,可別再惦記著了!殿下快躺下,別起來了?!蓖熘駭Q了塊冷毛巾敷在紀初桃額上,將她凍得一哆嗦。 雖說昨夜看雪發生了許多事,但依舊是快樂大過沮喪的,她并不后悔。 腦中仿佛又浮現出長燈映雪的盛況,她臉頰紅紅的,悄悄拉高被子,緩緩吐出一口guntang的熱氣。 正思緒混沌,忽聞門外內侍通傳:“殿下,門外忠勇伯求見?!?/br> 紀初桃還未說話,挽竹氣呼呼道:“殿下正生病呢,什么事非得這個時候見?” 內侍說了理由,挽竹道:“殿下不能見客,快回了他?!?/br> “等等……” 聽聞忠勇伯是為兒子被揍而來,紀初桃想起昨夜在樓上所見,祁炎穿著最飄逸的白衣,卻落著最狠的拳頭……不由心里一咯噔,勉強撐起身子道,“讓他去偏廳等候,本宮隨后就來?!?/br> “殿下!”挽竹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