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一節 左順門斗毆
“左順門又怎么了?我還左冷禪門!左撇子門呢!你們有話就說,有屁就放,沒話沒屁的就給我閃遠點,我還要吃早飯呢!”姬慶文絲毫沒有將“左順門”放在心上,自然也沒意識到這三個字的重要性。 那官員不再同姬慶文說話,卻轉身高呼道:“諸位同僚,當年就在這左順門下,朝中清流當場格斃閹黨王振的黨羽,一舉蕩滌朝政,進而驅逐入寇的瓦剌逆賊。如今滿洲韃子就在城外,朝中也有jian黨作亂,我等不如效法先賢,也在這左順門下將姬慶文這小賊打死!” 原來當年英宗皇帝時候,太監王振專權,謊騙皇帝御駕親征,后又大敗于瓦剌,以至于京師三大營主力全部折損在土木堡下,瓦剌也乘機進關攻打京師。當時的文武百官義憤填膺,揪住王振的幾個黨羽,就在這左順門下當場打死,而時任兵部尚書的于謙特意請旨赦免當場行兇的官員無罪。 從此之后,左順門便成了京師法外之地,官員因政見不合,只要是在此處互相斗毆,哪怕是打死了性命,從皇帝到京兆尹,都是一概不管的。 在場的官員雖然品行一般,卻也知道這其中的典故,又經方才那位官員的提醒,頓時茅塞頓開,紛紛應和起來:“好,就在這里,打死姬慶文這小賊!” 說著,這些官老爺們便舉起老胳膊、邁開老腿,向姬慶文緩緩逼近過來。 “打……打……打死我?” 姬慶文見狀嚇了一跳,心想:這不好好地在這里互懟互吵么?怎么還要動起手來了?這群大臣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可他好歹也是打過幾仗、見過些世面的人,看見這么些大臣捋著袖子逼近過來,倒也沒有懵逼太久,立即就拿出了應對之策——扭頭轉身就往遠處那座早點攤走去,先同李巖、黃得功他們會合再說! 那些官員們吟詩作對是行家,卻顯然缺乏足夠的體育鍛煉,不過片刻功夫便被姬慶文從自己并不嚴密的包圍圈中跑了出去。 而那姬慶文轉眼之間,便已三步并作兩步跑到早點攤子旁邊,一邊跑、一邊口中說道:“黃得功,別吃了,快過來幫我??!幫我把這群人給打散了!” 黃得功正捏著一根油條吃得痛快,聽到姬慶文的聲音,趕緊回頭望去,卻見他正被上百個官員追打,雖搞不清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卻也下意識地挺身而出,護在了姬慶文的面前。 眾官員們看見半路里殺出了個鐵塔般的漢子,都不禁停下了腳步,叫罵道:“這位好漢,我們都是朝廷命官,要當場將姬慶文這個禍國殃民的jian賊給打死!你可不要助紂為虐,自取禍患!” 黃得功是個粗人,斗大的字認不得一籮筐,自然也就不知道這些大人們口中說的“紂”是誰,“桀”是誰。 然而他別的不認得,卻還認得眼前這群官員身上穿的官服,知道自己一個平頭老百姓,要是得罪了那么多京城里的大官——就算是有姬慶文罩著——那也不會有什么好果子吃。 于是黃得功倒也沒有敢當場動粗,反而埋怨起姬慶文來:“東家啊,你怎么又得罪人了?還得罪了那么多大人,你叫我好難辦啊,是幫你呢?還是不幫你呢?” 姬慶文罵道:“廢話,是老子給你的月錢,你不幫老子,還能幫誰?快把那群人給打散了!” 黃得功為難道:“東家,前面可都是大官啊,我下手又沒個輕重,打死他們怎么辦?” 還是李巖心思靈、反應快,對黃得功說道:“誰讓你把他們都打死了?你露一手,把他們嚇回去也就是了。瞧見這張板凳沒有?你徒手把凳子拆了給這些大人看看!” 黃得功憨憨地說了一個“哦”字,彎腰抄起地面上的一條板凳,端在手里,大喊道:“呔!你們不要上來了!” 黃得功面對這么許多一二品的大官,大喊出這句話的時候其實是十分心虛膽怯的。 可這些官員以為是這漢子是要同板凳來打自己,心里也著實害怕得緊,無不屏息靜氣,沒一個敢貿然向前的,只瞪著一百多雙眼睛,仿佛要將黃得功用視線殺死一般。 就在這眾目睽睽之下,黃得功雙手各捏住一邊一條板凳腿,雙臂略一用力,便將兩條酒杯口粗細的板凳腿扯了下來。 眾官員看見他這樣的氣力,無不嚇得面面相覷,更加不敢上前來毆打姬慶文了。 正在他們稍有猶豫之時,黃得功竟在轉眼之間,將板凳腿折了、凳面砸了、就連卯榫都被他撅了下來。 這些官員們思量著自己的老胳膊老腿,怎么著也比這張板凳要脆弱一些,可經不起眼前這個大漢的摧殘。于是他們口中雖然不說,心臟卻緊張得“噗通噗通”亂跳,這心跳的節奏,就跟退堂鼓的鼓點差不多…… 正在這時,李巖挺身而出,朝諸位大臣團團一揖,說道:“諸位大人,‘君子動口不動手’,這是小民百姓都懂得的道理。諸位同姬慶文大人有什么過節,為什么不能講講道理呢?何必非要動手?外頭大敵當前,諸位還在這里私斗,豈不是太失朝廷體面了?” 眾官員被他說了個啞口無言,不少人臉上還露出羞愧的表情。 李巖見了,又道:“諸位昨日進宮面圣,想必都已累了,不如先回家去,好好休息休息,再作計議不遲……” 李巖滿以為自己這話說得也還算妥貼,卻不料人群之中不知何人高喊一聲:“這人我認得,他叫李巖,是崇禎元年恩科的舉子。他父親李精白,是原兵部尚書,鐵桿的閹黨!” 立即有人附和道:“那這李巖也是閹黨了!” “姬慶文同李巖交好,那必然也是閹黨!” 李巖這幾年想要擺脫閹黨的身份,不知耗費了多少精力、多少才智,竟沒想到今日在天下社稷核心的紫禁城門前,又被人提起他心中的隱痛,陡然間氣得臉上一陣發青又一陣發白。 這其中的故事,姬慶文是再了解不過了,他見李巖神色不對,立即挺身上前,罵道:“你們有什么事情,沖我來就好了。不是想打架嗎?我麾下五百團練就在城內,你們要真有本事,就召集起自家全部家丁、護衛,同我堂堂正正地正面交手!你們敢嗎?” 他們還真不敢。 這些官員們消息靈通得很,知道姬慶文手下這五百精兵,竟能在兵力相若的情況下,擊退滿洲正紅旗的精兵、打得領軍的大貝勒代善生死不明,自己府里那些養尊處優、欺行霸市、欺善怕惡的家丁,又豈是他的對手? 于是又沉默了一陣,忽有官員上前說道:“好,‘君子動口不動手’,你姬慶文這個漏網的閹黨余孽,就等著我們彈劾的奏章吧!” “對!用奏章淹死他!” “淹死這閹黨的余孽!” “我們寫聯名的奏章去,寫他個萬言書,淹不死他,也嚇死他!” 就這樣,這一百多名官員,一邊打著嘴炮,一邊三五成群地四散離開了。 其中同姬慶文交好的徐光啟、劉若宰等人,也不敢當眾同姬慶文交談,只暗暗對了個眼色算是打過招呼,便也隨著大流走開了。 姬慶文沒想到這場狀似轟轟烈烈的“左順門斗毆”,竟會以這種一方迅速認慫的結果,來了個虎頭蛇尾。 姬慶文緊繃的精神一放松,肚子就餓了,拍了拍猶在生氣的李巖的肩膀,說道:“李兄,現在朝廷里就是這副德行,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來,肚子餓了吧?我請你吃早點!” 說罷,姬慶文便招呼擺攤的夫妻,端四碗餛飩上來,讓給李巖、黃得功、小多子和自己各吃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