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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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蕭姐也來了病房,一來就把我叫出去,拉到一間無人的值班室。 她關上門,一臉嚴肅地質問:“還要拖到什么時候?你們還要保孩子嗎?” 我呆站著,垂在身側的手和雅林一般冰涼。 “是不是一定要看到一尸兩命才后悔!” 我被刺得瞬間癱軟,滑到了旁邊的椅子上。 椅子發出“吱吱嘎嘎”的響聲,像急迫的催促,又像哀怨的嘆息。 我用手臂支撐著,沉重地喘了幾口氣,說:“她……她想賭一回……想留下孩子……” 我抬起頭,淚眼婆娑地望著蕭姐,聲音發哽:“蕭姐,你告訴我,她有可能活下來嗎?哪怕千分之一,萬分之一,有可能嗎?” 蕭姐目光尖銳,毫不給我緩和余地:“我這么跟你說吧,根本不用談她能不能活,就是孩子,也沒有一丁點兒可能性能活!” “一丁點兒”幾個字,她說得很用力。 我垂著身子,額頭埋在扶手上,仿佛被人壓住了胸腔,無法呼吸。 沒有一丁點兒可能性?是嗎?這場她拿命來做籌碼的賭局,連一絲一毫賭贏的希望,都沒有嗎? *** 一整夜,雅林始終昏迷,我守在死寂的病床邊,心如死灰。 連日的忙碌,本就積累了滿身疲乏,雅林一病倒,沉重的精神壓力更讓我不堪重負,趴在床邊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睡夢中,反復出現的場景,叫人崩潰。 我不停地夢見雅林挺著個大肚子,躺在產床上生產的情形。生產的地點時而像病房,時而像急救室,時而又像家里的臥室。而她生產的過程不像大多數人,似乎毫無痛覺,面無表情地靜躺著,任由醫生在她身上忙碌。 我問她你怎么不疼,她就淺淺一笑:“別擔心,我再也不疼了?!?/br> 她的笑容十分模糊,漂浮到我耳邊的聲音也似有似無,我呆住了,無動于衷地看著她。 過了一會兒,有人喊:“出來了出來了!” 我急忙轉頭去看,卻不見孩子,只見一灘nongnong的血水從她身下涌出! 而我再回過頭去看她時,她就和之前一樣,臉上留著若隱若現的笑容,卻睜著一雙空洞的眼睛,再也不說話,再也不動彈了…… 那一幕反復出現,一回回地撞擊我。我終于在極度的恐慌中驚醒,醒來時,胸膛里的心臟快要跳出來,“咚咚”的聲音響得都能聽見! 我瞬間潰不成堤,撲倒在全無知覺的雅林身上,雙臂捆住她的身子,隱隱低泣…… *** 第二天,張進和陳主管都到醫院來看過雅林,她依然昏迷。 見我情緒低落,陳主管沒有開口和我談公司里的事,帶來的公文包也沒有打開。 張進陪我坐了會兒,走前安慰我道:“公司那邊你就放心吧,老陳他們頂得住。需要你簽字的,下回我們拿到這里來?!?/br> 我無言地對他點點頭。 傍晚,雅林終于恢復了些意識,生命體征穩定了些,醫生便把呼吸機撤下來,換成了鼻導管供氧。 她額頭滿是汗,我不停用毛巾擦,擦了許久,她緩緩醒了過來。 她半抬著眼皮,咧嘴對我笑,用嘶啞的聲音問我:“你今天……怎么回來……那么早?” 她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昏迷一天一夜了。 我沒回話,只是緊緊地握著她的手。 看我雙眼紅腫,她努力維持著臉上的笑:“相信我……我能堅持……我會……堅持……” 我無聲地對她點了個頭,無聲地硬撐起臉上的肌rou,還給了她一個微笑。 *** 雅林再度睡去后,我來到護士值班室,找到了今晚值夜班的蕭姐。 “現在做藥流,還來得及嗎?”我面無表情地問。 蕭姐愣了愣,遲疑著回答:“快三個月了吧,是有些晚,不過應該還可以試試。我們……去婦產科問問?” “好?!?/br> 我轉身走出值班室,蕭姐在后面追上我。 婦產科的樓在醫院另一頭,我們橫穿過整個醫院,一路上一言不發。 蕭姐去值班室里問,我在門口等。過了一會兒,她拿著兩盒藥出來。 “醫生說雅林的情況特殊,長期缺氧,胚胎的發育可能比正常緩慢,反倒可以吃藥試試。不過周數的確偏多了些,很可能流不干凈,那就還得做清宮術?!?/br> “她做得了嗎?” 蕭姐嘆了口氣:“只能說,到了那一步,孩子反正是沒了,不得不做?!彼龑珊兴帞傇谑掷锝o我看,“這藥有兩種,合起來要吃三四天。你真的想好了,要試試嗎?” 我感到呼吸無力了一瞬,斷斷續續地,才吸進一口氣。 我雙目空洞地盯著蕭姐身后的墻,飄忽著聲音答:“嗯,試試?!?/br> 蕭姐便把藥遞給我,詳細講了吃法。 我低頭看著手里的藥,對她說:“蕭姐,你的護身符挺靈的,能再借給我一次嗎?” *** 往回走時,我感覺腳步有些飄,踩在地上的一步步,連聲音都聽不見。但手里攥著的藥,又有千斤重,讓我渾身緊縮,走得步步吃力。 我將玉墜再次放到雅林枕下,又將藥盒小心藏起來,然后靜坐在床邊,沉默地看著她沉睡的臉,一整夜。 翌日,雅林醒來時,有了些精神。我問她餓不餓,她說有些餓,我又問她想吃豆花嗎,她說好,我便出去買了一碗。 回來前,我從兜里拿出藏好的藥片,磨碎了,混到豆花里。 我如往常般坐在床邊,強壓著發顫的手指,將一碗豆花端平。 “今天的也沒放鹽嗎?”她問我。 “……放了一點,應該比上回的……好吃些?!蔽衣裰^,沒看她,手里的勺子輕輕地攪拌。 怕藥味濃叫她吃出來,我讓廚師放了一點鹽。 雅林很長時間都沒吃過咸味的東西了,吃了兩口后,說:“嗯,是要好吃些?!?/br> *** 那兩天,我都沒去公司,都是陳主管他們帶著文件來醫院。而我心中惶惶,總是需要很努力才能集中注意力跟上他們的思路,稍微一松懈,思緒就會飄走,他們就不得不重新匯報一遍。 吃了兩天的豆花,雅林開始覺得腹痛。她還安慰我:“沒關系,只是一點兒妊娠反應,過了這段時間就會好?!?/br> 我側著頭,沒應聲。 我不敢同她多講話,我怕自己會崩塌,會無法再將藥,一口一口喂進她嘴里…… 第四天清晨,最后一碗豆花吃下,腹痛開始加劇。 雅林捂著小腹蜷縮起身子,豆大的汗珠從耳鬢一顆顆滾落。 我拿毛巾替她擦汗,手抖得無法控制。 然后,她虛弱的聲音飄了出來:“去叫……醫生……我好像……在出血……” 我木偶似的緩緩轉過頭去——她身下滲出了血跡,越來越多! 那些血跡映到我眼睛里,恍然一朵接著一朵盛開的紅蓮,在雪白病服的映襯下,刺得人眼疼…… 我呆了,腦中一片空白。熬了幾天,快把自己逼得麻木了,看著她掙扎,求救,無動于衷。 醫生們是怎么跑進病房來的,我毫無印象,只聽到有人在問:“羅小姐,你流產了。你有流產史嗎?近期有沒有情緒大起大落?有沒有摔跤?” 而雅林答了什么,我根本沒聽見,只看到她驚恐萬狀,縮成一團,渾身無助地抽搐…… 我做不出任何反應,只從嘴里冒出一聲輕得只剩下氣息的聲音: “……對不起……” 她哭得聲嘶力竭,哭聲蓋過了我的氣聲,沒能聽見。 “好好安撫安撫,之后記得去照個b超?!贬t生對我囑咐后,離開了病房。 雅林抓住枕頭,將臉埋到枕頭里,哭聲便也悶在枕頭里,嗚嗚咽咽,像是低吟。 我蹲下身去,伸出手想扶在她肩上,卻只伸到一半就僵住,沒能碰到她。 “別哭了……別哭了……”我張開口,只說出這三個字。 她微微轉頭,朝我露出半張臉。枕頭凹陷的陰影里,一只眼睛,半個鼻子,半邊嘴,全都通紅。 “……我真……沒用……”她嗓音干啞。 我窒息了一瞬。 她喘著氣,還想開口,卻驟然打住,五官都僵硬了。她的手從枕頭下緩緩伸出來,展開手掌——一枚晶瑩剔透的玉墜,正在她手心里,灼灼發光…… 雅林看著玉墜,愣住了,氣息從嘴里呼出來,一下下打在玉墜光滑的表面,一層層凝結成霧氣。 她認得這東西,知道上次借用后,早還給蕭姐了,所以她驚詫。 她盯著那玉墜看了很久,然后目光移開,慢慢移到床頭柜上還剩著一小半的那碗豆花上。同樣,停了很久。 最后,她轉回來對著我,目光中的驚詫漸漸變為不可置信——不可置信,以及,質問! 我轉開頭,緊咬著唇,說不出一個字。 本就沒打算瞞她,她怪我,總比怪自己好…… 她一直盯著我,目光guntang。終于,她顫顫地吐出一句話來,嗓音細碎的顫抖中,滿是絕望: “這也是……你的孩子啊……” 然后,“當”地一聲響,什么東西掉落在地。 我低頭去看——是玉墜,在地上旋轉了好幾圈才停住。停住后,靜靜擺著的玉墜,露出摔破的一個角,破面反射著光線,格外刺眼! 雅林的手無力地耷在床邊,我不知道,玉墜是不小心從她手中滑落的,還是她扔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