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傀儡
一出城門,北方大地冬天的荒涼景象盡收眼底,司馬運手指遠處的樹林:“聽人說南方蠻荒之地,不分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樹木常青,倒是好景致?!?/br> 周東搖頭一笑:“天分陰陽,人有男女,人間有四季,四季分明,春種夏長秋收冬藏,才是自然之道。若是四季常青,豈不是全年如春?全年如春少了詩情畫意不說,也少了秋天的肅殺和冬天的雪藏,缺少了收放自如之美?!?/br> 司馬運搖頭:“四季常青,就如人一般始終中正平和,豈不是好事?” “如今各諸侯國林立,西有強秦虎視眈眈,南有大楚伺機而起,東有富齊厲兵秣馬,北有趙國躍躍欲試,若是魏國四季常青,必會沉迷于安樂之中,然后不思進取……”周東凝望前面并肩騎行的魏作和魏達二人,“人恒過,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慮,而后作;征于色,發于聲,而后喻。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然后知生于憂患,而死于安樂也……四季輪回更替,可讓人知興衰,時刻警醒?!?/br> “受教了?!彼抉R運赫然驚醒,朝周東施了一禮,“在下此時才知周兄為何答應太子之請,為太子賓客,是為了時刻警醒,不讓自己有絲毫懈怠?!?/br> 周東心知司馬運對他成為太子賓客之事必定耿耿于懷,卻沒想到司馬運如此含蓄問出,不由坦然一笑:“司馬兄不必多慮,我和司馬兄一見如故,如今依然是心有默契?!?/br> 司馬運聽出了周東的言外之意,微微一笑:“周兄說得是,是我多想了。只是我不明白,太子為何要請你為賓客?以以前的推論,太子多半不會留你……” 周東很清楚太子的舉動是出于何種考慮:“一者我已經過了魏王一關,太子即便對我再是不喜,也很難找到理由趕我離開魏國或是殺我,殺不得趕不得之人,不如為我所用,此為其一。其二,將我拉到他的門下,一者可以分化我與司馬兄的關系,二者可以隨時監視我的一舉一動,何樂而不為?其三,如今司馬氏坐大,樂將軍已死,太子總要扶植嫡系以抗衡司馬氏的崛起。太子拉攏我,與魏王納樂旦為太子妃并封樂城為官,都是出于同一目的?!?/br> 周東一番話讓司馬運吃了定心丸,他哈哈一笑:“周兄可曾想過,說不定會有一天,魏達會坐上太子之位?” 說話時,司馬運目光飄向走在最前面的魏作和魏達身上,二人身后,跟著姜遠和慕容莊。魏作和魏達也不知在說些什么,不時指指點點,還放聲大笑,倒是姜遠和慕容莊有幾分悶悶不樂。 周東一愣,司馬運如此明目張膽提出太子更迭之事,莫非司馬運已有了謀算不成?他搖頭一笑:“不曾想過,太子由誰來坐,是魏王的事情,輪不著我們考慮?!?/br> 司馬運呵呵一笑:“周兄不必多慮,我并非試探你,而是已有想法。我已經和家父商定,要不惜一切代價扶魏達上位以替換魏作,你覺得此事可行否?有幾成勝算?” 周東早就料到司馬父子不會坐等魏作逐步削弱他們手中權力,也知道二人頗有野心,卻沒想到二人竟然要偷天換日,不由愣了一愣,單刀直入:“司馬兄覺得魏達就一定比魏作更好控制?” 司馬運也是一愣,隨即一笑:“周兄果然聰明,一語中的。不錯,魏達性情耿直,又胸無大志,喜怒無常,只要順了他的脾氣,可以讓他事事為我們所用,成為高坐在臺上的傀儡?!?/br> 見司馬運不再隱瞞真實想法,周東也順水推舟問道:“問題是,如何才能讓魏王改變主意,改立魏達為太子?” “此事,還要多多仰仗周兄?!彼抉R運悄然一笑,“周兄既深得相國賞識,又有太子認可,還是我的至交好友,可以居中揮灑自如,將太子的不足放大,讓相國對太子漸生厭倦,再力助司馬氏在戰場上節節取勝,如此等太子文得不到相國認可,武失去司馬氏力挺,便大勢已去,到時魏王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 “既如此,司馬兄為何不自立門庭,何必再扶魏達上位?”周東隱約感覺司馬運野心之大,并非只為圖謀扶植魏達為傀儡,而是為了司馬氏的千秋萬代。 “哈哈,周兄這句話嚇倒我了……”司馬運故作夸張地笑了笑,見引起了姜遠和慕容莊的注意,不由收斂了幾分,“將欲取之,必先予之,就如今日打獵,若要獵殺獵物,先挖一個陷阱或是準備一些誘餌,獵物才更容易上鉤。司馬氏在魏國根基不穩,想要稱王稱霸,還需要時日,遠不如田氏在齊國樹大根深。不過,若是周兄肯鼎力相助司馬氏在魏國坐大,在下可向周兄承諾,司馬氏取代魏氏之時,就是周兄復國之日?!?/br> 好一個貪心不足蛇吞象的司馬運!只是今日打獵,誰是獵手誰是獵物還未可知。周東才知道樂羊一死,司馬父子果然露出了想要改朝換代的心思,不過又一想倒也理解司馬運的心思,如今天下紛爭,朝代更迭頻仍,不但大國吞并小國之事時有發生,就連大國國內走馬換將甚至是君主易位也時有發生,從諸侯坐大而周天子式微,到三家分晉,再到如今齊國的田氏日益壯大,司馬運有取代魏氏之心,也不算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既然司馬運開誠布公地露出了他的尾巴,周東也就坦然一笑:“承蒙司馬兄看得起我,若真有司馬兄稱王之日,我愿追隨司馬兄左右,一統天下,也不愿再復國了?!?/br> “不管周兄做何打算,只要我取得了天下,愿與周兄共治?!彼抉R運哈哈一笑,伸出右掌,“如此,我們就說定了?” “一言為定?!敝軚|和司馬運擊掌為約。 姜遠和慕容莊不時回頭看向周東和司馬運,二人聽不到周東和司馬運在說些什么,姜遠心中疑惑:“慕容兄,太子和魏達殿下打獵,為何叫我等隨行?” 和姜遠穿了鎧甲并且佩劍不同的是,慕容莊依然是一襲長衫打扮,身上無劍手中無弓箭,他確實是來陪同打獵,一點兒自己動手獵殺獵物的想法都沒有。 “你我皆是太子之人,而司馬運是魏達的嫡系,至于周東,也不知他是想左右逢源,還是想獨善其身,反正太子也當他是自己人,今日明是打獵,其實是圍獵……” “圍獵不就是打獵么?”姜遠沒明白慕容莊的言外之意。 慕容莊暗嘆一聲,他怎么會和姜遠為友?算了,等樂城服喪完畢,還是讓姜遠安心地當一個跟班了事,若不是姜遠是姜家公子,從他身上有利可圖,他才懶得和姜遠為伍,平白辱沒了他的名聲。 “今日圍獵,想要獵取的不是獵物,不,不是虎狼兔子一類的獵物,而是獵人,獵的是人心?!蹦饺萸f只能盡可能說得詳盡一些,否則姜遠聽不明白,“如果我所猜不錯的話,今日圍獵,太子一是想知道魏達殿下心中真實所想,二是想試探司馬運到底是何居心,三是更想知道周東到底是不是真心追隨他左右……” “明白了,多謝慕容兄指教,還是慕容兄厲害,一番推論入木三分,不過……”姜遠微微皺眉,“周東怎會不真心追隨在太子左右?魏國除了太子之外,還有誰值得周東追隨?” 唉……姜遠暗自搖了搖頭:“姜兄,你是真不了解你這個妹夫,他怎會一心追隨太子?從他身在樂府心系司馬氏,再到與姜家為鄰又和鄰妹情投意合就可以看出,周東不會將自身安危系一人之身,哪怕他是太子!何況如今太子根基不穩,也許有朝一日太子之位不保?!?/br> “怎么會?太子深得魏王寵信,魏王調太子回來,也是為了讓太子扶植嫡系,早日繼位?!甭牭枚嗔?,姜遠也有了幾分見解,“魏達殿下不論文采還是性情,都不及太子萬一?!?/br> “若是你,你愿意輔佐一個無比英明的太子,還是一個沒有主見事事聽從你的意見的太子?”慕容莊心想,若不是因你人傻錢多,你以為誰愿意和你交友? 姜遠想了一想:“當然是愿意輔佐一個無比英明的太子了……難道不是?” “姜兄,你是否很想讓姜家產業早日由你一手掌控?”慕容莊只好舉例誘導了。 “當然,日思夜想?!?/br> “所以姜公是無比英明好,還是事事聽從你的意見好?” “自然是事事聽從我的意見好……”姜遠頓時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明白了,這么說來,周東和司馬運更愿意輔佐魏達成為太子,好讓魏達為他們所用?慕容兄,我又不明白了,為何我們不輔佐魏達而非要追隨太子?” 真是笨得可以,慕容莊暗罵一句,臉上卻還是掛著笑意:“只因魏達并不接受我們,也因為我們沒有足夠的籌碼引起魏達注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