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現在還沒大學呢,莊民國準備送他們念大學的。 他語氣都沒變一下,只眼眸微微往上抬了抬:“娘,這么多錢,還有我爹的治腿費,你要是把我當女婿,當一家人,那你們就跟我一起供玉林他們兄弟讀書吧?!?/br> 莊民國伸出手。 “他們現在上幼兒班,我準備花五塊錢給他們做衣裳,穿得體面點?!?/br> 莊民國這用“一家人”綁定的語氣是跟誰學的呢,跟他小舅子陳銀寶學的,甚至陳婆子的“批評大會”都是從他小舅子那里取的經。 不過他小舅子那不是“批評大會”,而是“解決大會”,滿村上下的跑,給家里有糾紛的人解決矛盾,用三寸不爛之舌說服人,尤其是關于婦女的矛盾問題,婦女主任的差事,陳銀寶兩口子替婦女主任沖在第一線,身上“毫無官職”,沒得村里補助,沒正式成為村里的“婦女主任”,樂此不彼的到處給人處理難事,按他那知青出身的舅母子的話,“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婦女主任年紀大了,我們又干了這么多實事,她一退,還不就是我們上了?” “這是提前先感受當官的威風?!?/br> 就莊民國知道的,到后邊婦女主任退下去了,兩口子也沒能成功上位,那時候大隊解散,村里沒有婦女主任這個位置了,改成由公社指派了。 陳婆子身子往后仰,恨恨的盯著他的手:“你做夢!” 她自家孫子還沒供呢,去供莊家的? “不是做夢,玉林兩個是夏花生的,你又是夏花的親娘,算下來,玉林他們也是留著陳家的血脈,娘,咱們可是一家人,這可是你說的,不能不養?!鼻f民國好生生的給她講道理:“反正咱們家這么多人,爹娘,銀寶兩口子,還有夏花在,你們五個人掙錢,那肯定比我一個人掙錢掙得多?!?/br> 陳婆子跳腳:“你們莊家還那么多人?!?/br> “分家了啊,是娘你說的,我們分家了是兩家人,但你還是夏花的親娘,咱們還是一家人,是親的?!?/br> 這些話全是從陳婆子嘴里說出來的,她往年給幾個女婿開“批評大會”的時候,先裝腔作勢一番說他們不重岳家,說他們帶來的禮不好,看不起他們,教訓了幾個女婿,又說她娘家陳家那邊日子過得多好,讓他們學學那邊多掙些錢。 莊民國眼一亮:“沒事娘,咱家窮,你說舅爺那邊富裕著呢,咱們沒錢了就去問他們要,一家人,他們肯定不會吝嗇,也不跟我一樣摳門?!?/br> 在陳家眼里,莊民國就是吝嗇摳門的小人。 陳婆子心頭一跳,娘家那就是她的靠山,絕對不能讓他去攪渾了,叫人看她笑話的,陳婆子壓著心頭的不悅,想重新擺著大家長的譜兒,說讀書沒用的話,還叫他去學校退錢,莊民國死都不肯去,非要送,還一副一定要他們一起養的架勢來。 他這是跟他們不一條心了啊。 “你心大了,心野了,我說的話不管用了,管不住你了?!?/br> 陳婆子沉著一張臉,把他們一家三口都趕出了家,“我們陳家是供不下你們這些大佛了,你們要供要養跟我們沒關系,自己的兒子,想讀書,自己供吧?!?/br> 門“砰”的一聲在他們面前合上。 陳夏花還抱著小二呢,到現在都沒回過神兒,“娘她這是怎么了?”怎么就讓她回去了呢。 陳夏花擔心家里的時候,提出想回去看一看,陳婆子都罵了她,“家?什么家,這里不是你的家了?家里養你這么大,就叫你做點事你就想偷懶了?” 一番鬧罵下,陳夏花也就歇了心思,只有莊民國來的時候問他家里的情況,等農閑下來,才回家住上幾個月。 莊民國把小二從她身上接過來,牽著她往光明村走,路上遇上他們六生產隊的社員們,人家紛紛問:“哎,夏花這是要走了啊?!?/br> 莊民國帶著她一一回了,“不是,是回家?!?/br> 不是走,是回。 第8章 莊民國花了不到半個小時就把陳夏花帶出了陳家。 跟太明村的村民們打過了招呼后,出了村,正要往小路上趕,陳夏花頓時想起來:“我的衣裳還在娘家呢?!?/br> 都是些土布褂子,但是陳夏花舍不得,她讓莊民國跟兒子等等她,她回去拿。 莊民國一把拉了人:“不去了,你帶的都是些褂子,夏天穿的,涼下來的衣裳還留在家呢?!?/br> 陳婆子現在是把他們給攆出來了,回頭誰知道會不會后悔的。陳家上頭兩個老的不做工,小舅子兩個整天免費當人家的“馬前卒”,就指著陳夏花一個人做工呢,這會兒是心疼錢,過后家里一攤子事壓下來不管不顧了呢。 莊民國給大房,給岳家當牛當馬,他小舅子兩口子給不認識的外人當“馬前卒”,嘔心瀝血的沖在最前線,得罪人的活全是他們兩的,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地里說他們是“傻子”,“多管閑事”。 他那個知青出身的舅母子也是個不聰明的,兩口子一心想當上“婦女主任”,不過算下來,給外人當“馬前卒”,總好過莊民國這個給親人當牛做馬的。 他這一當好幾十年,他小舅子兩口子只犯傻了十幾年。 陳夏花還朝回看,舍不得:“那就不要啦?” “不要了,回頭你想要,過年的時候再拿也行?!鼻f民國迫不及待趕回家,他打算好生跟陳夏花說說他們的以后生活。 說什么呢,說以后不要再給別人當牛做馬了。 他是活了一輩子,最后看白了,陳夏花如今才不過二十三呢,前輩子一直被壓榨著,早就習慣了,想要一時的糾正這樣的錯誤除了要有人跟她說,教導他改變這樣的思想外,也得先把他們隔開。 陳夏花一想過年還能拿,也歇了返回去的心思,點點頭:“行,回頭拿?!?/br> 莊民國是一早出的門兒,現在還不到晌午呢就回來了,一到他們光明村,沿途還碰到做活的社員們,一個村里住著的,見到了也互相打個招呼的,跟莊民國打過了招呼,見到跟在后頭的陳夏花,光明村的社員都嚇了一跳,“你們夏花也回來了啊?!?/br> 莊家二房娶的媳婦是個常年往娘家跑的,這一點光明村上下誰不知道,不知道在暗地里笑話了多少回,莊民國小學畢業呢,結果連個媳婦都守不住,也不知道讀個書有什么用的。 不管什么,都能推到讀書身上去。 要是他們娶的媳婦常年往娘家跑,早就鬧起來了。 “你們夏花這是回來拿東西呢?” 莊民國沒理會好事者,他兩輩子加一起,心里年齡都是老頭子了,又一慣和氣慣了,壓根沒當回事,就跟他與岳母理論一樣,有什么好吵吵的?吵吵有什么用,只論吵吵,他就是再活一輩子也抵不過這些老婆子的。 只隨口回應:“夏花幫了好幾個月了,我岳母家好幾個呢,剩下的他們自己就能忙完了?!?/br> 問的人頓時露出莫名的情緒來,“這樣啊,那你們回,我也去忙了?!?/br> 莊民國沒在意,點點頭就帶著妻兒回家了,陳夏花臉上也帶著莫名,到家了,才小聲跟他說:“他們忙不完的,還有好多活兒沒做完呢,還欠生產隊的工分呢,要補工分我娘他們還得補半個月?!?/br> 都靠陳夏花自然是慢,一個人補工分,要補上三四個月的。 “哦,那他們慢慢補就是?!狈凑f民國也是隨口一說的。 陳夏花跟著踏進門,一進門就在門邊摸出了個掃把,掃起院子來了,莊民國平常要出工,還要帶兩個孩子,能稍微拾掇就不錯了,院子里長了草都來不及收拾,陳夏花一邊掃地,一邊扯草,沒一會就把院子給掃得干干凈凈起來,“你把簸箕給我,我去把這些雜草給倒了?!?/br> 雜草也是有用的,放在太陽底下曬一曬,扔在他們自留地里,來年翻土下去,就成肥料了。 莊民國都差點沒跟上她的節奏,把小二放下來,叫他在院子里到處玩,給陳夏花拿了簸箕去。 收拾完雜草,莊民國正要找陳夏花好生說說話,話還沒開,陳夏花已經大步進了屋里,把他們爺幾個衣裳,里邊的地,桌子給擦了起來。 “夏花,歇一會吧?!鼻f民國朝她喊。 里邊傳出回音:“我不累?!?/br> 小二玉春平常早就滿屋的跑了,今兒一直安安靜靜的,這會兒坐在他的小凳子上朝里頭望,莊民國無意瞥見,心頭一頓。 從見了人到現在,他們小二好像還沒喊過一聲媽的。 兩個兒子對莊民國還是依賴的,打小就是被他一手帶大的,但陳夏花常年在娘家,回來的時間少,尤其像小二這樣年紀又不大的,好幾個月不見就生疏了,可能都忘了mama長什么模樣了,mama對他們那就只是一個“名詞”。 意識到這點,莊民國指了指里邊忙碌的身影,跟兒子說:“小二,那你是mama,是你的勤快mama?!?/br> 玉春噘嘴,就是不喊。 莊民國也不強求,陳夏花如今回來了,等以后時間長了,他就能接受了。 正說著,他小舅子陳銀寶的聲音在外頭響起:“姐夫,快給我開開門?!?/br> 莊民國開了門,陳銀寶正提著個大袋子呢,一下就遞了過來,陳銀寶這人生得不錯,模樣白凈,還能說會道的,不然也不能成為他們太明村頭一個娶到知青的男人,被一時傳為奇談的。 陳銀寶苦著臉,跟他賣慘:“姐夫,我姐的衣裳我可是送來了,咱家窮喲,都快吃不上飯了,口袋比臉都干凈,你要錢,得去找大姐夫二姐夫去?!?/br> 陳銀寶一回去就聽他媽說了三姐夫要錢的事,嚇得趕緊把他三姐唯一跟家里有點聯系的衣裳給送了來,生怕莊民國借著再去拿衣裳的理由問他們要錢。 毫不猶豫就把另外兩個姐夫給推了出來。 莊民國抱著衣裳:“我跟你姐是打算回去拿衣裳的?!边^年的時候。 陳銀寶忙擺手:“可別,衣裳也送來了,大家都忙呢,也別登門了,姐夫你忙吧,我走了?!?/br> 他跑得快,莊民國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年輕”的小舅子,陳銀寶這人特別會打蛇上棍,每回過來從來沒有站門口不進門的。 用他的話說,“來都來了,還能不吃個便飯的?!?/br> 人家村里的干部們去公社開會,說吃飯就是便飯,他也學著了,拿捏著官腔,說要在他姐家吃便飯。 陳夏花這一忙,就忙到了大兒子玉林放學回來。 玉林跟他弟一樣,只看著人,不喊人,莊民國拍了拍他:“快去做作業?!?/br> 幼兒班的作業簡單,就是數數字之類的。 莊玉林在院子里寫作業,沒一會就跑到莊民國身上,遞上自己的作業本,小臉上滿是不解,都快皺成一團兒了:“爸爸,一加三等于多少?” 那張充滿了求知欲的小臉,叫莊民國頓時想起,他兒子現在不是那個叫老師們夸贊的聰明孩子,只是個剛入學的幼兒班孩子呢。 第9章 家里的活計干完,莊民國從堂屋的簍子里摸出三個桔子來。 他們母子三個一人一個。 是這回村里發下來的,三個桔子,四個梨,每家每戶都有,水果也是金貴玩意,比山上的野果可好吃多了,往年村里人都是拿去公社里換成錢的,莊民國家的水果除了給玉林兩個一人留一個,其他都是往丈母娘家提的。 莊民國想著,把好東西提給莊母娘,看在他巴心巴腸的份上,他們也能對陳夏花好些。 桔子一拿出來,母子三個頓時臉上放光,那神態跟貓見了魚一樣,大大小小的臉上,神態幾乎一樣,“桔子!” 陳夏花抬起頭問他:“給我吃嗎?” 就一個桔子而已,她還要先問,莊民國心里發酸,“嗯,給你吃的?!?/br> 這姑娘就是傻的,勞心勞力干了這么多活計,連個桔子都沒吃過,她是聽娘家媽的話,但在家里也是聽他的,就是那種只知道干活,傻不愣登的姑娘。 跟其他那些表面上顧著婆家,暗地里死勁貼補娘家的婦人家,陳夏花不是,她是一根筋,從來沒有私下背著他把家里東西給娘家的,都是擺在明面上的。 陳夏花捧著桔子,正想剝,手里突然一頓,把桔子往玉林兄弟倆手里送:“我是大人了,不吃這個,給玉林他們吃?!?/br> 莊民國拉了她一把:“他們有呢?!?/br> 莊玉林兄弟倆后退一步,陳夏花就把桔子往他手里送:“那你吃,我在娘家吃過了?!?/br> 說謊,他岳母可不是這等大方的人。 陳婆子的口頭禪是什么,“我這輩子也只有我家銀寶靠得住了?!?/br> 只有陳銀寶靠得住,沒想過靠著出嫁閨女的,給她養老送終的兒子就要寶貝著,靠不住的閨女就要使喚著,反正沒想過靠幾個閨女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