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一整晚,她們嘰嘰喳喳講個不停,話題零碎,他幾乎沒說過話,八成無聊得很。 盛懷揚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握住了她放在沙發上的手,揉了兩下,“沒有,我在聽?!?/br> 聲音帶著幾分懶卷,又夾著一絲清冷。 夏時初轉頭,借著墻角打來的昏黃燈光,對上他墨黑的眸子,“醉了?” 盛懷揚搖頭,視線卻像涂了膠水,黏在她臉上,不肯偏離半分。 漆黑的瞳孔里確實沒有一絲迷離,看不出半分醉意,卻蓄滿了濃重又似曾相識的情緒,那種深沉得讓人喘不上氣來的復雜難辨,像夜里的大海,深邃得讓人心慌。 “怎么了?”夏時初捏了捏他的手,“不舒服嗎?” “沒有?!彼瓜旅荛L的眼睫,掩住了眸子里的情緒。 夏時初還想再進一步探尋,卻突然聽到林筱點到她的名字,“有時候緣分這個東西,你不得不信,你看時初他們,分開五六年,兜兜轉轉還是能在一起,真的應了那句,是你的逃也逃不掉?!?/br> 她說著話時,視線若有似無地瞥向旁邊的沈書周,暗示意味十足。 沈書周低頭盯著手里的酒瓶,沒作聲。 一旁的沈夢蝶接過了話,“我的想法跟你相反?!?/br> “緣分重要,可我更信事在人為?!彼菩Ψ切Φ仨艘谎凼褤P,“他們還能在一起,不過是幸運而已?!?/br> “同意?!弊T丫丫狂點頭,“別說五年,就是五個月,都夠彼此再遇到另一個人,戀愛,結婚、生娃?!?/br> “也是?!绷煮闳粲兴嫉攸c頭,“要不總有那么多有緣無份?!?/br> “想要的幸福和愛情還是要靠自己爭取?!绷煮愦鬼α艘幌?,心下也明白了沈夢蝶和譚丫丫這番話是故意說給盛懷揚聽的,在替自家姐妹兒抱不平,批判盛懷揚過了五年才回來續前緣。 既然這樣,她也添一把柴唄。 “夏時初,盛懷揚他這么多年沒回來找你,你都不在意嗎?” 夏時初怎會不明白她們的好意,就算不明白,林筱直白挑開這話時,盛懷揚突然僵硬的身子和收緊的手掌,也讓她清楚,她們的目的達到了。 她吸口氣,目光一一掠過在場在所有人,最后落在盛懷揚臉上。 “不在意了?!彼郎\淺一笑,望進他眼睛里,“我不也沒去找他嗎?” 云淡風輕的一句反問,透著早已釋懷的坦然。 過去那些讓他們分開的誤會,他沒說,她不也沒問? 分手時,他沒挽回,她不也沒告訴他緣由? 這么多年,他們誰也沒放下誰,他沒回來找她,她不是也放棄了嗎? 形只影單,夜夢悵然的,有她,也有他。 蹉跎掉的歲月,是她的,何嘗又不是他的? 她們講的緣分、幸運,人為她都同意。既如此,不是更應該握緊這份幸運,又何苦去糾結過往? 一時寂靜。 盛懷揚用力握住她的手,千言萬語都載在那深沉的眸色里。 許是錯覺,夏時初竟在他眼里看見了盈盈浮動的水光。 靜默半晌后,譚丫丫率先發聲,“受不了啦,咱們走吧,讓他倆在這兒含情脈脈?!?/br> 沈夢蝶也霍地站起來,“走走,我也回家找老羅對望去?!?/br> 夏時初移開視角,并未難為情,而是搡了一下盛懷揚,“去結賬?!?/br> “我來?!鄙驎芷鹕?。 “那輪到你?!鄙驂舻糇∷?,“讓情場得意的人買,你嘛……” 她故意拖長音,睨了一眼林筱,“等你得意時再買?!?/br> “那估計得我買?!绷煮悴豢蜌獾亟舆^話,朝沈書周眨眨眼,“我更得意?!?/br> 毫不掩飾地調-笑,讓沈書周耳根微微燙起。 其余三人互看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林大小姐,怕是不久就能得意了。 ** 譚丫丫和沈書周都找了代駕。 夏時初沒喝酒,自然做車夫。 坐到駕駛座后,她調好位置,拉過安全帶扣上,正想啟動車,一偏頭發現盛懷揚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停車場光色黯淡,昏黃地路燈從前擋玻璃透進來。他眉眼深邃,瞳如墨色,五官輪廓很深,平日神色總帶著一份矜斂的沉穩,此刻眼眸里卻是翻涌欲出的情緒。 他極少有這樣的時刻,夏時初心里一顫,“怎么……” 話音未全,混雜著木質香和酒味的氣息霍地逼近,盛懷揚扣住她下巴,深深吻了下來。 他吻過她很多次,這一次卻全然不同。 熟悉的氣息貼附上來,裹挾著的卻是陌生的、讓她心慌的感覺。 她睜著眼,想看清他的狀況,卻發現他雙眼緊闔,細長濃密的睫毛微微打顫。 這狀況太反常。 夏時初抓住他的手臂,想拉開他,卻被他一手扣住后頸直接扣得更緊。不僅如此,他這邊將她扣近,那邊還傾身壓上來,仿佛要將她吞吃入腹,嵌入他身體里。 吻到最后,夏時初已然升起缺氧的眩暈感,窒息的恐慌讓她用力拍了他的背,被他攪著舌,含糊地嗚咽。 好在盛懷揚尚存一絲理智,在她暈過去前,放開了她。 夏時初剛呼吸到新鮮空氣,人就被他扶著頭撈了回去,重重地撞進他懷里。 缺氧導致的暈眩讓她人輕飄飄的,失了力氣地任由他禁錮一般抱緊,貼著他的胸口喘-息。 車內靜得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還有她耳下,砰砰亂撞的他的心跳。 不知過了多久,夏時初模糊的神思漸漸歸位。 她從他懷里掙出來,仰頭,對上他斂眼看下來的目光,漆黑,沉默。 “你怎么了?”夏時初抬手摸他微微泛紅的臉,緊張地問,“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拉下她的手,緊緊攥住,薄唇輕啟,“去酒店?!?/br> 聲音暗-啞得幾近無聲。 夏時初心里一磕,“不回家嗎?” “酒店?!彼种貜土艘槐?。 夏時初盯著他的眼睛幾秒,沒再多問,轉身啟動車,朝最近的酒店開。 下車,辦入住,進電梯、上樓。 盛懷揚眼神清明,看不出任何異狀。但是,她已隱約感知到他的反常,也大抵明白了為什么不回去。 房間里沒有通電,屋內黑漆漆的,只有屋外投來的依稀燈火,看不真切東西。 夏時初掠過他的肩膀,望著被紗窗輕掩的霓虹,星星點點,斑駁地印在玻璃上,目眩迷離。 她凝著他的黑眸,倏然想起了《江海共余生》 你貫穿我的山河,似暮色沉溺,似黯然星火 山河遠闊,人間煙火。 無一是你,無一不是你。 ** “要洗澡嗎?”盛懷揚半摟著她,貼著她耳邊問。 夏時初搖頭,一頭栗色的長發垂下來,“等一下?!?/br> 她趁著勻過來一點力氣,在他懷里轉了個身,借著窗外投來的微光,盯著他漆黑的眼睛,“盛懷揚,你不打算告訴我怎么了嗎?” 起初,在酒吧,他情緒不對,她以為是在吃沈書周的干醋;可漸漸發現猜錯了,尤其在車上,他近乎兇狠地吻她,還有剛才那場將她逼得發抖的暴風雨,絕對不是因為醋意。 盛懷揚垂下眸來,睫毛很長,鼻梁很高,嘴唇抿成一條線,良久的沉默后,才緩道,“夏時初,我很后怕?!?/br> 她愣了一下,慢慢明白了。 “因為丫丫她們說那些話?”她柔聲問。 譚丫丫她們那番話帶來的殺-傷力,比她想象的還要厲害。 難得地,他沒有絲毫遲疑和遮掩地點頭。 “初寶?!彼麚嵘纤尊哪橗?,手指微微打顫,嘴巴囁喏了兩下,卻什么都說不出來。 夏時初心口一緊,替他說了,“你是不是覺得,如果不是因為奶奶,你就不會回來,我們會彼此錯過。我會談戀愛了,愛上別的男人,結婚,生……” “不許說?!彼偷剡∷南掳?,狠狠地親上去,帶著顫音,“不要說?!?/br> 他不敢想,從前就不敢想,如今擁著她,抱著她,親著她,再次感受她的美好更不敢想。 她為別人笑,為別人哭,有人牽她的手,抱她……那些念頭,光是想就會逼瘋他。 那種蝕骨的痛曾將他吞噬得在無數夜里只能靠藥物讓自己安睡。 夏時初安撫地拍摸他的背,單手捧著他的臉,毫不避諱地展露自己的內心,“其實,我跟你一樣后怕,怕你會喜歡上別人,會牽別的女孩兒,會愛……” “不會?!彼N上她的唇,顫聲說,“不會有任何人。我愛你,只愛過你,只會愛你?!?/br> 他帶著她的手摸到身上一塊不同于他處的皮膚,有微微的凸起,像是一條淺淺的疤痕。 但好像又不是。 夏時初愣住,掙開他,問:“什么?” “first?!彼剜?。 她給他的字,紋進他的皮膚里。 —————— 2014年的深冬,整個紐約被暴雪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