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敬則則只能羞愧地嚶嚶道:“我是昨晚沒吃飽?!钡拇_是沒吃飽,后來不過是胡亂用了點兒粥,因為壓根兒就沒力氣咀嚼了。 沈沉回到床畔,俯身低頭看向敬則則,她的瞳仁似乎比尋常人大些,所以一雙眼睛會顯得稍帶稚氣,看著你的時候,滿眼都是你的影子,讓你不能不心軟、心顫。 “想跟朕去青索么?”沈沉的頭埋得再低了一點兒,鼻尖輕輕地在敬則則的臉頰上摩挲。 敬則則遲疑了一下。 她居然遲疑了?!沈沉的眼睛一暗,本來蓄滿柔情的眼睛瞬時就犀利了起來?!安幌肴??” 敬則則心里那叫一個恨吶,皇帝也未免太敏銳了,她自己個兒都還沒明白自己的心思呢,索性閉上眼睛再不去看皇帝,也不敢去看他,嘴里嘟囔道:“臣妾想去,可是臣妾不想再抄女戒了?!?/br> 第38章 疑似喜(上) “而且……”敬則則覺得自己很冤枉,這種冤屈讓她重新有了力氣坐起身來抱住皇帝的腰,嬌嗔道:“而且皇上好過分。你決定的事兒何時改過主意?這會兒又來戲弄人家?!比羰菫檫@玩笑而開罪了皇帝,她多冤吶。 “朕,是不會隨便改變主意?!鄙虺燎辶饲迳ぷ拥?,“不過,朕也曾打定主意再也不理你這小東西的,現在還不是改了主意?”這話說得就有些無賴了。 敬則則聽在耳朵里卻是既甜蜜又害怕。若皇帝真改了主意,她是去還是不去呢?若是去了,這當口皇帝臨時改主意,西太后肯定要覺得是自己使了狐媚子的法子誘惑了皇帝。 不過是虱多不愁債多不癢,反正有祝新惠挑撥離間,西太后對自己也沒什么好印象。想來想去,自然還是青索草原更好玩,于是敬則則貼近皇帝的耳朵道:“皇上若肯帶臣妾去,臣妾一路上一定好好伺候皇上呢?!?/br> “那朕要是不帶你去呢?”沈沉好笑地放開敬則則。 敬則則就跟甩不掉的猴子似的,伸出手去纏皇帝的腰,“那臣妾就只能日日以淚洗面,在宮里等著皇上了?!?/br> “就會耍些小聰明?!鄙虺咙c了點敬則則的額頭,“行了,你再睡會兒吧,醒了讓華容替你收拾行李。朕想想法子,怎么在太后跟前幫你交代過去吧?!?/br> 敬則則聞言哪里還睡得著,一個鯉魚打挺就站了起來,抱住皇帝“吧唧”地親了一大口,“皇上萬歲,萬萬歲?!?/br> 沈沉頭疼地刮了刮自己的眉骨,知道自己改主意改得太突然了,這并不是好現象。帶敬則則去對她也并不是好事,他本已下定決心的,可臨到頭還是舍不得。 西太后那廂知道皇帝突然要再多帶一人時,其實本不會多上心,但這個人是敬則則就不一樣了。跟皇帝賭氣兩年,還能成功復寵的人,西太后自然不會小覷。而且敬則則的父親是定西侯,戰功卓著,將來未必就不是祝新惠的攔路石。 雖然就敬則則那臭脾氣,可能性不會太大,但總歸要防著的。 “皇帝怎么突然改主意要多添她一人了?”西太后問道,“她才跟著你微服出巡,這回又要去青索草原,皇帝難道不知道這后宮要穩固,最重要的就是得雨露均沾么?” “后宮是小處,朝堂才是大處。母后,定西侯手中的軍權兒子打算要削一削了,這時候讓敬氏多兩分寵愛也算是安功臣的心,否則豈不令其他人覺得寒心?”沈沉道,“而且兒子這一次下定決心要重整軍容,還得定西侯處處配合才行?!?/br> 西太后愣了愣,沒想到皇帝是因為這個緣故才高看敬氏的,“既然事關朝廷,哀家就不好再過問了。只是怎么決定得如此突然?皇帝既然有這等想法,早先安排伺候的人選時,就該把她列入名單的,這會兒這么急,讓旁人如何想?沒的,還以為是她狐媚邀寵,臨時叫皇帝改了主意?!?/br> “在母后心里,兒子是隨便一個女子吹吹枕頭風就能改主意的么?”沈沉雖然在笑,但笑意卻并不達眼底。因為實情好像就是如此,而更不堪的是敬則則似乎還沒吹枕頭風。 西太后嘆了口氣,也不敢再追問原因了,只道:“皇帝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br> 卻說敬則則知道自己要去青索之后,先是興奮了一陣子,囑咐華容帶這個,帶那個,但真到了出行的這日,她卻是一點兒精神都欠奉了,一上馬車便睡了個昏天黑地,連午時歇腳,丁樂香和何美人來給她請安,她都實在打不起精神來。 午飯敬則則索性就沒吃,反正皇帝忙著同內閣大學士商議諸王會盟的事,也管不到她身上來。 一直到晚上駐蹕,安營扎寨已經完成,敬則則才打著哈欠慵懶地由華容扶著下了車。她也是料到自己會精神不濟的,所以出宮時特地讓華容帶了帷帽。如此一來她也就不用重新梳妝了,烏黑的青絲只在頭上用白玉簪挽了個小發髻,其余的則任由披散在身后,戴上帽子就一切無憂了。 “此次會盟,皇上為何如此忍讓諸王?”大學士顧青安道,他是剛封的大學士,也是本朝最年輕的大學士,不過而立就已經位至閣相了,可見沈沉十分看重他。 “如今國庫豐裕,百姓富足,正是該弘我大華威名的時候?!鳖櫱喟惭a充道。 “物阜民豐也不過就是這十來年的事情,朕還記得,當初朕代父出征收復山河時,一斤糧草都要掰成三份來用的日子?!鄙虺恋?,“朕是可以興兵,以武力壓服西北諸王,但老百姓的日子就又要難過了。朕或許能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可你看秦皇、漢武,窮兵黷武,一開始不也是大好的河山么,最后留下的又是什么爛攤子?” “朕寧可不要什么身后名,只要老百姓日子過得好,朕心里就比什么都舒服?!鄙虺撂ь^望了望遠方,“而且西北窮困,這一次打服了他們,三、五年后他們的青壯年長起來時,又要起異心,子子孫孫無窮盡也。朕想用和親換取邊境的寧靜,以開邊貿讓雙方都得利,寧愿史書上罵朕無能,也不愿意隨便起兵釁?!鄙虺恋?。 這話若是別的皇帝說出來,顧青安或許會覺得是懦弱之帝的話,但從景和帝口中說出來卻具有巨大的說服力。因為大華開國時失去的山北五洲,正是在景和帝的手中收回來的。若非他能征善戰,用兵如神,至今大華的山北還將無險可守哩。 顧青安沒想到的是,這樣一位勇武的君王,為了百姓居然能忍到如此地步。 “皇上一切考慮皆以百姓的福祉為先,實乃是百姓之福,社稷之福。秦皇不可不謂雄才大略,漢武也是英睿之君,只可惜都好大喜功、窮兵黷武,致使社稷傾覆,民不聊生,唯我皇英明,深知民富則國強?!鳖櫱喟补淼?。 好話自然人人愛聽,沈沉也不例外,“這事你領頭去跟諸王談判,朕的心思你已經明了,不過底線卻是得劃出來,朕不愿意啟邊釁,卻也不是無原則的退步?!?/br> “臣遵旨?!鳖櫱喟踩缃裰懒嘶实鄣恼鎸嵪敕?,該怎么談判心里已經大致有數。 沈沉原本還要再指點兩句,結果一抬眼就看到敬則則下了車。塞外的晚風吹得她的衣袂翻飛如蝶舞鸞翔。她慣來喜歡穿疊紗裙,此刻被晚風將衣裙一層層吹起,最上層是桃粉,繼而櫻粉、粉白、素白,色澤層疊漸染,隨風而旋,仿佛一朵盛放的大宛月季,開在寂寂的荒涼草原上。 大片大片的暗綠、蒼黃做了她的背景色,讓她魅如妖孽。 最內層的裙擺貼著她修長的腿,沈沉看的風景卻又與別人不同。他最是清楚那薄薄的布匹下,那雙腿之雪白如何,那雙腿之修長如何,那雙腿之彈性如何…… 不過即便不知道這些,也并不妨礙顧青安被驚艷。 雖然看不到她的容貌,但狂肆的晚風里她好似一株柔韌不折的玫瑰,香馥清芬,灼灼獨艷,只是一個身姿就將蒼茫的天地染上了粉色的霞光,讓人的眼睛和心都不再覺得單調。 顧青安不得不感嘆,到底是萬千人里選出來的進宮伺候的女子,這等風情姿儀已經是世上少有。只是遺憾未得見真容。 敬則則這廂到沒有炫耀姿容的意思,晚風刮面而來,她一時被這種涼意給凍得有些呆了,帷帽本戴得不牢,這會兒被風一吹,面紗就有掀開的征兆,帽子更有乘風而逃的意思,她趕緊地舉起雙手,從側面護住帽子。 雪白如玉雕的一小節手肘便露在了空中,雙袖在風中招展,好似乘風的翅膀。那風似乎也有顧青安的心思,想將這天地間最美的一縷景色徹底地掀開在人前,所以趁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敬則則的帽紗掀了起來,好似蝶翼翻飛。 敬則則有些手忙腳亂,一手捂著帽子,一只手還得急著去拉面紗,抬眼間卻看到了不遠處的景和帝,她的腦子空白了片刻,心想自己這披頭散發的模樣豈不是全被皇帝看去了? 她心里懊惱不已,后悔自己不該犯懶,卻還得對著皇帝諂媚地擠出笑臉,希望他能視而不見。 可她不知道,這一笑真真是令六宮粉黛無顏色,令天地為之失色。 她的臉色太白,而唇色卻又是妖異的紅,秀發黑得像一匹流光的黑緞,一雙大大的眼睛,墨黑、靈動,笑起來剛好彌補了今晚月色的缺失,這樣極致純粹的顏色撞在一起,直生出震撼人心的美感來。 當然這樣的美都是一瞬間的,下一刻敬則則就將淘氣的面紗拉了回來,她自然看到了景和帝身邊的顧青安,沒想到她這邋遢樣子竟然被外臣給看到了,她感覺子肯定要遭殃了。 敬則則連去給皇帝請安的心思都沒有了,快步地往自己的帳篷走去。 果不其然,這才剛進去,就聽到了身后熟悉而沉穩的腳步聲。 敬則則沒奈何地回頭給景和帝行了禮,才起身,就見他抬頭替自己理了理有些亂的鬢發。 “今日在馬車上睡了一整日,嗯?”沈沉問道。 敬則則點點頭,“嗯,有些倦怠?!?/br> 坐馬車絲毫不比騎馬舒服,顛簸得厲害,所以倦怠是自然的,沈沉也沒再多問,只再替敬則則理了理鬢發,大手拇指滑落到她唇側時卻不肯再離開,反而輕輕地摩挲起來。 ”嘴唇怎么這般紅?”沈沉問道。 ”是嗎?”敬則則有些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她不記得自己有涂抹口脂的。 沈沉低頭在敬則則唇邊嗅了嗅,又嘗了嘗,輕聲笑道:“看來是麗質天生?!?/br> 敬則則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她可沒體力再伺候皇帝。好在皇帝下一句話道:“罷了,朕今夜還要見幾個官員,你先歇息吧?!?/br> 敬則則乖順地點了點頭,皇帝一走,果然就歇息了起來,又睡得昏天黑地的。 一連兩日都是這般,除了早膳用得認真一點兒之外,午膳、晚膳都是應付著喝點兒湯水就作罷了。 午間休息,沈沉到馬車這兒來看過敬則則一眼,見她依舊睡著,但似乎又睡得不沉不甜,這才問華容道:“昭儀這些日子都這么愛睡么?” “回皇上,打從外頭回來,娘娘就跟睡不醒似的,整個人都懶懶的,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來?!比A容道。 ”在山莊時,怎么不傳太醫看看?” ”娘娘說不用,她說只是累著了?!比A容趕緊回道,她聽出皇帝這是在責怪人了。 沈沉垂眸想了想,“讓她睡吧,晚上歇息時,朕讓太醫來看看她?!?/br> 此行不是微服,所以皇帝的車馬隊伍里自然帶了太醫。 第39章 疑似喜(下) 晚上安營扎寨后,敬則則靠在沈沉的懷里打了個哈欠,不明白為何太醫診脈皇帝非要守在一旁,她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給她診脈的是太醫院的院正唐玄任,這人醫術極其高明,所以才能擔任院正,皇帝的身體就一直是他在照料,今日敬則則也算是享受了一下皇帝的待遇。 唐玄任認認真真地將敬則則的左右二手都診過脈之后,這才道:“回皇上,娘娘這是疲勞乏弱,以至氣血不足、神思不濟,只要多將養些時日,不要cao勞就無大礙了?!?/br> 沈沉皺了皺眉頭,“疲勞乏弱?她整日里什么正事兒都不做,還能疲乏?” 皇帝有此疑問,敬則則心里卻一下就亮堂起來,她就知道她準是被皇帝給累著的,虧皇帝居然還有臉說她不做正事兒。 唐玄任被問得有些尷尬,低下頭再次道:“娘娘,只要多休息就成?!?/br> 這下沈沉可算是聽明白了,老太醫這是在暗示敬則則□□伐過度?沈沉清清了嗓子,“行了,你下去開個藥方吧,給她調理調理,身子底子也太嬌弱了些?!?/br> 唐玄任一下去,敬則則就不服了,“才不是臣妾太嬌弱呢?!?/br> 沈沉瞪了敬則則一眼,還有臉說,他也不是重欲之人,回山莊后這半月也就讓她侍寢了一次,這也能疲乏?虧她胃口那么好,吃得比誰都香。 只是才想到這里,他忽然想起敬則則在避暑山莊待了兩年,以至于連吃rou都要自己去獵兔子和網魚。怕是那兩年里身體欠了債,如今要償還。 敬則則見皇帝忽然就不說話了,神色看起來也不好,不由挨過去抱住他的腰,誰知剛抱上,景和帝卻就站起了身。 敬則則趕緊跟著跪坐起來,但手上的力道卻沒松,“皇上去哪兒???”該不是太醫說她要修養,皇帝轉身就要去其他帳篷吧?這也太無情了吧,敬則則噘噘嘴。 沈沉本是想去外間囑咐唐玄任一聲,誰知敬則則卻抱著他不撒手。 敬則則將臉頰貼在沈沉的背上道:“皇上今晚就不能留在這兒么?”她氣血不足、神思不濟都是為了誰呀,今夜敬則則也不知道自己的嬌嬌勁兒怎么就上來了,反正她就是受不了景和帝今夜去寵幸別人,莫名地覺得自己病得很委屈。 沈沉一聽就知道敬則則誤會了,低頭看了眼她委委屈屈的小臉,不由嘆了口氣,“就你醋性大,好了,朕答允你這一路都在你的帳篷里如何?” 不過話才說完,沈沉就有些懊悔了。青索草原這一行來回怎么說也得大半個月,但敬則則這模樣,怕是將養都得將養大半個月。他雖不重欲,卻也沒有委屈壓抑自己身體的意思。 然而敬則則聞言沒覺得天上掉餡兒餅,真要這樣,她回去西太后那一關就不好過。再說了,不管怎么樣還是自己的身子重要,她還得將養呢,而且皇帝弄得她也太狠了些,吃不消、吃不消。 當然敬則則也知道皇帝這是一時口快,她要是真相信了,到最后被責怪的還是她。所以趕緊甜中帶嗔地道:“那皇上還是饒過臣妾吧?!?/br> 說罷又柔情萬種地貼著皇帝道:“臣妾,只想今晚皇上能陪著臣妾就好?!?/br> 敬則則自我感覺如此處理還算不錯,皇帝肯定也能滿意,結果卻聽景和帝道:“真話,假話?” 這個么……當然不能回答是真話,那不是顯得自己又裝賢惠了么?“假話?!本磩t則有些喪氣地道。 沈沉點點敬則則的鼻尖,“你先躺著,朕去去就來?!?/br> 敬則則望著景和帝的背影,尋思狗皇帝的意思這一路到底是去還是不去那兩位的帳篷里??? 但不管如何,至少今夜皇帝并沒因為她不能侍寢而離開,敬則則在皇帝的懷里睡得很是暖和舒服。清晨時,她伸了個懶腰,打算伺候了皇帝用早膳,到了馬車上就繼續睡的,結果她還沒踏上馬車就被皇帝給攔住了。 “你跟朕騎馬?!鄙虺恋?。 敬則則不解地看著皇帝,“可是唐院正不是說臣妾要多將養休息么?” “他說的將養也不是讓你躺在床上不動,那樣精神只會越發不好。朕問過了,適當的動一動對你有好處,你都睡了好幾日了,又不是……” “又不是什么?”敬則則不大能明白皇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