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徽州喪葬的作興,逝者起靈前,需得由下人在嘴里含一枚銅錢、稍許糕點,懷袖大小。作此生帶去豐都路上唯一的長物。 顧父差遣老大來完成。 該說不說,有心人看去了都懂。 丁教授隱忍數月的牢sao終于發作了,沒落棺呢,人前就同老顧聲張起來,你什么意思?別忘了,誰才是你正當當的老婆! 這么多年你不把我放眼里也就罷了,不把小二當兒子,我可不答應。你就緊著給我氣受罷!氣死我了,我做鬼頭一個不放過你。 嗯,他老大多可人多爭氣呀,二十幾年跑到國外屁都不放一個。乖乖了不得呀,一回來就給你“扶正”登基! 我算是看清楚了,老顧,你就這么個喜新厭故聞不得舊人哭的性子…… 眾戚友見狀俱是一驚。都想不到,想不到平日里家教最好的顧太太怎么潑蠻成這樣? 顧父也無比頭疼,扽著她到人后,問吵什么吵!釘大的小事也值你鬧官司,活叫人打了嘴,存心不想老爺子瞑目是不是? 丁教授指天發問他,你敢說你沒有偏私?你敢嗎?有本事跪到老爺子遺像前,發誓你能一碗水端平,老大有的老二一樣不少! 你敢嗎?! 自然不敢。顧父只有和她打太極,那遺囑白紙黑字全程由老爺子一人主張,“我不會插手的呀,試問他都能想到個無親無故的娘姨,還能偏頗了你家的?” “我家的?”丁教授含淚蔑笑,好一個我家的! 老顧上前半步來攬她肩膀。誠然地說,今日的丁綺雯好叫他意外,快四十個年頭了,他多久沒見過她疾言厲色地發火了? 從來沒有,她從來像個佛爺無悲無喜般地不管事。有時候他都存疑,印象里那個鮮活俏麗的丁綺雯是死在新婚當夜了嗎? 他有多不甘心這一碗白開水的寡淡,在外頭偷嘗到半點咸腥,就有多上癮上頭。 女人最不該年紀輕輕地愚信愛情,同理,男人最不該妄想從讀過書的女人那里得到崇拜。 婚姻是聽牌算卦的話,顧父無疑是后悔最初那步走錯了。 錯到今朝這個田地,彼此像一對豁了口的玉佩,是成雙還是哐當落地,都是兩敗俱傷。 他去抱她的時候,丁教授哭也拳腳踢打他。 “雯雯,你寫了那么多文章,有沒有半個字提到過我?” 沒有。 她任由老顧拍著后背,心如死灰,“也許你哪天死了,我會親手為你題一對挽聯?!?/br> …… 上山時,天公不作美,戚戚的微雨落地成煙。 一路紛揚的紙錢,沸反盈天的爆竹。棺槨落墓后,幾個直親站成一圈朝棺板上撒五谷倒酒。 輪到磕頭,顧岐安讓梁昭也去,老頭聞言瞥了他一眼。 顧某人面不改色,“怎么著?跪的又不是你的膝蓋?!?/br> “老二,”顧父叫他到邊上說話,“你和她藕斷絲連我是管不著,但這種習俗禮教,你得按規矩來,她個摘了帽子的孫媳,拿什么去跪?老爺子拿什么去收?” 顧岐安輕蔑地笑,出言不遜,“我倒是覺得,她這一跪,反比某些人跪得磊落虔誠?!?/br> 給老頭氣得胡子倒了個八。 來前其實丁教授叮囑過老二,你老頭那么迷信綱常風水,你說話做事可得因襲點,別上趕著惹惱他。不然,菩薩來了也救不了你! 顧岐安卻不以為然,他也忠告母親,“這話我想說好久了,今天看你破天荒發作一回,那我也坦白說,恩和愛不一樣。你不要錯把恩當作.愛?!?/br> 恩這個字相較于愛,多多少少有些挾私的色彩,有長者本位和利己思想; 指望你生來受惠于他,也理該事事還報他。 然而,顧岐安告訴母親, “如果父母生養孩子的頭一天就報著放債的姿態,那寧可不要養?!?/br> “不要養的意思是?”丁教授多疑。 嗯。老二順著她話鋒,“我不準備和梁昭要孩子了。咱老顧家的基因是條很劣質的伏筆,干脆在我這里斷掉?!?/br> * 梁昭回到香港兩周,萬事照舊。 好難得結束了一個case,不用再每天團建車轱轆會,她決定去維港散散心。 早上到達的時候,她坐在岸邊,和顧岐安視頻通話。對面的他貌似才下手術,在更衣室里,一邊穿戴衣物一邊問她,這是在哪? 看著風景不錯。她手邊的餐桌上還放置著一瓶海棠,海棠無香,但襯得人曼麗如畫。 “維港呀?!?/br> “一個人還是有伴?”鏡頭前顧岐安低下頭去,梁昭注意到他從柜子里拿出枚鉆戒,下意識要圈上無名指,想了想,又放回口袋里。 她故意使壞,“有伴的,有好年輕好帥氣的小鮮rou陪我?!?/br> “是嗎?我看看?!?/br> 梁昭眉眼慧黠,問他當真想看哦? “想看的話,抬起頭看看前置鏡頭?!?/br> 對面的人聞言一愣,聽話抬頭,看見自己的臉,才反應過來,浮開唇角,“你好會啊,撩到我了?!?/br> 饒是無比爛俗的伎倆,也真真撩到他了。顧岐安才不管更衣室里還有人,壓低著嗓音回她,“這場火今天不泄我還活得成嗎?” 他早說過的,根本架不住她主動。 梁昭被臊得直接掛了電話,他再撥來,干脆不接了。 晚八點多一刻。月出海上,她才買好票要登上小輪夜游之際,有人果真如他所戲言那般,出現在舷梯下端,聲音在燈火里,輕佻但明朗, “顧毛毛,這里還有一張船票?!?/br> 第64章 -64- 假花也能嚼活 -船票什么梗? -《花樣年華》里的:如果我多一張船票, 你會不會跟我走? 顧某人奚落梁昭,怕不是梁朝偉假粉,這都沒get到。 “什么嘛?原臺詞情境明明是兩個出軌的人?!?/br> 他箍住她手腕, 一腳踏上甲板,笑得別有深意, “和私通私奔也差不多了。哪怕是見姘頭呢,也不要等十幾天半個月的!” 顧岐安說他可沒在說笑,而是當真假設過,倘若他們破鏡難圓、都另娶另嫁的話,他沒準真真會把她撬回來的!不擇手段千方百計。 “哪個男人膽敢娶你, 等著戴綠帽罷!” 梁昭不氣反笑, “嗯, 小三, 你好?!?/br> “結果是我綠我自己?” 二人相視笑開,站在習習濕海風里。梁昭不出公差就是休閑穿扮,白t西褲,外罩一件她最喜歡的咖色風衣,鬈發蓬松地散著,多日未見, 又長了許多, 長到他頂心水的模樣。 有人直男發言,“不要再剪了,好?” 她干脆問他,作甚對長發這么偏執?“該不會你夢中情人就是長發哦?” 顧岐安雙手投降狀,“衙門前的鼓都給擂破了。何來的夢中情人?” “我就問一問?!?/br> 他看出她有所介懷,等她轉向闌干,自后圈上去, “沒有,昭昭。你不問是沒有,問也是沒有。有些事老早過站了,重提傷的也是眼前人,何必呢?” 梁昭搖搖頭,“我沒有很吃心……反而,還蠻好奇秦豫的。純粹從一個同性視角去好奇或者欽佩?!毕肽侨嗽撚卸嗖凰?,才足夠降住當年的顧二。 今時今日她已然不會在此事上過分糾結、庸人自擾,因為相信滾滾紅塵里一人能拿住另一人,必然有它的道理或定數。 不必強辯。 同理,秦豫能擁有他八年,她為何不能占領他往后的八年以至余生? 顧岐安:“是個很好的人。當然如今我再評價,這個好也僅僅局限在欣賞、感恩范疇里?!?/br> 嘖嘖,“求生欲拉滿……” “那還不是你偏要問??!”有人氣不過,撥她面朝他。這結婚也好戀愛也罷,多少麻煩都是自找來的,不問又膈應,問了又不信。 低頭要堵她嘴,梁昭又道,“說真的,我還挺慶幸她是不在了,雖然這話很昧良心?!?/br> “為什么?” “不告訴你?!?/br> 自然是……讓她有機可乘。 小家貓如今也學壞了,學來別人說個半吊子吊胃口的本事。顧岐安惱得捏住她臉頰,一垂首,吞掉她全部的呼吸。 以及,兩周來他掉進去的心, 他要重新揀回來。 - 正如今晨出手術室的時候,周琎哥幾個都問他,著急忙慌做什么,趕著去投胎? 顧岐安話里有話, “去揀我的心?!?/br> 這話落到兄弟耳中也不過聽個響,紀正明聽到了,可得找他問話。 老紀在辦公室拍桌子,問他心又丟哪了,可別玩狡兔三窟那套啊,前幾天老許還請我喝酒,旁敲側擊,問你和他姑娘處得怎么樣! “沒怎么樣?!?/br> “什么意思?” 這都聽不出來?顧二人畜無害地說,老紀你變了,擱從前我腳一抬你就知道我要走哪邊的, “沒怎么樣自然就是沒下文的意思?!?/br> 誠然,那許小姐是個很登對的良人,父母也足夠青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