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沈絡歡搓搓手臂,想起皇兄的叮囑,沒有將事情鬧大。她走向顧鈺的公廨,稍一打聽才知顧鈺外出了。 今夜思緒凌亂,她不想將煩心事留到明日,便扯過一把圈椅靜坐其上,懶洋洋地盯著被暮色籠罩的步步錦支摘窗。 這時,門口傳來總兵府師爺與副官的交談聲—— “聽聞車騎將軍徐辭野奉旨前來遼陽,將以欽差的身份責令大都督立即出兵增援奴兒干,可此人為何遲遲沒有抵達?” “我也在納悶,南邊的哨兵也未見到朝廷的車隊,照理說,徐辭野不可能獨自前來?!?/br> “那倒未必,聽說徐辭野此人特立獨行,善出奇兵,這次由他攜旨前來,指不定要給大都督下怎樣的圈套?!?/br> 可就在兩人談論得熱火朝天時,一名巡邏兵急匆匆趕來,將虎符的事情稟告給了二人。 公廨內,沈絡歡坐起身,心下有些詫異,雖未親眼見過徐辭野,但對他的名諱早已如雷貫耳。他生在兵器世家,父親曾是統領三千營的大將軍,與先帝情同手足,領兵數次擊退韃靼和瓦剌的軍隊,戰功赫赫,卻在一場戰役中身中敵軍埋伏,戰死沙場。先帝為表彰其功勛,授予其長子徐辭野一等侯爵,封車騎將軍。 京城人都說,哪怕徐辭野吃老本,什么也不做,這輩子都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可誰也沒想到,徐辭野會成為神機營的提督內臣。在他的嚴苛下,神機營迅速成為朝廷的神將部隊,令敵軍聞風喪膽。 若說顧鈺是九邊重鎮的門面,那徐辭野就是神機營的門面。沙場上,擂鼓陣陣,炮火轟鳴,兩個年輕人撐起了大楚皇朝的屋脊。 而令沈絡歡怎么也沒想到的是,那個被她誤導了方向的男子,此刻正站在高高的山坡上,右手牽馬,左手攥著一張羊皮輿圖,俯瞰山澗溪流。 諾大的郊野,他像一匹迷路的狼。 起伏山巒中,男子低呵道:“小鬼,讓我抓到你,你就死定了?!?/br> 管她是不是公主,敢戲耍他,照樣挨手板。 總兵府,內院臥房。 顧鈺站在銅鏡前,一邊整理衣袍,一邊聽師爺講著關于徐辭野的蹤跡,臉上浮現出一抹深意,“他一個人來的?” “看樣子是的?!睅煚斦遄闷?,偷偷瞧了主子一眼,“有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br> “講?!鳖欌暷闷饤嗉苌系难?,反手扣上玉鉤。 師爺走近半步,“聽底下人說,今兒傍晚,是徐辭野送公主回的軍營?!?/br> 想起沈絡歡今日從總兵府逃出去的情景,顧鈺淡淡掀動眼簾,“如何送的?” 師爺小聲道:“同乘一匹馬?!?/br> 說完,沒敢看主子的神情,躬身退到一旁。 顧鈺反應遲了半拍,隨后慢條斯理地穿上鶴氅,冰冷的氣質被一身玄色錦袍襯托得更為冷冽,也更顯檀欒挺拔。 師爺遞出茶盞,試問道:“剛剛孫啟昇過來鬧事,門侍怕他擾了爺的清凈,將他哄走了?!?/br> 顧鈺接過茶,淺抿一口,茶汽氤氳眉間,分辨不出情緒,壓根沒把孫啟昇放在心上,“將公主請過來?!?/br> 夜深人靜,孤男寡女總歸不好,師爺上了年紀,覺得不妥,但又不敢勸阻。 穿過垂蓮柱彩漆游廊,沈絡歡來到顧鈺的臥房前,吸了一口夜里的涼氣,緩緩吐出,抬手叩動房門。 房門沒上栓,一推便開,沈絡歡捏著繡帕,邁進門檻。四四方方的客堂內,胡桃木打造的桌椅別具一格,犄角的花幾上擺著幾盆在東北不常見的虎刺梅。 沈絡歡左右看看,見右側落地罩內燈影拂動,心知顧鈺就在里面。兩人誰也沒有率先開口,安謐中暗含著較量,最后還是沈絡歡走了進去。 臘梅屏風前,顧鈺手執書卷,靠坐在搖椅上,一旁的紅泥小火爐上擺著銅釜,釜中泉水剛好沸騰,呼呼冒著熱氣。 聽見細碎腳步聲,顧鈺沒抬眼,目光鎖在書卷上,精致的面容安靜如斯。 看著仰躺的男人,沈絡歡有些緊張,即便再討厭他,也不能置皇兄不管,既然皇兄認定他有能力力挽狂瀾,她就必須過來緩和兩人之間糟糕的關系。 心理上做到了說服,沈絡歡捏著指甲蓋,慢吞吞走過去,見他還是不理自己,硬著頭皮蹲在搖椅旁,沒話找話道:“你在看什么書?” 顧鈺沒搭理她,自顧自看得認真。 沈絡歡抬起手指,點了點書上的文字,“這個字,我不認識?!?/br> 這次,顧鈺轉眸看向她,燈火下,女子卸去防備的外殼,如破殼的雛鳥,透著一股嬌軟勁兒,看起來很好拿捏。 男人性感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下。 第15章 我不會嫁給你。 沈絡歡用粉白的指尖在書頁上點了點,歪頭等著男人回答。 “哪個字?”顧鈺淡淡開腔。 沈絡歡又點了點那個字,“這個?!?/br> 顧鈺答道:“灪yu,高峻之意?!?/br> 沈絡歡似懂非懂,“那這個呢?” 顧鈺合上書卷,不咸不淡地看著她,明明沒甚情緒,卻叫人有種無形的壓迫感。沈絡歡摸摸鼻尖,不常服軟的她向現實低了頭,“怎么不看了?” “公主想看就拿去,多學學字,免得以后鬧出笑話?!鳖欌晫矸旁谒蠹缟?,書卷順勢滑入她懷里。 沈絡歡捧著一本毫不感興趣的書,在心里哼哼,這些字她從小就認識,之所以裝作不認識,是在抬舉他好不好! 臥房內窗門緊閉,塔香的味道濃郁撲鼻,沈絡歡晃晃手里的繡帕,“我能開窗嗎?” 顧鈺拿起一旁的茶盞,飲啜一口,“夜深了,回去吧?!?/br> 身為局外人,或許能一眼看出男人的欲擒故縱,可沈絡歡身在其中,只會一點點走入他精心布羅的網。 推開支摘窗,沈絡歡雙手撐在窗框上,舒了一口氣,與顧鈺待在一起,真是哪哪都不舒坦啊。驀地,余光瞥見窗下的棋桌,玉質棋子置于其上,看著像一盤未見分曉的棋局。 琢磨了一會兒,她從棋笥里捻起一顆黑子,剛要落在棋盤上,身后傳來一聲厲呵—— “別動棋局!” 小公主手一抖,棋子滑落指尖,“啪”的一聲炸裂在腳邊。 氣氛瞬間凝滯,沈絡歡手足無措地抹抹手心,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錯,“我不是故意的?!?/br> 顧鈺走過來,看著桌上的棋局,冷峻的面容泛起一瞬即逝的憂傷。他看向懵愣的姑娘,沉了沉氣,“嚇到了?” “嗯!”沈絡歡悶聲道,怒氣被不得不面對的“現實”壓了下去,若非皇兄受制于他,她怎會忍氣吞聲受他的氣! 顧鈺也知自己有些過激了,但也抹不開臉跟她道歉,“夜深了,你該走了?!?/br> 這一次沒有欲擒故縱,而是逐客。 沈絡歡腳步未動,“我有事想問你?!?/br> 知她想問什么,顧鈺坐回搖椅,撣了撣衣袖,“問?!?/br> “今日,你派人敲暈我,是為了安排我與皇兄見面嗎?” 顧鈺沒回答。 沈絡歡走過去,蹲在搖椅一側,盡量放低身段,“你一直在照顧皇兄,還替皇兄把我從沈槿的手上接了過來,護我們周全?” 男人沒回答,靜靜看著她,直到把姑娘家看得紅了臉,才收回視線,“更正一點,將你接來遼陽,并不是看在你皇兄的面子上?!?/br> “那是?” “為我自己?!?/br> “......” 顧鈺忽而一笑,半開玩笑半認真道:“公主還記得我們之間的婚約嗎?” 先帝在位時,曾與顧太傅商量過兒女家的婚事,卻因顧府慘遭滅門而中斷。后來,顧鈺進宮做了閹宦,先帝再沒提過此事。確切的講,兩人之間并無婚約束縛。 沒想到此刻他會提起這事兒,沈絡歡下意識后退,后腳跟踩到裙裾,差點跌坐在地上,“你是...閹人,如何成親?” 這是她能拒絕他的唯一理由。 顧鈺目光投過來,落在她嬌美的臉上,抬手按住她跳動的頸脈,“我若不是呢?” 怎么可能...... 沈絡歡搖頭道:“不管是不是,我都不會嫁給你,我不喜歡你?!?/br> 話落,周遭的氣氛變得更為壓抑。 顧鈺輕輕哂笑,按了一下她的動脈,指尖向下,來到她袒領領口的紐絆上,“剛好,我也不喜歡公主?!?/br> 沈絡歡卻如獲大赦,長長吐出一口氣,彎起杏仁眼,“那就好,那就好?!?/br> 男人的目光有些陰鷙,食指陡然勾住她的紐絆,用力一扯,伴隨著姑娘的驚呼,一顆盤扣被崩開,露出大紅訶子的一角,訶子以金絲系帶掛于脖頸上。 女子最為隱秘的私物被窺探,任誰能心平氣和?沈絡歡揪住衣領,嬌惱地摑出一巴掌,被男人攥住手腕。 男人力氣很大,沈絡歡嗚咽一聲,卸了手臂的氣力,又抬起另一只手摑向他。 “不是來服軟的?”顧鈺捏住她兩只手腕,面色不悅地問。 沈絡歡反應過來,又氣又羞又煩悶,想起皇兄說他吃軟不吃硬,瞬間軟了脾氣,紅著眼眶質問道:“你怎么可以三番五次占我便宜?我還要嫁人?!?/br> 顧鈺松開她,坐起身,由于躺椅太矮,一雙長腿無處安放,索性曲膝敞開,將她圈住。 對方的氣場一瞬間籠罩住全身,沈絡歡覺得難堪,加之蹲麻了腿,扶著搖椅的扶手站起身,眼前有些眩暈,沒站穩向前撲去,纖細的身子撲進了男人臂彎。 顧鈺攬住她的腰,將人按坐在地上,不準她起來。屋里燃著地龍,鋪著猩紅氈毯的地面比炕頭還暖和,坐在上面不至于著涼。 沈絡歡被他按著后頸,直不起腰身,不得不趴在他的大腿上。兩人舉止親昵,像極了新婚夫婦。 爐中的橄欖碳燃燒殆盡,銅釜中的泉水停止了沸騰,顧鈺舀起一勺,倒在紫砂壺里,不緊不慢道:“公主這輩子別想著嫁人了?!?/br> 沈絡歡心里咯噔一下,看向他的下顎,“你說什么?” 深色茶湯斟入紫砂盞中,一片茶葉浮于茶湯上旋舞,慢慢沉底。比起沈絡歡的焦躁,顧鈺的心如同氤氳茶湯,淡定從容得多,也或許是因為掐住別人命脈與被掐住命脈的區別。 吹涼茶湯,顧鈺將茶盞抵在女子唇畔,“哭了一下午,潤潤喉嚨?!?/br> 這話讓沈絡歡想起了他在密室中對她的所作所為,身體觳觫起來,“顧鈺,你不讓我嫁人,是認真的嗎?” 顧鈺淡淡一笑,清雅而病態,“先喝口茶?!?/br> 沈絡歡吮了一口茶湯,清香的茶湯熨燙了舌尖,她舔舔嘴唇,仰頭看他。 紅潤的唇瓣上還殘留著水澤,在燈火下泛著柔光,顧鈺眼眸愈發深邃,將拇指按在她的下唇上。 “唔......” 從未被冒犯的朱唇上傳來粗糲的觸感,沈絡歡本能地向后躲,被男人扣住后腦勺,瞬間拉近了彼此的距離。 顧鈺長身傾下,慢慢靠過來,目光如隼,鎖著微張的櫻唇。那會兒沒嘗到滋味,這會兒有些心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