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用早飯時，程夫人來了。

    進門一看，大將軍趴在迎枕上微微仰著頭，郡主坐著矮凳，一口一口喂他吃粥。

    “都這時候了？怎么還在家？”程夫人詫異自語著，心里悄悄說道，怎么還喂上飯了？

    又一想，不對啊，往前走了幾步，凝目觀察著大將軍問道：“是不是受傷了？”

    “后背上有些擦傷?！备ｌ`扭臉看了過來，“聽晴香說，程夫人昨夜里就來過，可是文中郡王妃的事？”

    程夫人看一眼大將軍，只說一聲是，別的不肯多說。

    大將軍奇怪看了過來，程夫人嘿嘿陪個笑臉，解釋道：“是郡主交待的事，郡主沒有發話，我不能說?！?/br>
    福靈笑道：“大將軍一起聽著就是，坐下慢慢說?！?/br>
    大將軍滿意點頭，說聲飽了，福靈放下碗，喚人過來收拾。

    “郡主還沒吃呢?！背谭蛉嗣Φ?。

    “我先吃飽了，才喂的他?！备ｌ`笑道，“哪有自己餓著肚子，先伺候別人的？”

    “這還差不多，男人不能慣著……”程夫人說著話，看一眼大將軍臉色，輕咳一聲道，“說正事，那向首領不是jian夫，是文忠郡王妃的哥哥?！?/br>
    福靈哦了一聲：“難怪會夜里出入寢室，原來是哥哥?！?/br>
    大將軍不以為然：“邱詹事的三個兒子都好好在京中呆著，哪來的哥哥？”

    “不一定是親哥哥?！备ｌ`笑道，“堂哥哥，表哥哥，干哥哥，都是哥哥呀?！?/br>
    大將軍嗯了一聲，程夫人道：“一個姓詹，一個姓向，應該是表哥吧?！?/br>
    福靈點頭道：“程夫人把在暗道里聽到的，從頭到尾仔細說說?！?/br>
    程夫人皺眉細想著說道：

    那條暗道通向文忠郡王妃寢室的衣櫥后面，天一擦黑，我就進去了。

    先是聽到文忠郡王妃用晚膳，然后出去走動消食，回來后說是要練功，有一個丫頭在旁邊報名看時辰，名堂眾多，什么下腰，倒立，蛙行，蛇形，藤纏樹，聽起來像是跳舞，折騰了足有一個多時辰，又去沐浴。

    沐浴的名堂也多，那丫頭先問，今日在水里加羊奶還是牛奶，加什么花瓣，放什么香，文忠郡王妃說用羊奶，放梔子花瓣，加金鳳香，沐浴了約有半個時辰，安靜了一會兒，可能是丫頭為她穿衣梳妝，然后聽到那丫頭說，王妃可真美，又美又香。

    她輕輕嘆息一聲，問道：“怎么還不見向首領？”

    “剛剛到二門上問了，說是用過晚膳就出門去了?！蹦茄绢^忙道。

    她嗯了一聲道：“那就再等等?！?/br>
    等了片刻，聽到門吱呀一響，有人進來了，那丫頭忙說道：“向首領來了？奴婢這就到門外守著去?！?/br>
    “找我有事？”向首領的口氣很不耐煩。

    “白日里哥哥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哥哥對她動心了吧？”文忠郡王妃道。

    “讓我多晚都來，就為了說這個？”向首領更不耐煩。

    文忠郡王妃道：“哥哥打小送我去學本領，男女間的事我不會看錯?！?/br>
    “我不是你，滿腦子兒女情長?！毕蚴最I咬牙說道。

    文忠郡王妃聲音陡然拔高：“我兒女情長？就因為哥哥的計劃，我舍棄了多少？如今好不容易同來邊城，我連話都沒跟他說過?！?/br>
    “待到大功告成，我自會獎賞你們?！毕蚴最I冷淡說道。

    “大功告成？何日才能大功告成？”文忠郡王妃尖聲道，“勾引了這個勾引那個，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頭？”

    “你有別的本領嗎？”向首領依然冷淡。

    “我倒想有些別的本領，你讓我學嗎？”文忠郡王妃尖聲嚷道。

    “竟然哭哭啼啼，你今日瘋了不成？”向首領有些惱怒。

    “我是快要瘋了，我想念平哥，我要見一見他?！蔽闹铱ね蹂蘖似饋?。

    “不行?！?/br>
    “我到軍營里去?！?/br>
    “文忠郡王比我想的狡猾得多，不能讓他生出疑心?！?/br>
    “讓他過來?！?/br>
    “你以為這兒就不會有人盯著？”

    “我不管，我要見平哥，你讓我見一見他。否則，我熬不下去?！蔽闹铱ね蹂行┬沟桌?，“我早就不想煎熬下去了，我不想報仇了，為何要報仇？報仇那么苦，你放我和平哥一起走，你非要報仇的話，就憑自己的本事，不要拉上我們?！?/br>
    就聽啪得一聲脆響，應該是向首領掌摑在文忠郡王妃臉上，文忠郡王妃的哭聲戛然而止。

    “怎么？你看我今日心情好，便借機跟我哭鬧，是不是？”向首領怒斥道。

    文忠郡王妃沒敢說話。

    說著話又是一記耳光：“看來我這幾年對你太寬縱了，以致你忘了根本?！?/br>
    “哥哥，我錯了?！蔽闹铱ね蹂蟮?，“你饒了我，不要罰我?！?/br>
    “金尊玉貴耽于享樂，竟然忘了大仇未報，不該罰嗎？”

    靜默片刻，耳邊傳來甩動皮鞭的聲音，初始還能聽到文忠郡王妃的哭聲，慢慢的，哭聲弱了下去，鞭子還接著在響……

    程夫人語聲頓住，仿佛不忍說下去，福靈雖然不喜歡文忠郡王妃，可想到那樣柔弱嬌美的一個人被抽鞭子，心里很不舒服，咬牙道：“這向首領太過心狠手辣?！?/br>
    “不是那樣的，郡主和我一樣想錯了?！背谭蛉硕硕ㄉ?，接著說道：“我有些聽不下去，正準備離開的時候，突然聽到文忠郡王妃叫道，哥哥，我不想再打下去了，你不要逼我，你打我吧，那向首領咬著牙說道，繼續打，打了八下，還差十二下。老規矩，你犯了錯，打二十下，我犯了錯，打四十下，若是你不肯打，我就拿刀刺自己，……”

    福靈啊了一聲，大將軍拍一拍她手背，看向程夫人。

    程夫人接著說道：“原來是文忠郡王妃在打那向首領，這樣的責罰手段聞所未聞，連我聽了心里都有些不舒服?！?/br>
    “用懲罰自己來逼人就犯，應該是親生的兄妹?！贝髮④娎潇o說道。

    福靈呆愣片刻，方輕輕點了點頭。

    “這一對兄妹十分古怪，夜里我會再去查探?！背谭蛉说?。

    “不可?！贝髮④娭浦沟?，“這位向首領十分可怕，你不是他的對手，昨夜里因他們兄妹爭執，他才沒有發現你的存在，你若再去，會有危險，密道也要盡快封上?！?/br>
    “既然可怕，我更想會他一會?！背谭蛉说?。

    “你為耀章想一想，再去逞強?！贝髮④姵谅暤?。

    程夫人一縮脖子，不敢再說話。

    福靈忙道：“聽大將軍的，趕快將密道堵上?！?/br>
    程夫人這才答應，說聲即刻就辦，又狐疑看向大將軍：“大將軍這傷看起來很重，不是擦傷，是遇刺吧？”

    福靈不知該如何回答，只看向大將軍。

    大將軍點頭道：“昨夜里受的傷，刺客沒逮到，只找到了暗器?！?/br>
    “暗器是什么？可能讓我瞧瞧?！背谭蛉嗣柕?。

    “軍營中自會有人查探，你不用管?！贝髮④姷?，“文忠郡王妃和向首領十分危險，你全權護衛內宅就是，需要人手的話，可以讓獨孤娘子調派?！?/br>
    程夫人喜上眉梢，起身拱手道：“大將軍請放心，郡主請放心，我會練一小隊娘子軍出來，保護咱們大將軍府?！?/br>
    大將軍點頭說好，程夫人看向福靈：“郡主算我一功，給我些獎賞吧？”

    “想要什么盡管開口?！备ｌ`笑道。

    “耀章最近性情浮躁，不用心讀書，我打他，徐jiejie攔著不讓，問他有什么事，他不肯說，連耀文都不知道他的心事?！背谭蛉说?，“郡主跟他談談心，算是給我的獎賞，如何？”

    “我當是什么大事?！备ｌ`笑道，“包在我身上，定將他的心事挖出來?！?/br>
    程夫人喜滋滋走了，大將軍看著福靈揚了唇角：“能讓程夫人對你服氣，我都佩服?！?/br>
    “每個人都有軟肋，我巧妙加以利用而已?！备ｌ`得意笑著，“不過呢，我是善意得利用，只會給對方帶來好處?！?/br>
    “那你說說，我的軟肋是什么？”大將軍問道。

    福靈笑道：“堂堂大將軍，怎么會有軟肋？”

    大將軍抬手揉揉她頭發，看著她笑。

    福靈咬一下唇，臉色微微泛紅，手擋在眼前小聲道：“不要這樣沖著人家笑?！?/br>
    大將軍問為何，福靈扭著手道：“讓人有想要干壞事的沖動?！?/br>
    “什么壞事呢？”大將軍迷惑道。

    福靈哎呀一聲，心想我怎么總是胡思亂想，是不是太閑了？撲閃著眼道：“你是忙慣了的，閑著是不是發慌？要不要我給你讀書？”

    大將軍搖了搖頭，福靈起身道：“那咱們拼魯班鎖吧，再讓你看看我的飲水鳥?！?/br>
    說著話起身欲拿，一轉頭看到雨香在窗外探頭探腦。

    出了屋門來到廊下，雨香遞了一封書信過來，壓低聲音說道：“費通打發人送來的?！?/br>
    福靈站在廊柱后拆開來粗略瞧過，拿著進了屋中，笑對大將軍道：“我哥哥來信了，信中有重要線索，你要不要聽？”

    大將軍點頭道：“讀來聽聽?！?/br>
    文毓郡王在信中說，邱詹事的幼女邱月華因自小體弱，三歲時送往洛陽郡白巖尼寺寄養，前年年底回京，打發人秘密前往白巖寺，寺內供奉有邱月華的靈位，一十六歲壽終，有人假冒邱月華嫁給了文忠郡王，此女究竟是何來歷，尚需進一步查探。

    福靈讀罷信，看向大將軍，大將軍想了想說道：“讓廖恒來一趟，他可從蛛絲馬跡中窺知端倪?！?/br>
    福靈哼了一聲：“他得罪了我，我雖不準備記仇，怎么也得緩上幾日，省得他以后恃寵而驕，反過來欺負我?！?/br>
    說著話拿過紙筆擱在炕桌上，將程夫人所說的話詳細寫了下來，遞給大將軍，問道：“我寫得可有疏漏？”

    “應該是沒有?！贝髮④娍粗?，“寫這些做什么？”

    “不拼魯班鎖了，我們解謎?！备ｌ`道，“就從這兄妹兩個的言行中解開謎團?！?/br>
    “先從哪兒解？”大將軍問道。

    二人頭碰著頭，齊齊指向兩個字，平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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