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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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睜著眼,面向床里側,也不知在看向哪里,很像從前一個人躲起來生悶氣的委屈樣子。 他便拿出耐心,溫聲哄著:“渺渺,慪氣也好,不慪氣也罷,但都別躲著我,我今日只是想看看你,也帶了些你從前喜歡的吃食和玩意兒,你起來……” “你能不能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溫窈忽地擰眉翻身坐起來,徑直截斷了他的話。 賀蘭毓扶在她肩上的手一頓,眸中直直望向她。 她冷聲道:“我對你已經沒有所謂的情分了,你難道不明白嗎?你喜歡的那個溫渺渺,喜歡你的那個溫渺渺,早在幾年前就不存在了!” 她看著他面上倏忽停滯的神情、眼中漸漸黯淡的光,狠下心要與他一刀兩斷,只將話說得更加決絕。 “喜歡你的那個溫渺渺不會舍得不見你,也不會愿意在你受傷的時候,還離開你那么遠,她會守著你,為你傷心、擔憂,可我不會!” “因為我根本就已經不在乎你了,你又偏偏來我眼前做什么呢?” 那些話是刀子,每一個字都是一把往他心上扎的利刃。 賀蘭毓聞言靜默良久,坐在床邊一動不動地望著她,竭盡全力地想從她那雙漂亮的眼睛里,分辨出一絲一毫地言不由衷來。 滿室沉寂,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有他低啞地聲音響起。 “可在我眼里,你始終都是你……” 賀蘭毓的執拗與固執,早已經深藏進他的每一寸骨血里。 從當年百般反骨也要提刀上沙場,到如今無論如何都不肯放下溫渺渺,他一直都是他,好壞參半,卻總歸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改變他的心意。 可他就不會怕嗎? 不是的,他也會怕她的又一次決絕開口,于是匆忙說:“你怕是醉糊涂了,方才既喝過了解酒湯,那就早些休息吧?!?/br> 賀蘭毓面上仿佛依然是那般波瀾不興,說完便不打算再逗留,壓根兒沒給她再出聲的機會。 溫窈望著他的背影無可奈何,仰面倒回到迎枕上,目光怔怔望著窗外被燈火照成暖黃色的飛雪出神。 她不知道還應該怎么做,才能了結他的心結。 晚間戌時末,屋里的燭火幾近燃到盡頭。 她睜眼瞧著搖曳的火苗,直看到眼睛干澀,這才揚聲沖外頭喚了錦珠打熱水進來,洗漱就寢。 錦珠期間始終低著頭,幾番欲言又止都生生咽了下去,也沒敢教溫窈察覺端倪。 她沒說,相爺其實一直沒走,就席地坐在外頭廊檐下怔忡失神,聽見里間喚人,也教她們如常伺候,不必聲張。 賀蘭毓的確只是想安靜坐會兒。 以前閑來無事總席地坐在檐下跟溫渺渺喝酒,現在沒有酒了、沒有漫天璀璨的星星,也就沒有溫渺渺了。 她說得那些話,或許是真心的,但他不喜歡,也不愿意相信。 這晚上的雪下得很大,紛飛飄揚地像是春日的柳絮,被風刮進走廊中,落滿了他一身。 錦珠錦瑞誰都不敢上前,兩個人扒著墻角偷偷地看,錦瑞疑惑得很,小聲問:“相爺為什么不進屋啊,他不冷嗎?” 錦珠道:“可能姨娘還在置氣吧,你也知道,男人都好面子……” 錦瑞臉一皺,“那相爺席地坐在檐下的模樣,都被我們看到了,這就很有面子嗎?” 錦珠:“……那肯定你看到你也不敢說出去啊,笨!” 錦瑞哦一聲,又問:“那你覺得相爺要坐到什么時候才會走???這都好晚了,如果相爺不走,我們是不是也不能睡?” 錦珠聞言又看了眼檐下的相爺,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好久了,顯然不是為賞風花雪月,也就肯定不會召人上前伺候。 遂說:“那倒不必,咱們到點兒睡咱們的,相爺約莫要坐在明天早上的?!?/br> “你怎么知道?”錦瑞狐疑。 錦珠屈指敲人腦門兒,“你聽說過什么叫苦rou計嗎?相爺今兒晚上吃點苦頭,在姨娘房外坐一晚上,等姨娘明兒早上一看,說不定心一軟,咱們就能回去了!” 她只是想著若自己和來福吵架,來福使出這一招,那她肯定會招架不住,原諒他的。 可兩個丫頭猜錯了。 翌日清晨,錦珠起身打水去主屋伺候溫窈洗漱時,檐下已沒有相爺的身影。 她后來好奇,去問了守門的小廝,才道是相爺靜靜孤坐大半晚,臨至清晨寅初,便啟程單騎快馬返回盛京上朝去了。 嗐!原道是真的靜坐,并不是苦rou計啊…… 明澄院那邊兒卯時過四刻時有了動靜。 盈袖教人守著看了大半晚,這廂得了準信兒,才揣著手進屋回稟。 寢間里的燈燭垂淚,不眠不休地燃了一整晚,床榻上的齊云舒同樣輾轉難眠,見她進來,手肘撐在軟枕上起來些,眸中止不住憂心忡忡。 “怎么樣?” 盈袖忙寬慰道:“夫人安心,那邊兒來信兒了,說溫氏沒回來?!?/br> 齊云舒聽罷輕舒一口氣,可心中一股酸,回過神兒便又壓不住地蹭蹭往外頭冒。 這都去了第幾回了,約莫八九回了吧? 打那會兒傷還沒好全時便去過,到如今仍舊回回空手而歸,卻又回回還要去,每次回來便將自己關在房間里喝得酩酊大醉,也不知究竟什么時候才能教他對溫氏死心…… “眼下可是又在醉酒?”齊云舒問。 盈袖搖頭,“待會兒就要上朝,爺有分寸,這會子正在屋里收拾穿戴呢,夫人要過去瞧瞧嗎?” 齊云舒身子動了動,可到底還是作罷,她現在過去做什么呢? 把心里的不悅擺在臉上給他看,那是自討沒趣,可要是當做什么都沒有,高高興興地,她做不到不說,他恐怕也更覺得刺眼。 直臨到年節過后的一日傍晚,賀蘭毓不知在哪里赴宴回來,原就喝了酒,回到明澄院又照例教來福送酒進去后,兀自關上了門。 齊云舒坐在軟榻上放心不下,又躊躇不前。 盈袖遂勸她,“夫人別等了,就這么等是等不來爺的,您得教爺看著您的好才行啊?!?/br> “可是……” “您別可是了,快去吧!” 她就缺個人推那一把,心里一根筋捋直了,便起身從盈袖手中接過燈籠,披著狐裘往明澄院去了。 踏著殘雪一路到門前,并無人敢攔。 齊云舒不敢貿然推門,先站在門前輕敲了一下,“夫……” 誰料話音悶在喉嚨中都未及說完,里頭頓時教人扔過來個酒壇,哐當一聲砸在門上摔了個粉碎。 “滾!” 她嚇得渾身一顫,站在門前僵住許久,眼眶憋得通紅,終于咬著唇要轉身離開之際,心里卻一個勁兒地回蕩個聲音—— 一定得進去,受不得這些委屈,他的心就永遠都會在溫氏那兒! 一念及此,齊云舒沉了沉心,握緊手中的燈籠桿,徑直推門而入。 她豁出去了,只想著:若他當真不分青紅皂白打傷了她,那日后至少也算能得幾分他愧疚與憐惜。 幸而此回進去沒有酒壇再扔過來。 屋里沒有燭火,昏暗得厲害,齊云舒小心繞過地上的碎片往里走,一直到里間書房桌案邊,搖曳的燈籠光照出個蕭然席地的人影。 賀蘭毓就那么靠著桌案,渾身酒氣,一旁擺滿了空置的酒壇。 “夫君……” 齊云舒輕喚了聲,他沒吭聲,似是昏睡過去了。 她借著燈籠光看他失魂落魄地模樣,忍著酸楚去將桌子上的燭臺點燃,便躬腰去扶他。 豈料雙手才碰到他腰背,賀蘭毓陡然從夢中驚醒,眸中冷厲頓時一閃而過。 齊云舒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也沒來得及發出半個音,喉嚨間猛地掐上一只大掌,砰的一聲將她按在了一旁的書案上。 “你也想學尹曼惜的故技重施是嗎?!” 賀蘭毓雙目布滿血絲,兇狠暴戾,那只粗糙的大手猶似虎爪一般,牢牢捏在齊云舒細細的脖頸上,仿佛只要再用一點力,便可以結束了她。 齊云舒嚇得自覺呼吸不暢,一張臉霎時全無血色。 她從沒像此刻這般怕過他,揮舞著四肢拼盡全力掙扎,拼命搖頭試圖教他放手,眼淚順著泛紅的眼角無力滑進鬢遍。 賀蘭毓垂眸看著她面上驚惶恐懼的神情,和當初的尹曼惜當真是如出一轍! 他心下騰生厭惡,一把松開她,重又靠回到桌案邊。 齊云舒本已滿腔委屈與惶恐無處傾訴,再經歷此間驚嚇,頓時聲淚俱下,“我與你是皇帝御旨賜婚的夫妻,你就這么對我嗎?” 他卻只覺疲乏,起身欲走。 齊云舒抬手拉他衣袖沒拉住,那片衣角自手中脫離得毫不留情。 她頹然撲倒在地上,沖他哭喊,“你站??!你給我站??!賀蘭毓你告訴我,我究竟有哪一點比不上溫氏?” 賀蘭毓腳步不停,她跌跌撞撞地追上去。 “她有我對你好嗎?你受傷的時候是我衣不解帶地在一旁照顧你,可她在做什么,她在忙著逃走!你為什么就是看不見!” “更何況我身后有國公府,有太后,有皇帝,她呢,她除了矯情做作、欲拒還迎,她還能給你什么?” 賀蘭毓的步子終于停下來,轉過身,一雙眼睛森寒無比對上她,“你莫不是覺得,我有如今,全拜與你的這樁婚事而來?” 齊云舒教那眸光中的寒意浸透了脊梁,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她不蠢,待回過神來,如何能不明白自己那話說得有多么的荒謬,他的功勛都是出生入死在戰場上贏來的,不需要任何人施舍給予。 他娶她,與有榮焉的是她與國公府,權衡心安的是皇帝與太后。 齊云舒全身的尖刺都教那一句話消磨殆盡了,站在原地咬唇不語,一只手緊緊抓在身旁的畫柱上,試圖給自己找個依靠。 她在他眼前站不穩腳步,費盡心力撐回到畢月閣,進了門喝退眾人后,終于忍不住撲倒在床榻上以淚洗面,哭得昏天黑地。 但這晚臨至夜間亥時末,明澄院那邊忽有腳步聲匆匆響起,動靜頗為急促。 齊云舒仍舊未能控制住自己一顆探究的心,派了盈袖去打聽。 才道是鳳隱山來的侍衛,說溫氏今日下午騎馬在林間散步,偶遇狂鹿飛奔驚了馬,被馬匹裹挾著疾沖而走,連同追上去救人的侍衛,眼下都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