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咱們家不是不缺這個錢?”召懷遇遲疑道。 德昌侯府的確是不缺這么點錢,只不過填完窟窿的確也得花些日子緩一緩,召伯臣擔憂歸擔憂,如今見召懷遇這么一問,倒是叫他起了試驗這個兒子的心思。 “缺!”于是他斬釘截鐵道。 召懷遇顯然一頓,“缺?” “是,咱們家下半年多的是花錢的地方,雖說這幾千兩銀子不是沒有,但要真給了出去,咱們全家可就得喝一陣子西北風了?!闭俨贾睂顩r往嚴重了說,說的召懷遇一愣一愣。 “真的缺?”他不死心,又問了一遍。 “真的缺!”召伯臣眉頭微皺,不像是說謊的樣子。 召懷遇自小金尊玉貴,養尊處優,身上從來不缺錢花,對家里的開支花銷一概不通,不知家里到底雇了幾個女使小廝,也不知家里有多少農莊田地,今日聽召伯臣這一番話下來,也絲毫沒有意識到這是個騙局。 “找我借錢?” 珍珠樓上,江韶華笑呵呵地起身迎了召懷遇進門,熱茶還沒端上手,便聽召懷遇一語破的,直奔中心。 給他倒茶的手在半空頓了一頓,隨即恢復如常,笑得如外頭的雪一般潔凈。 召懷遇見他不給自己回復,接過茶盞也沒有喝,而是拿來捂著手道:“如何?” 江韶華還是沒有回他,反而沖三樓閣樓望了一眼,道:“姜兄也下來吧?!?/br> 聽了他的話,熟悉的腳步聲自身后響起,召懷遇一回頭,見姜祁正從閣樓上緩緩而下。 江韶華笑彎了眉眼,客氣道:“這么大的雪,也難為二位會出門來找我,只是今日找我來借錢的,按規矩排,你們已經是第八個了?!?/br> 第77章 開粥棚 “這雪可算是停了?!?/br> 白明朝從外頭回來, 撣撣身上的殘雪,給白傾沅遞了個竹筒罐子。 “這是什么?”白傾沅正用著早膳,好奇地接過東西。 白明朝精神道:“這是今早他們掃雪時, 我在枝葉上看到的一點干凈的雪, 聽那些喜好附庸風雅的人說,拿雨后露水或殘雪煮茶, 最為清冽可口,咱們今日便來試試?!?/br> “你倒還會附庸風雅了?!卑變A沅掂著那只罐子,上下左右看了看, 忽而想起顧言觀的習慣。 他在靈泉寺上, 倒也頗愛收集雨露, 莫非他們京城里的人,都拿這些當風趣高雅不成? 她欣賞不來,只會撇撇嘴, 將東西遞還給白明朝。 白明朝收回來放好,坐下來道:“也不知咱們家還有多少米糧,現工部和京兆尹的人都在街上忙著掃雪開路, 陳家已經開始放糧倉上街救濟了,這場大雪不知毀了多少人, 咱們家若是有多余的,也好出去擺個粥棚, 能救一個是一個?!?/br> 白家的人在大是大非面前總是懂得的,白傾沅聞言點了點頭,自然沒什么意見,“待會兒咱們就去找大哥開倉看看,只是你方才說,陳家已經開倉救濟了?大雪這才剛過, 他們反應竟能如此迅速?” 這不對勁,白傾沅舀粥的手忽然停下。 上一世暴雪過后,召未雨帶她和陶宣出宮體察明情,她分明記得,那一場暴雪之后,頭一個開倉救濟百姓的是喻家,還是在暴雪平靜后的第二日才開始,怎么這回倒是成了陳家? “是啊,其他人自己都還沒緩過來,哪里顧得上救濟他人,可見陳家這回防范做的不錯?!卑酌鞒恢南敕?,只顧夸贊道,“咱們家倒也還行,緩一緩也能接上?!?/br> “也是……”白傾沅心不在焉地回著,滿腦子想的都是陳家的事。 陳家這一世唯一的變數就是陳玉卿。 上一世陳玉卿死的早,壓根沒活到暴雪的時候,這一世他既然活了下來,那會不會,是他提前通知家里人做好了防范?畢竟都說他良善,想的多也是有可能的。 “在想什么呢?”白明朝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推了推她道,“走了,跟你哥哥我出去溜一圈,看看外頭的情況?!?/br> “哦……”她呆呆地應著,由白明朝給自己披上大氅,硬拖著往外走。 街上隨處可見有人在掃雪,還有裹緊大氅趕路的人哈著熱氣跑回家,屋檐下衣著單薄凍的發紫的乞丐坐在地上崩潰到大哭,白傾沅正欲脫下大氅披在他的身上,卻被白明朝摁住手。 他下巴指了指街上更遠些的地方,那里的現狀比眼前好不了多少,甚至更嚴重。 “你救不過來的?!彼Z氣沉重道。 他拉著白傾沅繼續往前走,邊走邊嚴肅道:“到時候除了開倉放糧,恐怕還得分發些布衣料子,人禍可擋,天災不可避,再加之前些日子涌進不少的流民,此番朝廷若不能很好地處理,恐后患無窮?!?/br> “那到時候,如若處理不好,不就是……” 白傾沅的話沒有再繼續下去,百姓不滿的后果就是叛亂,這是誰都懂得的道理。 兄妹倆一路走著,雪后的天即使放了晴,融化的時候也是最冷的,比下雪時還要冷幾分。 白傾沅走著走著就有些受不住,臉頰凍的通紅,白明朝見狀往她懷里丟了個暖手爐。 “你何時帶了這東西?”白傾沅驚喜之余,趕緊抬頭來看了看白明朝,見白明朝沒理她,只盯著前頭的街角看。 她順著白明朝的目光看去,原來他們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陳家的粥棚。 穎川陳家不是好人,在京城的這一分支倒是還行,不然也養不出陳玉卿這樣的老好人。 領粥的百姓排了整整半條街,后面還陸陸續續有人步履蹣跚地走進隊伍,白傾沅見了這情況,心下一刺。 “這才是人間百態?!卑酌鞒S久未有這樣正經地說話,白傾沅聽著,只覺難受。 明明知道一切卻無力回天的痛苦,才是最悲哀的。 她緩慢地看過整條街,從熱氣騰騰的粥棚到每一個排隊的人,他們臉上的表情被她盡收眼底,有悲壯,有慘烈,有欣喜,有絕望……她看到最后,目光轉回到親自在給百姓施粥的陳玉卿身上。 白明朝適時感慨道:“聽聞此番陳家就是聽了陳駙馬的話,提前有了準備,這才損失的少,沒想到施粥他還會來親力親為,真是不多見了?!?/br> 白傾沅跟著道:“駙馬善良的確是出了名的?!?/br> “罷了,看過了人家,咱們也趕緊回去清點清點,看看能不能盡早支起攤子救人?!?/br> 這一場雪災禍害的不只是成千數萬的百姓,還有許多廟堂上的官員。 暴雪后的第一日早朝,陶宣坐在明堂上,當眾下令官員們應該帶頭開粥棚,布施救濟,接濟百姓。 可是在他一番慷慨陳詞,揮斥方遒過后,愿意出頭的卻沒有多少。 朝堂上除了家底本就比較厚實的幾家,如喻家,陳家,承恩侯家等,剩下的大多只能保住自家,更有甚者,在陶宣幾個月前清點完貪污過后,早就自身難保,又如何會愿意大費周折地開粥棚救濟他人。 小皇帝不懂臣子們的心,幾個月前已經從他們身上剝了一層皮,如今居然還想從他們身上抽下幾根筋,簡直癡心妄想。 在他激情萬分的言論過后,滿堂寂靜,無人開口。 喻陳幾家還有富余的,該做的早就已經在做了,只是他們有錢,卻也清高,不屑于在朝堂上爭這一點不知所謂的榮譽和夸獎,便也沒附和小皇帝的話;而剩下的緘默不言,大多是不愿出頭當槍使。 “稟皇上,臣家里倒還有些糧食,家中人口也不多,正好可以開倉救濟?!?/br> 出人意料,大堂之上,居然是蘇疑碎這個莽夫先行開了口。 本不想出頭的蔣崢嶸知道他正跟自己爭著大將軍之位,想著若是叫蘇疑碎趕在他前頭得了好名聲,恐于自己不利,便也趕緊站出來道:“稟皇上,臣家里也還有些余糧,可做救急?!?/br> “兩位愛卿甚得朕心!”陶宣見有人附和,總算肯滿意,于是又掃一眼堂下眾人,親切問道,“可還有與蘇卿蔣卿一樣的朝廷棟梁愿意出糧?” “稟皇上,臣也愿意?!迸c蘇疑碎師出同門的覃質也來摻了一腳。 三個皆是朝中風頭正盛的武將。 明眼人都該看出來了,皇帝和太后這段時日正整合軍隊,欲從朝中選一人任大將,這三人在這個時候站出來,顯然都是想爭一爭這個位子的。 其他人不湊這熱鬧,便也都低著頭不說話。 三人當中屬蔣崢嶸年歲最大,若是錯過此番升遷,恐便再無機會了。 直到下了早朝,蔣崢嶸那一雙圓轱轆的眼睛都還沒好氣地瞪著蘇疑碎和覃質,將他們當成了明晃晃的眼中釘rou中刺。 覃質好歹還給人幾分面子,躬著身子稱呼了他一聲“蔣老”,蘇疑碎卻是半點不留情面,只差沒鼻孔朝著天與他置氣。 蔣崢嶸冷哼一聲,甩袖而去。 “氣他歸氣他,可別把自己氣壞了身子?!蓖Y崢嶸大步流星離去的背影,覃質高深莫測。 蔣含稱與父親同朝為官,聽他方才在朝堂上受了氣,知其心情不好,此時便乖順地跟在他身后出了宮,正要一道回家,卻被候在宮門外的小廝攔住了去路。 “少將軍,長公主請你回府?!?/br> 這暴風雪剛停,蔣含稱卻又仿佛頭頂遭了重重一記雪球。 成柔長公主自兩人成親后,便再也沒有主動見過他,今日這般,倒是叫他懵懂了,連說話都不利索,“敢,敢問,敢問長公主通傳,所為何事?” 小廝笑道:“長公主要見自己的駙馬,還能有什么理由?!?/br> 蔣崢嶸亦明白自己兒子這幾個月來受的委屈,但礙于對方是長公主,是太后的親女兒,又不好說什么,如今好容易見到了好轉,忙招呼蔣含稱過去。 “傻小子,還愣著干什么,趕緊去?!彼咧约簝鹤?。 “是,是,父親?!?/br> 蔣含稱喜形于色,飛身上馬,人還未到公主府,心卻早已飛了進去。 *** 白傾沅自回家后便忙著跟白明朝清點糧倉,一口氣忙活了兩三個時辰,連午膳也沒來得及吃。 剛忙活完的白明朝重重跌在椅上休息,見白傾沅又披上了大氅要出門,忙喊住她問道:“午膳還沒用呢,你這是去哪?” 白傾沅與他眨眨眼,“你自己吃吧,我找我的小郎君去?!?/br> 白明朝:“……” 暴雪下了三日,白傾沅便有三日未曾見過顧言觀了。 馬車載著她一路到顧宅,此時的顧宅已與她頭一次來時完全不一樣了,是煥然一新,高貴典雅的存在。 她下了馬車,便有門房來迎她,領她進門。一路穿過冗長的回廊,她見到先前來時干涸的流水與池塘已重新煥滿了活力,花草樹木也都得到了精心的照顧,枝椏雖還留著殘雪,但卻不再是枯榮,而是暗藏生機。 顧言觀正和江韶華在亭子里煮茶,見她過來,便招了招手。 “江老板也在?!卑變A沅見到江韶華,還是有些不自在。 她原本還想與顧言觀好好胡鬧一番,此時見到江韶華也在,便逐漸收起了那些心思。 江韶華見到她過來,忙起身道:“見過縣主?!?/br> “江老板客氣了?!弊詮闹浪纳矸莺?,白傾沅哪里還敢受他的禮,連忙跟著福了一福,互相客氣。 “我從前還恍惚,一直在太后身邊幫著我們的人究竟是誰,如今見到縣主,一切便都不攻自破了?!苯厝A一坐下便開誠布公,“江某此番能捏住那么多戶朝廷官員的把柄,多虧了縣主?!?/br> 白傾沅笑笑,若她當初知道江韶華是這等身份,會不會將此事告訴他還是未可知。 她無心參與他的大事,只能裝傻充愣道:“江老板在說什么,我聽不懂?!?/br> “不懂也沒事,江某今日以茶代酒,先敬縣主一杯?!苯厝A倒是自在,端起茶盞就要喝,白傾沅不想承他的人情,忙也跟著端起矮桌上一杯盛滿茶水的小盞,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