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連雞帶湯享用一碗之后,他終于向鳳仙露出了點好臉色,夸她廚藝不錯,又順帶問了問袁夫人的近況。 鳳仙頗感振奮。雖然她對這父親并無好感,但看得出母親仍對父親頗有情意,若得知父親有所牽掛,必會欣喜。是以鳳仙細述母親情況,暗暗希望父親多加垂憐。 凌燾卻聽得心不在焉,目光不時落在那孝雉湯上。待鳳仙講完,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并不與袁夫人母女相關,而是吩咐身邊下人:“將這湯給九娘子送去?!?/br> 這九娘子必然是許姑姑提及的薛九娘子了。見鳳仙神情有異,沉默不語,凌燾略做解釋:“九娘子才剛生產,尚未滿月,這雞湯滋味不錯,不如送去給她補補?!?/br> 鳳仙勉強笑笑,道:“是。但憑爹爹處置?!?/br> 據說薛九娘子也很喜歡這孝雉之味,食用不少,但夜間忽感腹痛,下血不止,竟有血崩之勢。薛九娘子的婢女阿玫帶著剩下的孝雉湯向凌燾報訊,說是食用孝雉所致,凌燾氣急敗壞,命人將鳳仙擒來,親自審問。 鳳仙驚愕,辯解說婦人生產后惡露多,即便下血,也不一定是飲食所致。阿玫道:“九娘子生產已有二十余日,惡露已不見紅,此前一直好好的,是今日食用孝雉之后才下血的?!?/br> 鳳仙向凌燾一一列出除孝雉外所用的香料,均很常見且無毒性。鳳仙又道:“孝雉燉好后我與許姑姑都飲過,不見有異才奉與爹爹的。爹爹自己也飲湯食rou,若有毒,我們三人為何無恙?若九娘子下血是飲食所致,罪也不在孝雉?!?/br> 阿玫反詰道:“九娘子今日胃口不好,孝雉之前就喝了點胡桃、芝麻和驢皮膠燉的甜羹,吃了點清煮的菌菇,這些都是九娘子素日常吃的食物,并無害處,而吃了孝雉就下血,難道不是孝雉導致的么?” 凌燾思忖道:“莫非這孝雉尋常人吃得,產婦吃不得?” 此時卻聞門外有人高聲道:“產婦吃得的?!?/br> 眾人聞聲望去,見說話的是疾步趕來的朱五娘子。 朱五娘子匆匆走到凌燾面前行禮,然后道:“這孝雉原是我外甥從夔峽帶來的。我第一次吃孝雉,便是在生三姑娘后,川中的親戚特意讓人送來給我補身子。孝雉比尋常雞湯更滋補,很適合產婦食用。后來生四姑娘五姑娘,坐月子時我也每次都吃,并無下血之狀??梢娋拍镒哟朔Y狀,并不與孝雉相關?!?/br> 凌燾聞言微微頷首,大概是想起朱五娘子坐月子食用孝雉之事。 阿玫蹙眉不語,暫未反駁朱五娘子,須臾,瞥了瞥鳳仙,又道:“就算孝雉無毒,說不定有人知道這湯要送予九娘子,便伺機在湯里加了點什么?!?/br> 鳳仙尚未應對,朱五娘子已轉朝阿玖,正色道:“孝雉湯是二姑娘奉與父親的,哪知她爹爹會轉送給九娘子。何況我相信二姑娘品性,她為人良善,絕不會做害人之事?!?/br> 話音未落,朱五娘子即疾步至阿玫帶回來的湯煲之前,也不用箸,直接用舀湯的勺盛了湯,連飲數勺,并取幾塊rou,迅速嚼了咽下,然后面對眾人道:“二姑娘做的孝雉,我也吃了,且看看我會不會因此得病。若有,我甘愿與二姑娘一同受罰,若無……”她目光冷冷地掠向阿玫,卻對凌燾道,“還望將軍嚴懲挑撥構陷之人,以還二姑娘清白?!?/br> 第三章 東君 朱五娘子進食孝雉后并無異狀,凌燾又請當地名醫檢驗孝雉殘湯,結論也是無毒,產婦可以食用,凌燾遂相信薛九娘子下血與孝雉無關。朱五娘子建議嚴查薛九娘子當天起居細節,不久后有仆婦告發,說那日午間曾看見阿玫扶薛九娘子出了臥室,在小院中漫步。朱五娘子失色道:“九娘子尚在月子中,萬萬不可出房門的呀。如今天氣寒冷,竟然有奴婢慫恿她出門吹風,難怪出了這事!” 凌燾立即拷問阿玫,阿玫哭著承認是九娘子多日困于房中,覺得煩悶,再三央求她,她才扶九娘子出至院中的,并辯解道:“但出門前我請九娘子穿上了厚厚的斗篷,全身裹得嚴嚴實實的,是在午間日光正盛的時候,也沒有風,出去不到半炷香光景就回房了,娘子沒有半點不適,確確實實是吃了孝雉才下血的?!?/br> 朱五娘子冷笑:“將軍請來的名醫早有論斷,孝雉無毒。你這賤婢,明明是你唆使九娘子外出,受寒病倒,為掩蓋罪行,還把罪責推到二姑娘身上,其心可誅?!庇謩窳锠c道,“這丫頭jian猾,留在九娘子身邊只會誤導她,又易惹是生非,鬧得家宅不寧,看來是留不得了?!?/br> 凌燾也頗以為然,命人狠狠鞭笞阿玫一頓,不顧薛九娘子的求情,很快把這服侍九娘子多年的貼身侍婢賣了出去。 阿玫被賣之后,薛九娘子終日以淚洗面,一見凌燾就憤恨哭泣,凌燾心煩意亂,漸漸地也不愛往她那里去了。 朱五娘子心情好了許多,也愈發向袁夫人母女示好,三天兩頭地帶禮物來,陪袁夫人聊天,一見鳳仙就拉著鳳仙手寒暄,從容貌性情到廚藝女紅,將鳳仙夸贊得天上有地上無。 但經歷上次之事,鳳仙也多存了個心眼,但凡外人帶來的食物都不給母親吃,袁夫人的食材藥材鳳仙都自己出門采購。所幸她們不是住在凌氏大宅,看管的人也不多,她日常外出相對方便。 一日鳳仙前往醫館,準備為母親買些藥材,剛出了門便聞側面不遠處有人喚“凌姑娘”,鳳仙側首一看,發現站在那邊柳樹下的竟是闊別多日的趙懷玉。 鳳仙一怔,然后迎上去施禮,問趙懷玉因何到此。趙懷玉道:“我進京赴試,途經荊南,想起姑娘,稍作打聽,得知姑娘暫居此處,所以信步而來,未料果真有緣再見姑娘?!?/br> 浦江離臨安不算遠,而荊南卻在浦江和臨安的西邊,相距近兩千里,哪有從浦江前往臨安會途徑荊南之理。鳳仙愕然問:“公子從浦江至此,再往臨安,千里迢迢,只怕路上也要花費一兩月,豈不耽誤溫書應試?” 趙懷玉微微擺首:“應試詩書,在于十年寒窗,不在這一兩月之間?!?/br> “所以……”鳳仙踟躕道,“公子此行,是特意前來游覽荊南?” 趙懷玉“嗯”了一聲,遲疑許久,方才道:“也兼來探望姑娘……姑娘雖說是回歸親生父母之家,但多年未見,也不知他們會如何對待姑娘。思來想去,終是放心不下,因此……” 一言及此,趙懷玉面紅過耳,垂目不敢看鳳仙。 鳳仙也頗不自在,一顧左右,低聲請趙懷玉跟隨自己,借一步說話。趙懷玉明白,與鳳仙保持著兩丈開外的距離,隨她來到一處僻靜的小茶坊,才又相對敘話。 趙懷玉很關心鳳仙的現狀,鳳仙把家中情形大致說了,又提及孝雉之事。趙懷玉旋即細問薛九娘子當日所食的其余食品,鳳仙遂把阿玫說的芝麻胡桃驢皮膠和菌菇告知趙懷玉。趙懷玉頷首:“那便是了……” 他隨后告訴鳳仙,這孝雉并非川中才有,福建路也有一些。自己兩年前曾前往武夷山探望好友問樵先生,當地獵戶提著一只孝雉上問樵驛兜售,也說到神奇之處,問他們是否要品嘗這山珍,但他們不約而同地謝絕了。 “我們同時開口謝絕,然后兩人相視而笑,都更覺對方是知己?!壁w懷玉回憶那時情景,猶帶淺淡笑意。 鳳仙頷首道:“你們都是仁厚君子,必不舍得以此珍禽滿足口腹之欲?!?/br> 趙懷玉道:“我們都認為,孝雉生而反哺,宛如孝子,我們又怎忍心傷害它。問樵先生雖然明確拒絕烹食孝雉,后來仍出錢從獵戶手中買下,帶到深山放生了。當晚我們煨著芋頭,圍爐夜話,他提及孝雉,說到一個閩中人知道的飲食上的禁忌:孝雉不可與胡桃、木耳及其余菌類同食,同食則會下血?!?/br> 鳳仙聞言沉吟。得知這點,許多之前想不明白的事隨即迎刃而解。她顧不得感慨,抬起頭再看趙懷玉時,請求道:“趙公子可否幫我買一些醫書?” 趙懷玉問她想買何種醫書,鳳仙道:“具體書名我也不知道,趙公子學識淵博,還望公子幫我選擇。記錄各種食材和藥材藥性,講解飲食搭配何為有益,何為有害的就行?!?/br> 趙懷玉應承,與她約定兩日后在此相見。 過了兩日,趙懷玉如約而來,帶著十余部醫書:“我遍尋全城,找到了這些尚可一觀的書,姑娘暫且看著,我日后也繼續留意,若又尋到好的,下次再贈與姑娘?!?/br> 鳳仙道謝,問他花費多少,取出自己積蓄的銀錢,要付給趙懷玉。趙懷玉忙推辭:“書是送給姑娘的,姑娘愿意看,于我已是莫大榮幸。姑娘若有積蓄,請供向令慈盡孝之用,不必再給我了?!?/br> 鳳仙堅持將銀錢推給他:“公子若肯收,便是行善積德,代為購書襄助我母女;若不收,外人若得知,便會說我們私相授受。想來公子也不會愿意看到我們彼此名節有損?!?/br> 趙懷玉見她言重至此,這才收下購書錢。見鳳仙如此深知禮義,心下愈發敬佩,不由流露思慕之情,問鳳仙凌燾可曾將她許配于人。鳳仙臉一紅,搖了搖頭。 趙懷玉頓時放下心來,鄭重道:”春闈在即,懷玉必將全力以赴。若金榜題名,且姑娘愿意,懷玉必會備齊禮數,請媒妁前來向姑娘提親?!?/br> 鳳仙螓首微垂,半晌才輕聲道:“終身大事,自然要待父母做主?!?/br> 趙懷玉只當她允了,喜不自禁。鳳仙但覺臉上火辣辣地,也不敢久留,當即告辭。趙懷玉送她到離家百余丈處,在鳳仙再三要求下才止步不前,朝鳳仙深深一揖作別。鳳仙亦向他襝衽還禮,道:“鳳仙預祝趙公子蟾宮折桂?!?/br> 在母親要求下,鳳仙開始每日前往大宅,定省父親。到了春暖花開之時,凌燾的心情似乎也隨氣候轉好,待鳳仙也變得頗和善,常留她在宅中與其余meimei閑聊玩耍。 凌宅大姑娘是庶出,已出嫁。三、四、五姑娘均為朱五娘子所生,三姑娘至今音訊全無,四姑娘十六歲,五姑娘十五歲,在朱五娘子要求下與鳳仙相處最多,其余六、七、八姑娘分別是不同的娘子所生,年紀尚幼,與鳳仙也不大親近。 一日晨,鳳仙定省父親后,應朱五娘子之邀來到大宅后花園與meimei們賞花。園中桃花、李花、海棠,乃至幾叢爭春的芍藥都開了,姹紫嫣紅,處處滿盈盎然春意。幾位meimei嬉鬧著要摘花來斗花草,園中各種花都被她們摘了一些,最后四姑娘一指墻外一枝探入園中的杏花,道:“只差杏花了,我們園中沒有,誰去把墻頭的剪幾枝過來?” 此刻園中皆為女眷,她們看了看那不低的枝頭,目光紛紛落在鳳仙身上,最后五姑娘笑道:“二jiejie,我們之中就你最高,可否去幫我們剪一些杏花來?” 鳳仙也不推卻,走到杏花枝下暗度其高度,回首道:“我也夠不著。去搬個園丁用的花梯給我?!?/br> 四姑娘讓自己身后的婢女去搬花梯。兩個婢女將花梯搬來置于墻邊,又遞給鳳仙花剪,然后迅速退去,像是生怕鳳仙讓她們爬上去摘花。 鳳仙這才想到,對這些大宅女眷來說,爬上墻頭去摘花是多么有失身份的事,連婢女都不屑做。她回顧眾meimei,見她們果然有人竊笑,有人冷眼旁觀,一副準備看戲的樣子。 鳳仙雖感不悅,但花剪在手,暫時也懶得想那么多了,徑直上了花梯,開始剪杏花枝。剪下后遞給前來接應的婢女,眾meimei又雀躍起來,連聲道:“我也要我也要!二jiejie再剪一些給我?!?/br> 鳳仙很快把墻頭花枝剪完,姑娘們還不滿意,催促她繼續剪,鳳仙再顧墻外杏花,那里倒是紅紅白白地開滿一路,約有上百株,但帶花朵蓓蕾的都離墻頗有距離,眼見是夠不著了。鳳仙面露難色,還在想是否就此罷手沿花梯而下,忽聞墻外有馬蹄聲響起,鳳仙循聲望去,透過那如霞光掩映、輕云朵朵的杏花海,見一白衣少年騎著一匹毛色光艷的棗紅馬,正引鞚策馬款款而來。 他頭戴烏黑軟紗唐巾,白衣勝雪,而衣緣殷紅中帶有一抹紫意,正與杏花花萼相若,行走于這香雪海中,頗類神仙之姿。 來到墻邊,他迎著鳳仙身后的日頭仰首勒馬,目光半晗,掠向她手中的花剪,然后向她露出悠然笑意,伸出右手,示意她把花剪給他。 鳳仙如中蠱般,默默地盯著他,無言以對,只依照他指示把花剪遞給了他。 他握著花剪,縱鞍引馬,信步到旁邊花樹下,間或揚手,不消多時,便輕松閑適地剪下了許多杏花枝。然后回到鳳仙所處的墻邊,向她遞上花枝,還了花剪,目示自己所乘高頭大馬,笑道:“我這步云梯比你那花梯如何?” 鳳仙不答,赧然接過花枝,輕聲道:“多謝公子?!?/br> 那少年略略頷首,笑而不語,策馬后退。陽光拂上他未被苦難磨折過的俊秀臉龐,使他周身若蘊光華,在鳳仙此日晦暗心境中兀自璀璨著。鳳仙恍惚地想,傳說中的東君,也不過如此吧。 鳳仙長久地立于花梯上,目送他漸漸遠去。很想知道他是誰,卻又不敢相問。而這時有位滿頭華發、仙風道骨的道士騎著毛驢從南邊來,趨近那少年,展臂指南,朗聲笑道:“二大王,這邊請。荊南府已在南邊正門恭候,請大王隨我去吧?!?/br> 第四章 點茶 宅中很快沸騰起來,奴婢們奔走相告,說將軍久候多日的道長上官忱已到達,與他同行的還有皇次子趙皚。凌燾親自率下屬家仆前往南門外迎接,女眷們暫不須露面,但論及這兩位貴客都是一副驚喜神情。 從眾女眷閑談中鳳仙得知,這位道長工醫術,善相人,據說還能未卜先知,曾治愈先帝母后的頑疾,因此深得天家信任。如今的皇太后也格外看重他,遇大事常請他占卜解惑。凌燾多年前曾與上官忱相遇,上官忱準確地預測了他至今的仕途,因此凌燾非常信任他,屢次邀請,近日上官忱才又答應前來做客,沒想到此次竟然還帶來了二皇子這般的貴客。 鳳仙向女眷們告辭,準備回到母親的居處。歸程中隱身于前院廊廡下,目睹了父親迎接兩位貴客入內的景象。趙皚沐著金色陽光,仰首闊步,唇角含笑,衣袂飄飄地走過宅中眾人左右相對、伏首相迎的正道,上官忱跟隨在側,很謹慎地保持著落后他兩步的距離,而凌燾則從旁低首引導,不時解說著什么,向趙皚呈出的笑容有明顯的奉迎意味,這謙卑的神情是鳳仙從未見過的,與她印象中永遠盛氣凌人的父親全然不同。而趙皚并不答話,依然目不斜視地前行,只是偶爾微微頷首,示意他有在聽。 這日許姑姑也前往大宅領月錢,回到小院時帶著一個十幾歲的婢女,說是朱五娘子派來給鳳仙使喚的。那姑娘見了鳳仙當即上前施禮,笑吟吟地請安道:“二姑娘好,二姑娘萬福。我叫雁巧,浣洗針黹都會,也會做點小菜,以后二姑娘需要我做什么,說一聲就是了,我必會盡心盡力地做好?!?/br> 鳳仙打量雁巧一番,也沒說什么,同意她在院中住下,命她自行整理居住的房間。 雁巧應聲,先自去了。而許姑姑神色有異,待雁巧走后才與鳳仙低聲說:“姑娘,我今日去大宅,有相熟的將軍身邊婢女悄悄告訴我,將軍已準備將你替代三姑娘,許配給延平郡王的長孫殷琦。延平郡王是當今皇太后的弟弟,深受天家隆恩,子孫也屢獲蔭補。將軍也是多次請人說合,才攀上這門親事的,但是,談妥之后才知道,那殷琦有癔癥,發作起來就對身邊人打打殺殺,聽說婢妾有被他打死的。將軍得知后有些后悔,但親事已議定,不敢再改,便一直在宅中秘而不宣,私下還是準備讓三姑娘嫁過去。三姑娘估計聽見了風聲,這才逃跑的……” 鳳仙所有的疑惑就此解開,不由冷笑:“怪不得朱五娘子這般討好我與母親。無事獻殷勤,必有所圖。我一直在想我有什么值得她圖謀,原來是要我代嫁?!?/br> “是呀,”許姑姑嘆道,“我說她怎么那么好心勸將軍把你尋回來呢,這才可徹底明白了。今日派雁巧來,多半是為監視你,怕你聽到訊息后也跑了……將軍這次請上官道長來,是想請他合一合你與殷琦的八字,觀一觀你的面相,看是否相諧?!?/br> 鳳仙一哂:“相不相諧,都會要我嫁過去,何必多此一舉?!?/br> 許姑姑道:“也是為了預測你嫁過去的景況吧,也許將軍發現你性子不像夫人那樣柔順,多少有些擔心?!?/br> 鳳仙想想,又問:“那上官道長為何會帶二皇子前來?” 許姑姑道:“聽說二皇子是受皇太后之名專程來請道長入宮,有事相詢。道長已經答應了來見將軍,便請二皇子同來,待道長與將軍敘談后再一同赴京……將軍見了二皇子很是欣喜,有意請道長做媒,希望二皇子能在四姑娘、五姑娘中選一位聘為夫人?!?/br> 鳳仙沉吟,須臾再問:“所以,爹爹會讓上官道長及二皇子見我和meimei們?” 許姑姑頷首:“應該是這樣?!?/br> 不久后大宅即有人來,請鳳仙稍作準備,明日晨赴大宅花園茶會,請上官道長相面。 那新來的婢女雁巧興致勃勃地開始為鳳仙準備明日要用的服飾,自去取了衣裳首飾,一一在鳳仙面前展示,問她欲選哪件。 鳳仙不動聲色,選了一套顏色素凈的衣裳。雁巧又問她要用什么發飾,鳳仙做思忖狀,然后道:“聽說如今天家上下皆不愛奢華物事,若用金玉首飾,只怕二皇子看見會說我們奢侈,落了俗套。我看大宅園中有早開的芍藥,花形盛大,色澤艷麗,若簪在發邊,既華美又不失天然意趣,最好不過了。你速去大宅,幫我摘一些回來吧?!?/br> 雁巧愉快地答應,這便要走,鳳仙又喚住她:“京中貴人無論男女都愛薰香,明日我的衣裳也不可無香,否則會顯得粗鄙無禮。你先去夫人房中借香爐與薰籠與我?!?/br> 雁巧領命,先去取了香爐薰籠,隨后再往大宅摘芍藥去了。鳳仙待她身影消失,自己取出從浦江帶來的香匣,里面香藥琳瑯滿目,她卻只取了一味龍腦香,點燃香炭置入香爐,攏好香灰,香灰山丘上加以銀葉,挑了少許龍腦香安放于銀葉中,香爐下方銅盆中注入沸水,以取水汽潤澤衣裳,其上覆以薰籠,再將明日要穿的衣裳搭在薰籠上,開始薰香。 翌日早膳后,凌燾請上官忱及趙皚于花園賞花飲茶,敘談一番后命眾女兒入園,一一向上官忱及趙皚施禮,又讓人取出福建茶苑所出名品,指著四姑娘與五姑娘對上官忱道:“我這兩個女兒雖不聰敏,但也曾效仿京中閨秀,學過書畫及點茶插花。她們一向仰慕道長高德,前日聽說道長即將光臨,都希望能為道長奉上一盞茶,以示敬意?!?/br> 上官忱表示不勝榮幸,笑道:“二大王乃官家嫡子,這第一盞茶理應奉與二大王,以示將軍闔府銘記天恩,以誠侍奉君上之意?!?/br> 凌燾連聲道:“有理,有理?!毙词疽馑墓媚锷锨包c茶。 四姑娘低首上前,雅坐于茶席前,等銚子中水沸后提起,注入湯瓶,待其止沸,然后在一個兔毫黑釉建盞中置入此前婢女用銀茶碾研磨好的茶粉,一手提湯瓶,往盞中注入少許水,另一手持竹子制成的茶筅,將水和茶粉調成膏狀,再繼續注熱水,然后快速地以茶筅擊拂,以使盞中浮起白色沫浡。 她素日常練習點茶,這一套動作原是十分嫻熟,但今日她頭上簪了一朵碩大的芍藥,身上又薰了類似花香的衣香,周身馥郁之極,點茶時便有一只蜜蜂飛來,繞著她頭飛旋。四姑娘驚懼之余又惦記著要點茶,動作便畏畏縮縮,不時停頓,額上涔涔汗出。這一盞茶點罷,調膏、擊拂都有所不足,湯面上沫浡很快散去,水痕露了出來。點茶以沫浡停留時間長為貴,四姑娘這一手實在露怯,凌燾看著面色一沉,十分尷尬。 四姑娘擱下茶筅,垂首凝視著面前這盞茶,也不知該不該奉與趙皚,一徑沉默著。趙皚見她眼淚都快滴了下來,遂示意近處婢女將茶盞呈上,自己捧起飲了一口,微笑道:“不錯?!?/br> 凌燾忙揮手讓四姑娘退下,又命五姑娘上前點茶。 五姑娘也簪著一朵芍藥,只是四姑娘所用的是紫色,而她選了粉色的,同樣也芬芳撲鼻。大概是年紀輕,更喜歡甜蜜香型,她此時用的衣香是橙花蒸海南沉香,聞起來格外甘甜,同樣引來了蜜蜂,而且不僅圍繞著她頭上的花,在她提起湯瓶時,一只蜜蜂飛到了她注水的手上。 五姑娘一聲驚叫,手一松,湯瓶墜下與建盞相撞,茶盞與湯瓶相繼滾落墜地,熱湯四濺,茶席一片狼籍,五姑娘身上手上也有幾處被熱水所灼,尖叫著跳了起來。 凌燾面如死灰,忍不住直斥五姑娘:“出去!” 五姑娘掩面哭著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