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辛三娘眼珠一轉,心里已有數。一把將阿澈推進他房里,從外關上了門:“你快睡吧,別管閑事?!比缓笞约阂厕D身回房,不再前去探看。 林泓的唇在蒖蒖眉間一點點輕輕觸著,然后輾轉流連,像在給她書寫一個悠長的印記。而這一次的擁抱與之前不同,和他的吻一樣帶著逐漸升溫的熱度。蒖蒖有些惶惑,又有些羞澀,試圖掙脫,他卻并不松手。蒖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手足也如醉酒一般軟綿綿地,暫時停止了掙扎。 當他的吻有向下蔓延的趨勢時,忽有風來疏竹,吹動書房外修竹之間掛著的碎玉片,玉片相撞,似環佩一般叮當作響。 林泓在竹林中掛碎玉片,稱之“碎玉子”,以為風鈴。蒖蒖曾問因何用此,他說,風吹玉振,可愉悅耳目,可靜心養性。 晚來風急,碎玉子之聲淅淅瀝瀝,一陣緊似一陣,清脆的樂音漸趨激越,驀地綻出一下鏗鏘金石聲,似有玉片墜地,落在青石磚上,剎那間粉身碎骨。 林泓悚然一驚,放開了蒖蒖,站起看著窗外,目中焰火漸漸暗淡,他忽然轉身出去,大步流星地越過廊廡及梅樹竹林,朝池塘走去。 狂風呼嘯,撲面而來,他迎風展開雙袖,任風將身披的大氅掠去,大氅飄墜委地,他并不回顧,徑直走到泛著粼粼波光的岸邊方才停下,蒼茫的眼望向烏云蔽月的夜空,在獵獵風聲中艱難地平復著呼吸。 默默佇立良久,直到風勢稍減,月色重現。月光仿若一個舒展著冰綃雙翼的精靈,將他僅著單衫的身軀擁于懷中,體內的潮熱退去,他終于找回了習以為常的,安全的涼意。 他回到書房,推開門,緩步走到洛神畫像前,目光徐徐投向洛神,低聲說出三個字:“對不起?!?/br> 洛神雙眉若蹙,唇角卻含著淺淺笑意,妙目似水,溫柔地睨向他。 而林泓身后的門外,抱著大氅的蒖蒖悄然而至。 當他結束長久的靜默,回身走出門時,她已不在,大氅被整齊地置于地上。他俯身拾起,發現上面有兩處潮濕的圓點。 他抬頭眺望,園中夜色靜謐,并無雨水的痕跡。 次日清晨,蒖蒖整理好行李,來到堂中,等待與園中人道別,而林泓已早早地外出彈琴,似無意再見她。 辛三娘銜著笑從后院來到堂中,原本準備好一腔半打趣半恭喜的話要與林泓及蒖蒖說,卻不料他們一人不見蹤影,一人愁云慘霧地獨坐著,面上全無喜色。 辛三娘發現蒖蒖的行李,愕然問蒖蒖意圖,蒖蒖將要回浦江候選入尚食局之事簡略地說了,辛三娘頓時無名火起,怒道:“你也要入宮?” 蒖蒖不解她為何這般神情,猜測她大概是覺得自己不自量力,遂解釋道:“雖然我廚藝不精,但這是唯一入宮尋找母親的機會,我不能放棄,只能盡力而為?!?/br> “你要入宮盡管自己去,為何還來這里招惹公子!”辛三娘怒斥,也不再聽蒖蒖辯解,拂袖而去。 倒是阿澈很和氣地安慰她,并取出一個木匣子給她:“這是公子讓我給你的?!?/br> 蒖蒖打開看,發現里面是一筆豐厚的銀錢和一本裝訂成冊的手札。 “這是公子給你準備的盤纏,那個嘛……”阿澈手指手札,“那是公子平日記錄下來的菜譜,讓你帶走,說或許你將來用得上?!?/br> 蒖蒖取出手札翻開看,見果然是小楷寫就的菜譜,遍錄四時佳肴,想必是林泓多年心血。字跡清雋秀逸,書頁之間還散發著幽幽一縷梅花香。 阿澈送蒖蒖下山,和她尋回寄養在農家的馬,扶她上馬,與她道別后又說:“有一個祝福我知道不該說,但實在不吐不快?!?/br> 蒖蒖讓他說,他遂笑道:“祝你落選歸來?!?/br> 蒖蒖想禮貌地微笑,但委實露不出一個成形的笑容。阿澈催促她啟程,她策馬走了幾步,忽然又回過頭來,輕聲問道:“阿澈,洛神jiejie,是不是不食豚rou?” 阿澈一時懵了,不明白她語意所指,默然不答。蒖蒖惻然一笑,也不再等待,引馬回首,開始了新的旅程。 這天陽光煦暖,時和氣清,走在郁茂林野中,一路繁花相送,春光美好得似永不會消竭。馬背上的蒖蒖在滿樹雀喧聲中閉上眼,任自己無憂無慮的孟春年華隨著兩行清淚沒入了塵埃。 第三卷 鳳城煙靄 第一章 鳳仙 蒖蒖回到浦江,遠遠地便望見適珍樓的招牌已被摘下,換上了貽貝樓的,酒樓內外已被重新裝飾過,風格與貽貝樓本店一致。那日酒樓內似乎有重要宴席,門外街上車如流水馬如龍,楊氏父子親自站在門前迎接賓客,春風得意,喜氣洋洋。 蒖蒖一直為自己過失導致酒樓易主而自責,不欲與楊盛霖相見,掉轉馬頭兜到后街,朝秋娘送給蒲伯的小院子走去。 以往蒖蒖母女及女弟子們是住在酒樓后院的房中,酒樓交予楊家,雖然楊盛霖說蒖蒖等人可繼續居住在此,但蒖蒖顧及她們均是女子,酒樓易主后混居此地終是不妥,遂與緗葉搬到蒲伯院中居住。好在那所房子寬敞,可居住的房間有五六間,倒也不顯擁擠。 還未至小院門口,蒖蒖目光越過籬笆院墻,即見里面杏花樹下有一女子背對著她正在晾清洗過的衣裳。蒖蒖策馬趨近,下了馬自己啟開小扣柴扉,沖著那女子疾步過去,口中歡喜地喚著“緗葉”。那女子聞聲回首,卻是鳳仙。 蒖蒖先是一愣,旋即笑逐顏開,拉著鳳仙的手道:“鳳仙jiejie,原來是你!你怎么回來了?” 鳳仙見了她也十分驚喜,暫未回答她的問題,噓寒問暖一番,又捧著蒖蒖的臉說她瘦了。然后一壁朝內喚蒲伯和緗葉,一壁牽著蒖蒖的手進入堂中。 蒲伯與緗葉從內室出來,見了蒖蒖均大喜,寒暄之后又是布茶又是擺出果蔬點心,又問她晚膳想吃什么,均覺得蒖蒖黑了瘦了受苦了,恨不得把這幾月蒖蒖缺失的關懷全補給她。 他們自然很關心蒖蒖這幾月的經歷,紛紛打聽蒖蒖跟問樵先生學藝的情況,蒖蒖說了一些所學的內容,但沒有提及二人私下相處之事。緗葉似乎對問樵先生本人更感興趣,連聲問他年紀幾何,可有家室,相貌如何,對蒖蒖如何。蒖蒖瞥了一眼蒲伯,見他雖未說話,但目光炯炯地盯著她,也在等待她的回答,頓時頗感不自在,遂隱瞞了林泓真實狀況,只說那是位老先生,喜歡修禪,沒有妻妾,待自己很和厚慈愛,自己一直稱他為老師。蒲伯聽后感覺很放心,連連頷首稱贊,緗葉看上去則有幾分失望,大概是蒖蒖的答案與她猜想不符。 晚間蒖蒖與鳳仙同居一室,鳳仙悄悄問她:“那問樵先生可是個年輕人?” 蒖蒖驚訝,脫口反問:“jiejie如何知道?” 鳳仙道:“緗葉問你時,你明顯有些猶豫,若他情況與你所說一致,你何須斟酌,必然迅速回答了?!?/br> 鳳仙是秋娘收的第一個女弟子,與蒖蒖從小相處,兩人形影不離地長大,原比他人親厚,所以蒖蒖沉默片刻后,還是把林泓之事一一告訴了鳳仙,無論年齡相貌、相遇的細節,還是他會的技藝,跟她說的道理。心扉一敞開,便滔滔不絕地說了下去,事無巨細,林泓的很多神情、姿態、動作,說的很多話她都興致勃勃地細心描摹,不過,最后因為含羞,還是把臨行前那晚的事隱去不說。 鳳仙耐心聆聽,待蒖蒖自己停下,才開口道:“你一定很喜歡他吧?” 蒖蒖一怔,將發燙的臉轉向陰影處,答道:“我很敬愛林老師?!?/br> “不止是敬愛,”鳳仙一語中的,“你說起他時眼中有光,那么喜悅,一定非常喜歡他?!?/br> 蒖蒖無言以對,默默拉布衾蒙住了臉。 鳳仙壓低聲音,很嚴肅地追問:“你和他,有沒有……” 蒖蒖躲在布衾之下并不作答。鳳仙卻不放過她,拉開她蒙面的被子,繼續問:“你和他,有沒有肌膚之親?” 蒖蒖想起那夜之事,臉更是緋紅如霞,但見鳳仙顯然不會就此作罷,只得回答:“沒有?!?/br> “真的沒有?”鳳仙看著她雙頰顏色,有些懷疑。 蒖蒖擺首,堅決否認。 鳳仙這才收回凝視她的目光,道:“這問樵先生年紀輕輕,倒是能克己守禮。面對你這么年少俏麗的姑娘仍以禮相待,可見是個君子?!?/br> 蒖蒖忙不迭地點頭,順勢把林泓的品性又夸一遍。 鳳仙道:“我問這個,并非窺探你隱私。今日宮里來的人已至浦江,縣令在貽貝樓設宴接風,兩天后就要開始選年輕廚娘入尚食局。這選拔的第一步便是驗身,雖然明里說是選貌端體健的女子,但既然告示稱參選女子年齡須在二十歲以下,又要容貌姣好,恐怕這處子之身的要求是少不了的。你若與那問樵先生有逾禮之事,豈不前功盡棄?!?/br> 蒖蒖回想前情,感慨之余亦有些后怕。那夜林泓最終放開她時,她雖松了口氣,但也隱隱感到幾分失落,如今想來,他此舉竟是成全了她。 靜默良久后,她向鳳仙道謝:“多謝jiejie為我著想,為我打聽參選尚食局的消息。此番歸來,也是為助我的吧?” 這話卻令鳳仙略顯尷尬,思忖一番,才直言:“我這次回來,和你一樣,是為參選尚食局內人?!?/br> 蒖蒖大感意外。原以為鳳仙被父母尋回后便會遠離庖廚,過上錦衣玉食的閨秀生活。尚食內人雖任職于宮中,說到底也還是以廚藝事人的婢女,也不知鳳仙為何會愿意拋下體弱的母親執意參選。 她著意打量鳳仙,但見師姐目色冷凝,一臉鎮靜,顯然適才說出的是深思熟慮之后的決定。此刻的鳳仙似乎與以往頗有些異處,蒖蒖亦說不清是哪里不同,只覺這分離的一季短暫又漫長,她們似乎都離開了原來的路徑,在朝各異的方向生長。 鳳仙來到荊南府時正值隆冬。她的母親袁夫人雖是凌燾的正室,但失寵多年,此刻獨居在一處冷清的院落,那里少有人進出,連塵埃都是寂寞的。嚴寒的天氣,袁夫人房中卻只有一小盆冒著濃重煙味的炭火,與病榻上她的目光一樣,有氣無力地明滅著。 聽到鳳仙的呼喚,袁夫人惘然看她半晌,似乎辨出了她,但多年郁結于心,欲向女兒傾訴的話被悲傷、內疚與無奈掩埋,然后便只是哭。 鳳仙握住她瘦骨嶙峋的手,感覺就像觸到了一段枯木。 袁夫人身邊只留下了一個服侍她多年的侍女許姑姑,她與鳳仙談及往事,鳳仙那些畫卷殘片般的記憶終于被拼接起來: 當年袁夫人懷著鳳仙,隨夫出征,居于營中。鳳仙出生那天,一群黑色大鳥飛至營前,徘徊不去。隨后凌燾與金人作戰失利,便歸罪于鳳仙,認為她的出生引來黑鳥,是不祥之兆,這個女兒自然也是不祥之人,因此很不喜歡她。 凌燾好色,家中有多房妻妾,當年他最寵愛朱五娘子。朱五娘子是臨安人,有傾城之姿,且有一手好廚藝,食、色兩點均牢牢抓住了凌燾的心。袁夫人母女在以朱五娘子為首的妾室傾軋下生存,日子過得甚為艱難。 鳳仙六歲那年,皇帝召凌燾還闕,將為其加官進爵,凌燾遂帶眾家眷同行。但不知為何,行至浦江附近時又接到圣旨,皇帝收回成命,仍命凌燾戍邊。而他們啟程時鳳仙受寒病倒,路上一直發熱,全身疼痛。其余妾室猜測她得了瘧疾,很擔心自己子女因此染病。偏巧那時朱五娘子所生的三姑娘也開始發熱,朱五娘子驚恐不已,向凌燾哭訴。凌燾因失去爵位之事正心煩意亂,又聽鳳仙將病過給meimei,越發怒不可遏,說今日境地皆因鳳仙晦氣所致,因此不顧袁夫人苦苦哀求,將鳳仙從母親懷里奪走,遺棄在了浦江城外的雨夜里。 “那么,現在mama住在這遠離大宅的小院里,也是源于朱五娘子挑撥?”鳳仙問許姑姑。 許姑姑道:“那倒不是。如今將軍最寵的是薛九娘子,朱五娘子遠不如以往風光,倒是消停了許多。夫人原住在大宅里,因為長年病弱,房中常煎著藥。不久前薛九娘子生了個兒子,向將軍抱怨說自己一聞夫人房中飄來的藥味就頭暈目眩,將軍便讓夫人搬到了這里?!?/br> 鳳仙又問:“那爹爹派人尋回我,是看mama病重,所以惻隱心起,讓我回來照顧mama么?” 許姑姑有些遲疑,隨后道:“失去姑娘后,夫人日夜哭泣,懇求將軍多次,將軍都不同意去尋回你。慢慢地夫人也死心了,不再懇求,但一想起你就哭。這一次,是朱五娘子向將軍請求,要請你回來?!?/br> 鳳仙訝異道:“為何?” 許姑姑道:“兩月前三姑娘去朱五娘子娘家探望外祖母,回來路上竟失蹤了。有人說她是跟表哥私奔了,但朱家否認,說三姑娘是被賊人擄去了。將軍派人找了很久,一直杳無音訊。朱五娘子自那以后便常來夫人這里訴說失女之痛,說將心比心,終于明白了夫人的痛苦,因此愿意極力勸說將軍,把二姑娘找回來?!?/br> 第二章 孝雉 次日朱五娘子特意登門拜訪袁夫人母女。 朱五娘子乍一看依然是明媚的美人,聲音嬌軟仍如少女,鳳仙度其容貌,猜測她應不超過三十五歲,只是言笑間眼角曳出的細紋表明她最好的韶華已漸行漸遠,而她那精致得一絲不茍的妝容也顯示著她對此是多么的心有不甘。 她誠摯地表達著對鳳仙回歸的歡迎,并不回避以前對袁夫人母女的排擠,說痛恨當年少不更事年輕氣盛的自己,對以往所作所為深感愧疚,并愿意補償。 她帶來首飾衣料若干,不顧鳳仙的推辭,直命人擱在堂中,除此外還奉上一只身形特殊的雞,說可給袁夫人補身子。 這雞比一般家雞略小,頭頰似雉,大部分羽毛為黑色,上面散落著一些白色圓點?!斑@雞出自夔峽,極其稀少,是我川中的親戚千里迢迢帶來給我的。它身上的圓點像真珠斑點,蜀人稱它真珠雞。因為長大后會反哺其母,很有孝心,所以又名孝雉?!敝煳迥镒咏忉尩?,“這孝雉還有個神奇之處:每當春夏之交,景氣和暖之時,它頷下會露出一尺余長的綬帶,紅碧相間,十分鮮艷,與此同時,頭上還會立著一對翠角。向人展示一會兒,它又會把綬帶斂于嗉囊下,被羽毛重新覆蓋,綬帶和翠角又都不見了??上КF在天氣寒冷,這景象是看不到的?!?/br> 鳳仙仔細看那孝雉脖頸間,沒看出任何端倪,遂問:“那綬帶莫非縮到脖頸里面了?” 朱五娘子笑道:“我以前也是這樣想,但殺了一只,細看頸臆,均未見綬帶。所以這孝雉自帶幾分仙氣,親戚說用油煎過再燉湯,最是滋補。我本想燉好給夫人送來,又怕夫人嫌我手藝不佳。聽說姑娘在浦江學了一手好廚藝,燉一只雞自然不在話下。何況你們母女連心,姑娘做的飲食自然會比外人做的更合夫人脾胃。故此斗膽,便送了只活的孝雉過來?!?/br> 袁夫人謝絕,說這孝雉如此珍貴,自己受用不起,想請朱五娘子帶回去。而朱五娘子執意要送,說袁夫人久病體虛,最宜以此食補。鳳仙冷眼見她們相互禮讓許久,最后出言勸母親道:“朱五娘子一番心意,mama還是收下吧?!?/br> 女兒既開了口,袁夫人也不再推辭。朱五娘子見她們肯收禮,很是欣喜,又詳細告訴鳳仙烹制方法,才告辭離去。 孝雉這食材鳳仙首次見到,頗感好奇,這也是她決定留下朱五娘子禮物的原因之一。送客之后,鳳仙將孝雉殺了,熱燙拔毛,再細細查看,的確未見頸臆之間有綬帶,孝雉體內組織也大體仍與家雞相似。 鳳仙按照朱五娘子所授之法,先煎后再加少許香料,置于銅釜中慢火燉,不消多時便有rou香逸出,且越煮越濃,整個院子中都縈繞著這醇厚誘人的香氣。 燉好的湯面色也澄黃一如雞湯,許姑姑聞著味道已贊嘆不已,正要盛一碗給袁夫人送去,卻被鳳仙攔住。 鳳仙道:“這孝雉是鮮活著送來的,朱五娘子應是不想我們有顧慮,才不加烹調,讓我自己動手,以示無害。不過我畢竟沒見過這種雞,也不知是否全無毒性,還是慎重些好?!?/br> 許姑姑亦覺鳳仙想得周全,但道:“朱五娘子若想害夫人,也不會用如此直接的方式,這雞多半無毒。若姑娘不放心,我可先試試?!?/br> 見鳳仙默許,許姑姑便自盛一碗湯,徐徐飲下。靜待須臾,不見任何異狀,倒是笑贊:“姑娘手藝真好,這湯比我喝過的所有雞湯都香?!?/br> 鳳仙亦自取一碗飲了。在這寒風凜冽的冬天,熱度沿著湯汁自喉頭順流而下,逐漸滲透到四肢百骸,那濃郁香醇的味道似乎帶著一縷生氣,溫柔地將干涸冰涼的軀體包裹,這一碗雞湯的慰藉,奇異地令鳳仙感覺到了久違的現世安穩,想起了年幼的自己在母親懷中喝雞湯的景象。 不會有毒的。她在心里做了判斷。 鳳仙將孝雉湯送至袁夫人病榻前,袁夫人卻不飲,倒不是擔心毒性,只是勸鳳仙:“這雞既然叫孝雉,很適合奉與雙親。我臥病已久,恐怕虛不受補,糟蹋了這好食材。不如你給你爹爹送去,既是你自己做的,也可聊表孝心?!?/br> 鳳仙并不想見父親?;丶疫@些時日,凌燾甚至沒召她相見,她也全無向父親盡孝之心,但袁夫人一再堅持,鳳仙為不拂母親之意,亦只得將孝雉湯帶去大宅,奉與父親。 凌燾年近五旬,身材高大,五官硬朗,但也不完全是粗鄙武夫,高鼻和微凹的雙目依稀可以捕捉到一點年輕時俊朗的影子。鳳仙偷眼打量著他,隱隱感覺到自己和他還是頗有幾分相似的。他的血脈與母親的秀美因素相融,傳至鳳仙便體現為頎長的身形和明麗的容貌,這令鳳仙的姿容看起來相當大氣,自小在身邊一群江南佳麗中更顯出眾。 凌燾對鳳仙仍很冷淡,面對女兒客氣的問安只點了點頭,連句寒暄的話都懶得說,對鳳仙這些年的遭遇全無了解的興趣,更沒有與女兒敘舊的心情。不過,在鳳仙呈上孝雉湯時,他被那濃郁的香味吸引,瞇著眼打量一番后欣然接受了鳳仙品嘗的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