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節
蕭徹沉下了臉,問道:“滿滿,他們是誰?” 滿滿偷偷瞥了令嘉一眼,沒有回答。 令嘉愕然,思索片刻反應過來,露出一個勉強的笑,道:“滿滿,旁人說的話未必都對,你應當學會揀著聽?!?/br> 蕭徹心下了然,雖有不滿,但還是先耐下心地哄著女兒:“滿滿,我同你阿娘不差什么小郎君,有你就夠了,不會有什么其他小郎君?!?/br> 滿滿一張小圓臉定定地看著蕭徹。 蕭徹摸著她頭上那細密的頭發勉強扎出來的小發髻,心思兀地一動,道:“你便喜歡小郎君的衣服,阿爹讓人給你另外準備就是,別穿你表兄的衣服,他比你高大太多,他的衣服于你不好擋風,小心著涼?!?/br> 滿滿這才點頭換衣。 令嘉如聞大赦,趕緊抱她進殿梳洗。 蕭徹站在殿外,一時失神。 雖然,第十司的那堆神棍沒有明言,當初那個道誠和陸英幼女的來歷,他心里多少還是有些猜測。 而這兩人最后的莫名失蹤,恰是某種佐證。 如無意外,他與令嘉此生都只得滿滿一女。 他雖有些悵然,但還是釋然居多,于蕭氏太多的子嗣,實在是個災難——以他祖父為例,二子一女,無論和歷史上哪個皇帝比,這子嗣數量都算寒酸的了,可依然鬧出那樣的惡果。蕭徹并不是很想去賭自己的運氣會比祖父好。 養兒方知父母心。 滿滿于他,便如心尖rou般,他實難想象兩個滿滿在他面前廝殺得只剩一個的畫面。 于是,便有了那道宗室入京的詔令。 可今日來看,之前看似可行的詔令又有諸多不滿之處。 生殺予奪的皇權,絕不會因為后任者不是他的親子,而減損半分威力。待他百年之后,他的滿滿依舊是要匍匐在那赫赫威勢下,由人予取予求,哪怕他給她找個再強勢的夫家也是如此。 君臣名分一定,便是天壤之別。 他的姑母新城大長公主只以父母寵愛,尤在兩個兄長之上,上皇待她也不可謂不看顧,哪怕在他這一朝,依舊要敬她三分,可這敬也止于她本人了。她的子孫于他,同旁人又有何區別? 更遑論入京的那些宗室,還只是滿滿的堂兄弟,少了同胞的親密。 “生于皇室,若無權勢伴身,最后也不過刀俎魚rou罷了?!?/br> 上皇的話,像是對大殷皇室過去數代骨rou之爭做的注腳,又像是對未來的預言。 由不得蕭徹不入心。 令嘉哄完女兒抽身回來,便見蕭徹一人獨坐于一側,凝目沉思。 她上前,從背后攬住蕭徹的腰,靠在他的背上,語氣溫軟道:“徹郎,對不起。滿滿大約是上次在內室聽見我和我二嫂說話了——我當她睡著了?!?/br> 蕭徹反過身,攬住她,問道:“你前些時日掛心的就是這事?” 令嘉低低地應了聲。 蕭徹是聞一而知十的聰明人,滿滿的那一眼,基本把能賣的都賣了。 從宗室中挑選嗣子,對朝臣而言固然是個風險極高的兜底選擇,而對傅家而言,更是不可選。 于傅成章而言,他寧可蕭徹整個母親身份低微的庶子,也好過從宗室里挑個嗣子。 嫡母對宗室嗣子的控制力比之嫡母之于庶子,終究是少了一份名正言順,更遑論這嗣子的生父母俱在了。 傅成章寧可蕭徹納妾生子,也不樂見宗室入京,可惜他不可能說動蕭徹,于是只能試著朝女兒使力??闪罴紊硖幒髮m,傅成章等閑也進不去,讓使女傳話,令嘉只作不知,不得已,他只能讓家中女眷出馬,他倒也知趣,沒敢去尋令嘉母親,而是找了兒媳傳話。 可惜,令嘉是被寵大的孩子,并不怎么把父母的威嚴放在眼里,沒好氣地和蕭徹抱怨:“父親想要的太多了,旁人求的最多不過三代富貴,他是恨不得自己一人就能算盡百代富貴綿延,好叫子子孫孫具能無憂?!?/br> 蕭徹語氣溫和地安慰令嘉:“傅公不過是放不下心罷了?!?/br> 他素來不喜旁人對他私事指手畫腳,傅成章的行為不可謂不越界,可惜這個岳父令嘉抱怨可以,他卻是不可以。 令嘉蹙起眉道:“最小的四郎前年都中了進士,和他三個哥哥加在一起,雖不能說驚才絕艷,但足以支撐傅家門庭不墜,更別說還有你看顧,他還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對于傅成章的心病,蕭徹倒是有些猜測。 蕭徹安撫道:“傅公也不過是思念故土罷了,我豈會為此多作計較?!?/br> 傅家世代居于燕州,如今卻被半軟半硬地困在雍京,縱有傅成章三代經營,但終免不了人離鄉賤的那種惶然。心中既不安定,便不肯放過手中的任何一個籌碼。但蕭徹再是愛重令嘉,也絕不可能似他祖父、父親當年那般由著傅家分據一方。 令嘉面露動容:“徹郎,你能真好” 蕭徹含笑不語。 他確實不會多作計較,因為已經作過計較了。 令嘉可不知,她好徹郎前腳出了雍京,后腳就令人把傅成章對令嘉說的那番話捅到了她母親張氏那。 傅家家中這會正雞飛狗跳著呢。 可惜最有效的滅火器,這會正在罪魁禍首的懷里窩著。 在洛都歇了一陣,蕭徹又帶令嘉北上,卻是按著當年他們一起走過的路線去了燕州。 令嘉在范陽的燕王府重溫了一下故夢,就去了西山祭祀先祖。如今傅家長居雍京,燕州這處的先人墳塋終只能安排親眷看顧,令嘉至此少不得多盡幾分心意。 只是蕭徹終究是蕭氏子,那堆墳塋里不知多少族人與他祖輩有仇,哪怕蕭徹不以為意,令嘉都要心虛,實在不敢讓他進去,只帶了滿滿進去。 蕭徹只好在別院里候著,卻沒想到又出了不大不小的意外。 蕭徹看著酒釀圓子般的蕭滿滿,詫異不已:“你讓滿滿喝了酒?” “誰讓她喝了,是她自己偷喝的,趁著我不注意,偷偷吃了小半壺我給四哥準備的蓮花白?!绷罴慰扌Σ坏玫?,“喝醉后抱著我怎么也不肯放,偏偏我又抱不動她,差些沒被她困在山上,最后還是信郎把她哄睡,我們才下來的?!?/br> 蕭徹聞言,也覺得女兒可樂,不由莞爾。 蕭徹和令嘉在范陽小住了一旬,最后收到宗室即將入京的消息,終是起身準備回程。 在船只起航時,令嘉又掀起窗簾,朝船外看去,目光渺遠。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父親的影響,她在燕州居住時長遠不如她在雍京度過的時間,但她對這片土地的感情更勝于雍京,只是這種難舍的感情在傅家大約也只到她這一輩了。 曾經如枷鎖般沉重的祖訓終是成了過去。 令嘉放下窗簾,竟是有些悵然。 “善善,你覺得范陽如何?”蕭徹忽然問道。 “我怎可能說它差!”令嘉頗覺此問無稽。 “那你覺得遷都至此,如何?”蕭徹輕描淡寫地問道。 令嘉瞠目結舌地看著蕭徹。 蕭徹解釋道:“雍京今時,戶三十四萬余,人口一百五十萬余,縱使盡地作田,關中產糧尤遠不及雍京所耗,每年都要自兩淮運河走大河過渭水,耗費無數人力物力運入京中,方免于饑荒。而隨著渭水漸枯,關中出產每況愈下,米價日長,京中已多有不支?!?/br> 令嘉不解,“那不也該是洛都嗎?” 蕭徹解釋道:“洛都和范陽人力、形勝具在兩可,皆有運河相依,糧食無憂,只洛都轄于雍京,進而擊于河西;若于燕州,則以遼東復于高麗。既是兩可之間,我便由著自己私心一回?!?/br> 令嘉定定地看著他:“你想選范陽?” 蕭徹頷首,“我欲在范陽以北重建一城,以作國都?!?/br> 令嘉眼眶稍紅,眼波婉轉,忍著心中情思翻涌,假意嗔道:“郎君盛情款款,偏妾身已許人,倒真不知何以相報了?” 蕭徹替她拂去眼角水意,微微一笑:“以三生報之即可?!?/br> 令嘉展顏一笑:“三生怎么夠,當然是生生世世才好?!?/br> 蕭徹失笑:“固所愿也,不敢請耳?!?/br> 他們的往后依舊少不了風霜刀劍,但所幸,這次他們并未失散。 作者有話要說:番外指路95章,日后更 這里是【猛虎落地式跪地道歉.jpg】 終于還完債了,鑒于心虛的小人早就被打死了,多余的抱歉的話也就不多說,大家自己去翻表情包吧。 在這里無奈地告訴各位,看文需謹慎,遍地都是坑。 遇到我這種坑人作者,是諸位的不幸,但遇到能堅持到這里的你們,是我的運氣。 謝謝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