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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王妃升職記錄在線閱讀 - 第157節

第157節

    然后便是沉重,令嘉曾以為自己成親當日用的九翟冠已是天底下最壓人的花冠,今日用了太子妃九翬四鳳冠才知道,一冠還比一冠重,更叫她糟心的是,往后還有個皇后的九龍四鳳冠等著她。

    一受完冊,她就去了自己的新的居所,趕緊趕慢地解那繁重的禮服。

    蕭徹在一旁說著閑話:“就這么一會都撐不住,往后的祭禮你可怎么辦???”

    令嘉把那兩三斤重的九翬四鳳冠砸到他的手上,假笑道:“不若你納一個側妃來替我?”

    蕭徹將九翬四鳳冠放到一旁,迎著她厚重妝容都壓不住的殺氣,輕笑道:“還是稱病吧?!?/br>
    令嘉白了他一眼,便一心攻克兩博鬢上繁瑣的翠云珠花,這堆零散鬢飾加起來又有一斤。

    蕭徹看著鏡中人影變幻,目光忽然有些恍惚。

    翟衣花釵,云鬢鳳冠,一式的禮服掩去女人的特點,剩下的只有模糊的面目。

    他曾以為自己并不在意那頂鳳冠下的面目是誰,可事實上,眼見著那人解開鬢發,洗去妝容,露出自己的面目,他才意識到自己的慶幸。

    令嘉見蕭徹一直凝視著鏡面不語,原還當他在看自己,后來見他眼神飄散,才知他在發呆,帶著些許吃味地推了推他,“在想什么呢?”

    蕭徹道:“在想我們成婚那日,你喝的那壺為長春露?!?/br>
    令嘉大驚:“你怎么知道?”

    她為了去酒味,可是洗漱了許久的,

    蕭徹含笑道:“自是我見到的,不過善善你那時一心喝酒大約沒看見我?!?/br>
    令嘉臉頰浮紅,似羞似惱。

    成婚當日交杯酒后,他在宴席間嫌人多聲繁,尋了個借口去青廬歇息會,然后就撞見他的新婦一個人在悶頭喝酒

    那時,他只當她是不喜婚事借酒消愁,挑了挑眉便默不作聲地退了出去,哪里想得到人家居然是在借酒壯膽……

    蕭徹撫她面頰紅暈,謔道:“善善秀色天成,又何須酒色上妝?!?/br>
    令嘉當然聽得出他的嘲笑,忍不住捶了他一下,可捶玩后,撐不住笑了出來,道:“昔君與我,何意今日?!?/br>
    蕭徹捉過她的手,應她道:“兩心相結,形影無離?!?/br>
    兩人對視間,又是一笑。

    曾經的諸多羞惱尷尬不愿,就此付諸這一笑間。

    他們這廂花好月圓,韶光自也輕賤起來,眨眼飛逝。

    又過三年,大安二十三年,皇帝舊傷復發,退位,移居洛都,蕭徹登位,在繼位典禮上,令嘉并未如曾經笑談的那般告病。不過也是不稱巧,典禮正在冬日,先是告祭宗廟,借著又是受群臣大禮,一番流程下來,令嘉回過頭就受涼了,甚至連過年的冬至大典甚至都未能主持。

    翌年,蕭徹又選了嘉安這個年號,整個雍京都算知道了令嘉的病弱之名。而隨著令嘉多年未再生育,幾乎是全天下都知道現任的皇后是個病秧子了。

    平心論,令嘉天生的元氣差了些,后天養的再好,終也比常人少了幾分康健,時節變幻時總比旁人易病,但若說病秧子還是過了,起碼生育并無問題,她膝下白白胖胖的蕭滿滿就是明證。

    可惜,她與蕭徹許是差了些緣分,一直到滿滿能幫整座雍極宮都跑遍了,她身上也未再見喜。

    而隨著時日推移,無子的壓力的越來越大,原本還在敲邊鼓的官員終于按捺不住,有人諫請蕭徹綿延子嗣。

    這些人不少人懷有私心,但更多的還是居于公心,其中甚至有蕭徹的老師,現已拜相的虞豐。

    議論至此,便是蕭徹也不能再置之不理。

    他思慮片刻,便下了決定,召藩地上的宗室子嗣入京,每家一個名額,再加上景惠太子的兩個兒子,一并入弘文館受教。

    這對朝臣而言,宗室嗣子繼位雖有極大的風險,但終是一個兜底的選擇,

    他們也不可能真正逼迫一位大權在握的皇帝,尤其還是在勸人廣納妃嬪這種算不上不光彩的私事上。

    外朝的這一番風波,鬧得不可謂不大。

    蕭徹擔心這事攪擾到令嘉和蕭滿滿,下令宗室入京后,便索性攜令嘉母女東巡。

    一路過潼關而西,及至洛都,卻是上皇所居,必須拜見。

    拜見過后,令嘉看出蕭徹似是有話欲同上皇敘,便領了蕭滿滿出去。

    蕭徹尚算年輕,流水韶華于他身上還不分明,待見了上皇,他才恍然發現,原來已有六年。

    人間的至尊依舊抵抗不過歲月的衰老。

    挺拔的身軀傴僂,豐潤的臉頰消瘦,明亮的聲音暗啞。

    現在的上皇,一如曾經的英宗。

    上皇也在同蕭徹感慨時光的威力,“朕記得上次見安陽時,她還一副瘦瘦小小的模樣,怎么一下子就長得這樣了!”

    他說的還算含蓄,但蕭徹仍不由感到一瞬的無語。

    他很是慶幸令嘉現在不在這,不然聽了這句,回頭又要郁結許久了。

    按常理來說,蕭徹和令嘉的子女的外貌怎么也該不會差,而事實上蕭滿滿確實也生的不差。

    她模樣肖母居多,唯獨一雙秀美的鳳眼和蕭徹是一脈相承,合在一起,怎么也算個頂尖美人胚子??蔁o奈,再給力的先天基因,也扛不住后天糟蹋。

    蕭滿滿打小好食,飴糖、瓜果、菜肴無所不食,令嘉初為人母,凡她所求,無有不應。一個不小心就把女兒喂成了球狀,精細的五官放在一張小圓臉上,就和餅上的芝麻一般,幾乎尋不出多少存在感。

    可愛是可愛,但強要說漂亮,那也是強人所難。

    待令嘉察覺時,蕭滿滿的體型已成,她倒想勒令女兒減肥,可惜蕭滿滿垂下眉,她就心軟了。在這樣一個心慈手軟的母親手下,蕭滿滿就這樣從一個小球成長為一個大球,襁褓里的那句“美人胚子”就和塵煙一般,徹底消散在過去。

    上皇對此很遺憾,“原本很有幾分你……小時候的影子,現在真是一點沒剩?!?/br>
    蕭徹自能聽得出那處生硬的停頓里該有的話,但只作不知。

    這對似真似假的父子間一時無言,過了一會上皇道:“你這次來見我,所為何事?”

    六年未見,若是來述父子情誼終究有些可笑。

    過了一會,蕭徹開口問道:“大哥到底是不是皇室血脈?”

    上皇思及宗室入京的召令,心下了然,問道:“你既是見過外面那株梧桐樹,又何必再懷疑?”

    “……祖母與外祖母便是雙生子,母后當年也可能是懷了雙子,只是一死一活罷了?!?/br>
    上皇不以為意道:“就憑猜想?”

    蕭徹淡淡道:“反推罷了。大哥若非你的親子,只是一個被置換的無辜人,母后在最后應是放他離宮,而不是暗示他殺你?!?/br>
    當年,上皇在宣室殿之所以為暗器所傷,就是因為景惠長子的計算。公孫皇后最后的殺招既不是蕭徹這個不聽話的不肖子,也不是楚王那個心有九竅的不粘鍋,而是這位孝順恭敬的長子。

    上皇被提到痛事,神色稍黯,深深地看著蕭徹:“你既知曉他應是你的同胞兄長,依舊不曾手軟?!?/br>
    “父皇,你覺得皇權是什么?”時隔多年,蕭徹再一次喚起了“父皇”。

    上皇緩緩地吐出四字:“生殺予奪?!?/br>
    “是啊,生殺予奪?!笔拸厣裆胶偷溃骸案富嗜蚀?,饒我一命,我尤且不憤多年,又豈會甘心作為他人刀下魚,俎中rou,將己之所有具系于一人之仁念,哪怕那人是大哥也不可能?!?/br>
    自英宗定下宗室之制后,就已決定,所有的宗室都是被錦衣玉食養起來的花架,任他們對平民如何作威作福,對上至尊都是毫無還手之力,生殺予奪具是如此。蕭徹之所以選了燕州,也就是因為燕州身處邊關之地,反因戰事,有著更多與那不容分說的皇權周旋的余地。

    上皇默然。

    “正因為我也生出了野心,我才如此不解父皇當年為何要那樣做?”時隔多年,蕭徹幾乎是心平氣和地問出這個曾叫他怨恨了許久的問題。

    上皇迎著那雙平靜的鳳眸,失神了一會,最后,他狼狽地轉開了眼。

    過了好一會,他才道:“五郎,你可知我從何處學的生殺予奪四字嘛?”

    “正是從你祖父身上——你大姐出生未久,你母親忽然生了一場急病,若非僥幸遇到神一在洛都,她幾乎活不下來,但縱使活下來,元氣亦是大傷,往后的病根具是這時落下的——這是你祖父下的暗手?!?/br>
    縱以蕭徹這等定力,聞言也不由臉色一變,好一會才艱難得問道:“為什么?”

    “這是他一貫的做法,在朕幼時,凡有所好,具是大哥讓著我,只除了一次,大哥得了一匹玉獅子,心愛至極,不肯讓我,而我也不肯放棄,最后你祖父知道后,便令人將這匹馬給殺了?!被实壅Z氣漠然道,“有此前例在前,大哥自此再未同朕爭過任何事物,于你母親一事上也是如此,可惜這次他偏偏做錯了?!?/br>
    上皇神色陰翳地說道:“一匹玉獅子殺了,你祖父轉頭便能尋到無數新的千里馬來補償朕與大哥,可活生生的人,如何能有替代。大哥終未能忘情,叫你祖父窺了出來,他憂慮在他百年之后,大哥會因你母親而薄待于我,便對你母親下了毒,偽作為急病而去。最后還是大哥察覺端倪,令你祖母送了神一過來。若非朕事后懷疑,暗自著人查探,甚至都不會知道他們的這一場交鋒?!?/br>
    最后,上皇問蕭徹:“這就是皇權的生殺予奪,予你奪你,具無從反抗——五郎,換作是你,你又能如何?”

    眼見蕭徹無言,皇帝漠然作了結論:“生于皇室,若無權勢伴身,最后也不過刀俎魚rou罷了?!?/br>
    最后兩人終是歸于無言,蕭徹離去時,上皇叫住了他,“無論你打算如何安排你那兩個侄子,都別打擾你大哥?!?/br>
    蕭徹點了點頭,他知曉這是上皇對他第一個問題的默認。

    景惠太子確實就是他的同母兄長。

    公孫皇后騙了他,也偏了景惠太子。

    若公孫皇后曾在景惠太子的身世上騙他,那在另一件事上她會不會……會不會也沒有她自己說的那般言之鑿鑿?

    蕭徹在院側那株梧桐樹前靜立良久,最后還是默然離去。

    無論如何,當年事中人多已作了塵土,唯一剩下的這個也快結束了——以新城大長公主的暗示,上皇的壽數就在這一年了。

    何必再去追究那些心傷呢!

    曾經為之輾轉反側、痛苦萬分的過去終究還是在歲月里成為模糊的過往。

    只是,過去的是過去了,但未來的事就在眼下,蕭徹叫上皇的一番話又勾起了另一番心事,以至于他回了自己的寢宮,神思都有些不屬。

    然后在殿門口迎頭撞上了一道小小的身影,若非蕭徹這些年也沒丟下武藝,及時避讓,少不得挨上一下。

    但他讓開了,那道小身影卻倒霉了,見了人本欲剎車偏又剎車不及,一股腦地朝前栽去。

    “滿滿!”一道驚叫幾乎要把殿檐都掀翻了。

    萬幸,蕭徹及時認出了人,扶住了蕭滿滿,不叫她那張小圓臉砸到地上。

    一直追在后面的令嘉,幾步沖上來,捉過蕭滿滿,緊張地翻看她周身,確保她沒磕著碰著。

    蕭徹也是被女兒嚇了,定下神來才注意到,滿滿今日竟是舍了往日那些五顏六色的小裙子,換了一身郎君的衣袍,連頭發都束了起來。衣袍是上好的織錦,可惜這是成人的衣袍,與年方七歲的滿滿的身量相差甚遠,本該到小腿的下擺長長地拖在了地上,滿滿頭上的發冠更是束得不倫不類,一看就知道十有八九出自滿滿本人的手——宮女的手藝豈會這般差勁。

    “滿滿這是怎么回事?”蕭徹揉了揉額頭,女兒模樣本就豐滿過頭了,可別審美也別扭曲了啊。

    令嘉沒好氣道:“不知怎么地,突發奇想,從信郎那處拿了一件袍子偷偷換上,這袍子在地上拖了不知多少臟東西。我要給她換回去,她還非要跑,我追了她大半個殿都沒追上,真虧她這么小的人居然跑這么快。

    蕭徹暗自腹誹,你確定不是因為你四肢不勤的緣故嘛。

    滿滿同她爹心有靈犀,登時插了一句:“那是阿娘你跑得太慢了?!?/br>
    令嘉咬牙笑道:“馬跑得快,你去和馬比?”

    滿滿閉嘴了。

    蕭徹咳了一下,替你女兒解圍,“滿滿,你為何不肯換回去,”

    “我要做小郎君?!睗M滿歪了歪頭,一臉天真道:“他們說阿爹、阿娘你們差個小郎君——我可以做你們的小郎君,不要其他的小郎君?!?/br>
    蕭徹和令嘉同時臉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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