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節
令嘉面露失望。 蕭徽抿了抿唇,說道:“我,我會幫你出來的?!?/br> 言罷,就按下了機關闔上了石門。 令嘉沒有拒絕蕭徽,但她對蕭徽也沒抱多少指望。 不是她看不起蕭徽,實在是這位長樂公主和她娘、她哥的心計差太多了。 可事實證明,是她太小瞧人了。 不過是兩日,蕭徽就來了,這回她不僅帶了鐵鏈的鑰匙,還帶了一個宮女。 她一邊為令嘉解開鐵鏈,一邊急切道:“你和流芝換掉衣裙,扮作我的宮女,我帶你出去?!?/br> 令嘉驚喜卻又惶恐,“宣室殿的宮人都認得我?!?/br> 誰知,蕭徽給她遞來了一盒妝粉:“你多敷些粉,跟在我后面一直低著頭。這兩年宣室殿的宮人換過許多,舊的那批多數都在母后那處服侍。只要運氣不太差,應是沒人能認出你?!?/br> 令嘉接過妝粉,很是為自己之前的輕視慚愧。 換過衣服,抹好妝粉后,令嘉跟著蕭徽走了出去。 蕭徽推下那間石室右側懸著的門鈕,厚重的石門緩緩闔上。石門外走過一條三十余步長的長道,便是一段階梯。 步上這段階梯,才發現這處密道的入口是藏在一張床榻下,只是這張床榻這會已被推到了一邊。 蕭徽和令嘉合力將床榻復位,神奇的是隨著床榻復位,那個空開的入口上有木板從旁推出,當床榻完全復位,木板已將那入口遮得嚴嚴實實。 令嘉不禁為這精巧的機關術折服,又奇道:“這么隱秘的密道,公主是怎么發現的?” 蕭徽淡淡道:“幼時我和三姐、九郎、五哥玩捉迷藏,我和九郎想躲到這榻底下,不小心發現的?!?/br> 哪怕現下情景不對,令嘉依舊是忍不住驚道:“五郎肯陪你們玩捉迷藏?。?!” 那還是她認識的蕭徹嘛! 蕭徽輕描淡寫道:“他不肯??!所以,他每次都是騙了我們藏好后,讓宮人來找我們,自己走人的?!?/br> 哪怕蕭徹是令嘉的夫婿,但她還是要說,這人做兄長真是做的太缺德了! “……既然如此,你們為什么還要找他玩?” 蕭徽輕聲道:“十次總還有那么一次,他是肯陪我們玩的?!?/br> 令嘉看著她悵惘的表情,恍惚意識到,在蕭徹所描述的少年時光里,出現頻率最多的人,其實就是眼前的這位長樂公主。哪怕蕭徹每回提起她,都是用著嫌棄的口吻,但怕是蕭徹他自己都不知道,這份嫌棄里藏著多少的親近。 倘若,倘若,蕭徹真是明烈太子的血脈,同皇帝存著殺父之仇的話,那么,他又該是以何等樣的心態,來對待這位待他以最純摯的友愛之心的同母異父的meimei呢? 宣室殿作為蕭徽童年的樂園,她對此殿的布局了若指掌,她嫻熟地帶著令嘉穿門過道,欲從后門出去。 卻未料,即將步入后殿時,忽地聽見一道她平靜的女聲。 “五郎,你終于來了?!?/br> 就站在殿外行道的兩人幾乎是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 ——她們都已認出這是誰的聲音,也都意識到她在和誰說話。 “母后,為什么?”下一刻,蕭徹的聲音響起。 “你要的人我都已經給你送了過來,為什么還要帶走七娘?” 他的聲音疲倦而無奈。 作者有話要說:蕭循說的話大致是事實,但許多細節、動機還是有些差錯的。 你們還記得長樂是誰嗎!長樂的名字其實早就取好了,但一直沒找到機會明寫。 有沒有人看出來,蕭徹和長樂這對兄妹的感情其實很不錯的。 第155章 流水既逝 宣室殿的后殿是公孫皇后作撫琴、書寫的書房,只是伴隨著皇后病重,這處殿宇已被空置許久,任清掃的宮人如何細心,那種無人的孤寂依舊是從漸松的琴弦、干燥的筆毫處透了出來。 但在今日,公孫皇后卻是重新踏足了這處書房。 她行走的步履緩慢卻從容,舉止儀態更是優雅有度,并不符合病重得起不來身的傳聞。但若細細去看,便能從她的眉宇間窺見那種破敗枯寂之相,就像一座被暗處的白蟻噬空的殿宇,看著再如何輝煌華麗,內里終究是空蕩蕩一片。 蕭徹心中明了,這座殿宇確實要塌了。 只是,哪怕下一刻便要崩塌,但在這一刻,公孫皇后依舊是秉持著她慣有的從容。 無論是面對著生死,還是面對著兒子的質問。 她用安閑的口吻說道:“五郎,你一貫是個聰明卻任性的孩子,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從來都是不肯聽我的。所以這次,我是不會把選擇權交給你的——你給的人還不夠,我要兩司五軍?!?/br> 蕭徹問道:“若我不給,母后你待如何?” 公孫皇后的語氣帶著幾分無奈:“五郎,你難得有了肯入心的人,若非不得已,我怎會對她下手的?!?/br> 蕭徹看著她,莫名彎了彎唇,帶出一個自嘲的笑,隨后他拿出了一塊令牌,放在書案上,“殿前司都司的令牌,以此為憑,母后可以把七娘還我了吧?!?/br> 公孫皇后未答,只道:“我說兩司五軍,傅成章人呢,他于五軍經營過十年,竟也支使不動?” 蕭徹平淡道:“侍衛司里有晉安的夫婿在其中,我又何必再費力。至于五軍,傅公只能做到令五軍一日不入京?!?/br> 公孫皇后問道:“是只能做到,還是只肯做到?” 蕭徹不答,只道:“五軍不動,兩司在手,一日于母后你已是足夠?!?/br> 公孫皇后嘆笑道:“傅成章自己的女兒,最后卻只讓五郎你來救人,他這個岳丈倒是做的便宜?!?/br> 言罷,她還是接過了那塊令牌,算是認可了這次交易。 交易作罷,蕭徹本該走人才是,可他并未動身,而是站在那,定定地看著皇后,相似的鳳目中有復雜的情感在翻涌。 過了一會,他輕聲道:“母后,我有了孩子了?!?/br> 公孫皇后目光微動。 “她出生在小滿,七娘為她取了小字作滿滿,我為她取了大名作蕭澄?!?/br> 公孫皇后怔怔然地聽著,她那副從容的姿態在這輕緩柔和的語聲中片片碎裂,最后她咬住牙,語帶哀意地問道:“五郎,你是我的孩子,是我這么多年唯一的牽掛,你為何就不能幫我呢?” “我想要的,分明不是他的死,而是由你帶給他的死啊?!?/br> “你曾顧忌邊境的北狄,而如今邊境已穩。你若顧忌弒父的名聲,我也已為你尋好代罪的人選,甚至連場景我都替你布置好了,只需你在最后時刻出手罷了。只要你肯動手,蕭循他們絕不會有機會和你爭的?!?/br> “那是殺了你父親,侮辱了你母親的人,為什么?為什么你就不肯呢?” 再睜眼,公孫皇后的鳳目中已全是兇猛的憤恨,在這一刻,她終于暴露出了一個母親的情緒,一個被孩子背叛的母親。 對著公孫皇后的聲聲控訴,蕭徹神色垂下眼簾,平靜道:“母后,機會只有一次?!?/br> 公孫皇后看著他,在他身上,她看到了兩個人的影子。 “表妹,我和二郎是一樣的,我們的機會都只有一次?!笔掑返哪抗馊巳珈o水般深而緩,唇邊帶著捉摸不透的笑意。 “阿蘊,我只有一次機會,我必須抓住它?!笔挊械哪抗馊缌一鸢阕贫?,臉上沾著未干的血跡的。 良久,公孫皇后斂起了她外泄的情緒,緩緩露出一個沉冷的笑,“五郎,你真不愧是蕭家人?!?/br> 蕭徹不語,只跪下身,朝公孫皇后行了個三拜九叩的大禮,然后才起身,垂首道:“母后,恕兒臣不孝?!?/br> 公孫皇后闔上眼不再理他。 令嘉在殿外走到,隔著門墻,話語情緒度打了個對折。她和長樂幾乎是把耳朵貼到了窗下,才勉強聽清殿內兩人對話。 聽完后,令嘉就開始煩惱一件事。 她該如何趕在蕭徹之前回到那間石室去,然后裝作什么事都沒有發生。 ——這里的“如何”的難度只存在于她身邊這個捂著嘴正在哭得渾身發抖的長樂公主。 就在令嘉為難之際,還在落淚的蕭徽扯了扯令嘉的袖擺,朝她們來時的路點了點。 這是在示意令嘉,讓她自己先回去。 令嘉目光復雜地看了蕭徽背后一眼,“……似乎是不需要我回去了?!?/br> 就在蕭徽不解間,一直手在她背后點了點,然后她就倒了下去,正被她身后的蕭徹扶住。 令嘉有些心疼這個可憐的小姑子,不滿道:“她還在哭呢,為什么要弄暈她?” 蕭徹神色淡淡:“她若繼續清醒著,會哭得更厲害?!?/br> “你只能讓她暈一時,又不能讓她一直暈著?!?/br> “只需過了這兩天就好?!?/br> 蕭徹將長樂公主交給不遠處候著的皇后心腹阮女官,問道:“母后應是想好怎么安置長樂了吧?!?/br> 阮女官神態恭敬道:“圣人準備讓四公主在新城長公主府上小住兩日。五殿下還是先帶著王妃從暗道出宮吧?!?/br> 蕭徹點了點頭,認可了這個安排。 宣室殿下有一條出宮的暗道,正設在正殿的寢間,出口則在雍京一處地下水道中。 因著眼下燕王還未“回京”,所以蕭徹是走這條暗道,出也只能從暗道出。 這條暗道設得極為狹窄,在大部分的地段都是只容一人通過,路道極不平坦,冷不丁地就冒出幾個絆腳石,而因著空間狹窄,連火燭都不好點。在這樣一條暗道里,從宣室殿走到雍極宮外,對令嘉的體力是種極大的挑戰。 索性,蕭徹對此也有預料,進了暗道就直接將人背到了背上。 令嘉趴在他的背上,聽著他沉穩的步伐聲,聞著他衣物自帶的蘇合熏香,多日惶惶然不著邊際的心終于安穩地落到了地上。 “五郎,你什么時候發現我和長樂在外面?” “長樂哭的時候。一開始我還以為你是她的近侍,后來阮女官報過來你被長樂帶走了,自然就知道是你了?!?/br> “這么快就被發現了?!绷罴斡行┖诡?。 “善善,你還真是被長樂給帶傻了?!笔拸赜行o奈,“母后的宣室殿里外松內嚴,長樂的行跡怎可能瞞過那些宮人?!?/br> “我想快些出去嘛!這么些天,我被關在小間里,什么也做不得,什么人也見不到,整天只能胡思亂想,我都快怕死了?!绷罴魏苁俏?。 令嘉固然有著遠超常人的膽氣和智力,但面對這種無知無識,無處使力的困境,依舊難免驚惶。 蕭徹腳步頓了頓,“……對不起,善善?!?/br> 令嘉安慰他道:“其實,我也沒吃多少苦頭,只要還是自己嚇自己的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