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
安石對此十分淡定,甚至有閑心用夸張的嘴型問一旁的道誠,是怎么看出來的。 道誠閉目念佛,假作不見。 皇城司出來的人,其他技能不好說,抗藥性絕對都是一等一的。 安石這出插曲令嘉這邊還不知,她尋到了萬俟信處,同他道:“我娘未生病,只是范陽將來或有兵難,身邊人騙我回京罷了。如今我要回范陽,你要同我一道回范陽?還是去京中避險?!?/br> 萬俟信利落道:“我要回范陽?!?/br> 令嘉卻道:“你若是憂心你舅父,我回去后便可令你舅父同去雍京,避開兵難。還要曹懋,你若掛念,我也能將他送走與你作伴。不需你為此回范陽?!?/br> 萬俟信沉默了會,問道:“既如此,你為何要回去?把四jiejie她們接出來就好了?!?/br> 令嘉卻道:“信郎,你能走,是因為你姓萬俟。四娘和我姓傅,范陽是我們的鄉梓,是我們歷代先輩所在,我們走不得的?!?/br> 令嘉總嫌傅家先輩沒魄力、坑后輩,但真臨了事,她還是作出了和先輩一樣的選擇。 萬俟信蹙眉:“你們不過女流,留著又有什么用?” 令嘉答他:“力有男女之別,義無男女之分?!?/br> 萬俟信駁道:“力可殺人,義也能殺人嘛?” 能問出這話,確可見此子早慧。 令嘉笑了笑,隨即正了臉色,告訴他:“信郎,義確實不能殺人,但能使人殺人,使百人千人萬人殺人?!?/br> 萬俟信愣在了那里。 令嘉摸了摸他的頭,嘆道:“若我不在,你不好去信國公府。若送你回王府,宮中又會召你。只能先委屈你在我的別莊住一陣,我會……” 萬俟信打斷她的話:“我同你回范陽?!?/br> “……信郎,你需想好,范陽只是傅家的鄉梓?!?/br> 萬俟信神色倔強地反問:“義豈為一家一姓獨有?” 令嘉早知萬俟信聰慧,但也就在這會,她才品出些聰慧以外的,更能叫她欣賞的東西。 她的目光一點一點溫柔下來,沉了數日的臉上顯出點笑來。 令嘉撫著萬俟信的頭,語含欣悅:“義非一家一姓獨有,好孩子,你說的對?!?/br> 作者有話要說:雖然覺得解釋是挺無力的事,但還是解釋下。 沒坑,這兩天斷斷續續地在低燒,不舒服但又沒什么具體癥狀,但在這個關頭你們應該也能理解我的驚惶之情。 因為是低燒,叫我去吃退燒藥也不樂意。低燒也沒加劇,只是反反復復,一會有一會沒太折騰人了。 所幸,昨天退下來了。 提醒一句,當你身體很不舒服,又沒有感冒、喉嚨痛、咳嗽這種明顯癥狀時,不妨去下中醫院,號準了脈,吃一天藥就沒事了。 第139章 居庸速下 令嘉再回范陽時,范陽的水路雖還在通行,但能通行的只有官家的糧船,陸上的四方城門已然封緊。 令嘉暗嘆自己遲鈍,竟未留意到河道上的船只已零落至此。 回到王府后不過一日,就有信從昌平傳來。 寫信的人是令卓,他在信中氣急敗壞地把令嘉罵了一頓,勒令她趕緊離開范陽。 令嘉讀完后,冷笑了一聲,把信給燒了。 現在居庸關就在昌平,耶律昌不知何時抵達居庸,令卓根本不可能來范陽。少了令卓,這范陽城中就沒人能壓住令嘉。 回了范陽后,令嘉傳了鐘榆,欲細問軍情。比起目的模糊的道誠,她還是更信任身邊的人。 兩日行程,鐘榆全程被喂迷藥,外加捆縛,如今解了藥性,但臉色依舊是十分不善。 這已經是他第三次在燕王妃身上出岔子了,且還是在這種關頭。以他對燕王的了解,無論這次最后燕王妃是否安全,他都是要被重罰的。 令嘉對他十分同情,并表示愿意施以援手:“此事是我一意孤行,你與安內監也不過是迫不得已才配合我,若殿下欲責怪,定也是先責怪我——只要鐘統領能配合到底?!?/br> 鐘榆聽著罪魁禍首大言不慚的威脅不由默然。 在燕王的手下原來就難混,而這位燕王妃的出現更是給他的職場生涯平添一個大坑。 但鐘榆最后還是低頭了。 燕王問罪時,他確實需要燕王妃的幫助。 令嘉問道:“河西、河東兩軍具為百戰之兵,往年同耶律昌對陣勉強能稱五五之數,更遑論有去年取下的嘉峪塬為憑,如何會輸得這般快?” 鐘榆答道:“河西西羌復反,西域的安息、康居兩國出兵過蔥嶺相助耶律昌?!?/br> 令嘉暗嘆。隨著河西的穩定和發展,西域諸國對于殷朝已然不復英宗時的歡迎,取而代之的是警惕和防備。 令嘉又問:“雁門、云中、代郡具為關塞要地,耶律昌如何只在一月里相繼拿下?” 鐘榆神色有些尷尬:“戰報中未有言明?!?/br> 令嘉再問:“河北共計三十萬余兵,殿下抽走了二十萬組軍,河北道應還留下十萬,但如今四府合計二萬余人,其余八萬人去哪了?” 鐘榆臉色稍變,變得有些尷尬,但他最后還是說了:“三萬在居庸關,三萬在紫荊關,兩萬在常山關” 好吧,他和安石之前確實存在恐嚇的意思。卻不料令嘉竟對河北的人手了如指掌。 至于她是從哪知道的——自然是那位坑屬下的燕王殿下。 令嘉挑了挑眉,從容笑道:“我竟是不知,這般的情景,我為何還要離開范陽?” “王妃乃千金之子,自不以垂堂為坐?!辩娪芨鼘擂瘟?。 令嘉臉上的笑一下轉冷,她哼了一聲,也懶得同他爭辯,揮揮手,令他退下。 鐘榆去后,令嘉終于放縱自己拿起桌上的杯子狠狠砸在了地上,砸了一個還嫌不夠,連著砸了四五個,最后連茶壺都沒放過。 瓷器碎裂的聲音能叫她此刻火燒火燎的腦子得到一絲片刻的痛快。 把手邊能砸的東西都砸遍后,令嘉看著地上的一片狼藉緩緩吐出一口氣,總算恢復了理智。 令嘉脾氣肖母,一生起氣來就愛砸東西。只她性格又肖父,深沉多思,等閑不會動怒,越長大越是如此。像這種控制不住自己要砸東西的行徑,在她七歲后,已然絕跡。 由此,足見她現下心中的惱怒。 不過,也由不得她不怒。 有些事就和河道上的船只一樣早有痕跡。只要掀開眼前的葉子,便如泰山一般,一目了然。 蕭徹出征前,曾數次提起過,讓令嘉回京,只是全叫令嘉擋了回去。 當時,令嘉只當他擔心他走后,她一日在府中過于寂寞憂慮。 現在看來,這人分明是早有預料,不,不該說預料,應該說預謀。都早有預謀了,卻還如此哄瞞她,最厭欺騙隱瞞的令嘉如何能不動怒。 倘若蕭徹就在她眼前,零零碎碎的東西定是要砸在他身上的。 令嘉摸著手背上那點零星的淡色印痕,磨了磨牙,心中惱怒非常著:蕭徹,你給我等著。 河東被破是軍情,僅止于軍中的緊要人物。但范陽是上層十之□□皆是軍戶,于軍中自有人脈,被常年的戰爭磨煉出來的敏感嗅覺,讓他們第一時間發現了范陽守軍的異動。他們自是不知詳情,但也正因為隔著一層紗布的未知,倒是比知曉更要提心吊膽。 當有人通過傅家打聽到令嘉這處時,令嘉便知是時候體現自己回來的意義了。 她于王府辦了一場秋桂宴,宴席辦得緊迫,未見得如何華麗,來人也只范陽府中的名門人家,宴上更是只得吃喝玩樂,口緊的王妃未曾透出半句。有著這么多的不足,只已足以向外傳遞出穩定的信號。 令嘉是燕王的王妃,傅家的女兒,現在的范陽府中,無人的身份能比她更尊更貴,如她這般的身份,尤且安坐范陽,其余人又何必咋咋呼呼地嚇自己呢。 然而,這份被令嘉刻意營造出來的安穩局面,未滿一旬,就被一個天大的噩耗打破。 居庸關連同昌平府一同被耶律昌破了。 守關的令卓身受重傷,被令奕救回,三萬守兵只存下來萬余的潰兵,被其他將領攏合,退到了范陽城。 收到消息的半個時辰后,令嘉終于從這個天大的噩耗里緩過神來,問道:“你們究竟是如何輸的?” 在她對面的是才從戰場回來的令奕。他非將帥之才,領的職務不高,這次被令卓放在手下領了百來人。倒是陰差陽錯地在戰亂中救出了中箭的令卓?;氐椒蛾柡?,令人將令卓送回傅府后,他第一個回來向令嘉交代事情。 在親兄長令奕面前,令嘉半點沒掩飾自己的咬牙切齒:“以居庸為據,統兩萬精銳,還是以逸待勞,就這樣你們居然輸給了區區十萬人?還是三日破的!你們都是沒長手腳的廢物不成嗎?還是說有人短了你們的糧餉,叫你們全沒力氣了?” 十萬大軍被指著說成區區,著實有些冤枉??稍诰佑龟P前,又實在稱不上冤枉。 細數大殷諸多關口,居庸關不好直說是天下第一關,但自承建以來,從未破過的關口,只此一家。 居庸關建于前吳太.祖朝,至今三百余年,從未破過。 是為令嘉先祖伯平公驅走戎人后,在軍都、居庸兩關故地上起建的一座關城,正處在在金柜、翠屏兩座山夾出來的狹道中一處兩頭尖,中間寬的天然關隘中,還有一道深水關溝繞在右兩側,形成天然的護河。這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地利。 其最輝煌的戰績是在前吳中宗朝,鮮卑人以三十萬下河北,卻被三萬人擋在了居庸關外,連月不克,后為援軍所破。居庸關聲明遠揚。哪怕是本朝開國的太.祖當年欲下河北,都被攔在了居庸關之外,最后只能悻悻然地和傅家和談,給出了一個王爵。 后代人欲下河北,都是走的紫荊、常山關,而不愿去和居庸關死磕。就是北狄前任汗王耶律堯,得了趙王的便宜,依舊不敢直面居庸關,選擇繞路紫荊關。 居庸關作為河北重要關隘,所有的輝煌成就都脫不開一個傅姓。然而,這份榮耀在今日就這樣砸在了令嘉這代人手里,真由不得令嘉不嘔血。 令奕對著meimei難看的臉色,抹了把臉,疲憊地嘆了口氣道:“七娘,你也好,燕王也罷,都太小看耶律昌了?!?/br> “他領一批人棄馬步行,連夜翻上了金柜山,速下橫嶺的塞垣。橫嶺受襲燃煙,然后趁著居庸調援之際,下的居庸關。北狄起勢如虹。三哥心口中箭,主將倒旗,士氣大衰,死傷未滿三成,就出現了潰軍。虧得周將軍他們及時攏合,方不至于全軍覆沒。 令奕統軍沒多少才能,但挨的揍多了,總結起敗績來都是頭頭是道。 令嘉聽后,半晌無言,猶自難以置信地喃喃道:“六哥,三日??!” 令奕同她道:“就是三日不到,一日駐營休憩,一日翻山越嶺,一日攻下居庸?!?/br> 令嘉臉色一下變得難看無比。 作為傅家的女兒,令嘉雖未上過戰場,但也算是個紙上談兵的能手。她自是明白,耶律昌如今率領的軍隊是何等的可怕。 他的可怕不在于他攻下了居庸關,相反,因為他的可怕,他才攻下了居庸關。 從代郡至居庸七百里地,這七百里地,此人率騎兵用了六日,日行百十余里,這等行速無疑就是急行軍。急行軍最耗兵力,然耶律昌所率大軍如此急行軍不過一日,便能完成翻山越嶺這種更耗兵力的活,取下居庸這等雄關,幾乎能稱奇跡了。 能做到這等地步的軍隊不能說沒有,但必為精銳中的精銳,此等精銳,窮極大殷大約也能湊出十萬,然而現在他們只有河北一道啊。于是乎居庸關那三萬守兵在其面前,竟和紙扎的老虎一般。 兄妹倆相對無言后,令嘉揉了揉額頭,終是認清了現實,露出了令奕同款的苦笑,“六哥,我記得耶律昌的部將以前也沒這么……這么……這么能耐??!”她頓了兩下,才尋出一個不算恰當,去能概括她心中震驚的形容詞。 “我也是這么想的,可誰知道——”令奕嘆了一聲,苦中作樂地同她開玩笑:“也許他打動了他們的長生天,送了天兵下凡助他呢!” 這樣的玩笑反叫令嘉起了逆反的斗志,她冷笑道道:“管天兵還鬼兵,就是神仙下凡,也沒有叫我們束手就擒的道理。紫荊關調了兩萬余過來,范陽府內有萬余人,再添那潰兵,差不多夠著五萬人,倚靠著范陽,依舊有相抗的余地?!?/br> 令奕問道:“那第一個問題——七娘,你準備令誰補上三哥的份,作那統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