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對于許晦這位血緣上的外祖,他豈會不知對方本領,哪里會拿他來當標準要求臣下。對于欽天監,他若真是要究罪,早在回京之初就究了,哪里還等得到現在? 眼看皇帝都下不來臺了,熟知皇帝心思的近侍馮時朝監副使了個眼色。 監副愣了愣。 馮時動了動嘴,無聲地念出“太子”四字的嘴型。 監副恍然大悟,上前一步說道:“官家,地動乃天地百象之一,與月之圓缺、天時四變無異,與人之過錯無半點干系,那些攀扯太子的言論必為有心之人惡意構陷?!?/br> 這會馮時的嘴角也開始抽搐了。 皇帝嘆了口氣,也不指望這幫科技宅能理會他的言外之意了,直白道:“監副此言甚是有理,但若朕派你去和黎民百姓分說,你覺得他們可會相信?” 監副啞口無言。 皇帝沉著臉道:“朕要你們三日內拿出一個能讓百姓相信的,與太子無尤的解釋去平定民心?!?/br> 說罷,就將欽天監的人揮退下去。 欽天監的人出去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彼此臉上看到了苦笑。 這自古以來,但凡天災,朝廷總要尋出個理由來安撫人心,而這理由往往都是天子失德。 太子莫名被傳失德固然冤枉,可說到底他其實也是幫皇帝擋了災。 皇帝若真心疼兒子,自己下道罪己詔不就好了嘛,何苦為難他們這幫微末小臣。 就當欽天監的人為皇帝的命令苦惱萬分時,他們萬萬沒有想到,這第二日,竟就有人出來幫他們擋了災。 此人正是被諸多人遺忘許久的燕王殿下。 作者有話要說:距離更換地圖還有一章。 對了,這一卷完成后,會有明炤的番外,借他的視角,將一些正文不好說的事說一下,番外里有小令嘉和陸jiejie出沒。 第68章 圖窮匕見 “胡鬧,此事與你何干?此事休得再提。 兩儀殿里,皇帝面色沉沉,怫然不悅,一身毫不保留的帝王威勢叫人心悸。 但在他面前的蕭徹神色卻是半點不變,淡定如初,“雍京地動,原就噩兆,自當有人出來承擔惡名,且此人必須身居尊貴。父皇勵精圖治多年,怎可因此平添污名。而大哥身作儲君,更需賢明。兒臣不才,卻也勉強也夠得上這惡名,且無后患,正可為父皇和大哥分憂?!?/br> 這話說的相當的冠冕堂皇,若放到朝堂上去,大約能博個滿堂喝彩,此時聽得這話的卻只有皇帝。 他并未露出感動的神色,反露出冷笑,“你敢說你沒有順水推舟的私心?” 蕭徹沉默了一會,方才開口說道,“父皇,你應當知道的,此次若非兒臣欲娶傅家女,兒臣絕不會回京?!?/br> 皇帝的目光陡然鋒利起來,他沉聲道:“你還是不信朕說的話?” “兒臣信與不信無改于事實?!笔拸匮劢尬⒋?,幽聲道:“兒臣只是覺得,若我當年不曾出生,那于父皇,于母后大約都會是件好事?!?/br> 圖窮,匕見。 皇帝露出被刺傷的痛色,他痛極了反怒聲道:“五郎,你這般說分明就是在剜朕和你母后的心?!?/br> 蕭徹冷然說道:“心口有刺,自當剜心以拔刺,長痛不如短痛,離了這刺,傷口自當有愈合的一日?!?/br> 皇帝遽然色變。 蕭徹掀袍跪下,“父皇,外曾祖父也曾說過兒臣是天生的孤寂命格,父皇何苦再勉強?!?/br> 皇帝被他氣得眼前一黑,拿起一個白玉螭虎鎮紙狠狠地砸了過去。 也難為他盛怒之下,竟也記得避開蕭徹,于是這鎮紙只砸在了蕭徹身側的彤磚上,碎成兩截。 皇帝咬牙道:“你做夢!” 蕭徹只跪在那巋然不動。 …… 這天下間,愛孩子的父母往往都是狠不過自己的孩子的。 蕭徹跪了不過半個時辰,內侍監馮時就招呼起人給人端茶送食,就差來個宮女給他打扇乘風了。 不過這都叫心志堅定的燕王殿下給無視了。 一個時辰后,皇帝不得已開始找人來救場。因為此事事關朝政,又不好驚動皇后,這救場的職責就落到了太子頭上。 太子到后,自馮時口中得知事情始末,萬分感動于弟弟的用心,于是便花上了十二分的心思去勸說蕭徹,表示自己寧愿自己擔著失德的名頭,也絕不委屈蕭徹。 蕭徹原本跪著半點事都沒有,卻硬是叫他吵得心煩意亂,忍無可忍,他嘴唇翕動了幾下,卻沒發出聲。 太子只當他體力不支,說話聲氣弱了些,于是湊過頭去細心聽。 ——然后就叫蕭徹一手打打在頸間,暈了過去。 暈之前,太子最后一個念頭就是:這小子黑心半點不輸從前??! 皇帝得知太子一個照面就被弄暈后,不禁深深地懷念起了長女清河公主。 在對付蕭徹這個弟弟的事上,她一個人能打十個太子。 …… 雖然蕭徹這事,皇帝存了心要瞞住公孫皇后,但他卻是低估了自幼即在宮里長大的公孫皇后的手腕。 故而在事情發生的一個時辰后,便被報到了公孫皇后處。 “圣人可是要去說情?”阮女官問道。 公孫皇后面上淡笑依舊,但目中的譏誚卻是越見鋒利,“說情?我去說什么情?左不過他們蕭家人個個都打得一手好算盤,我去也不過平白壞了他們的算計罷了,既如此又何必呢?” 阮女官滿懷憂心焦急地喚了聲:“圣人!” 公孫皇后垂下眸,秀雅的眉眼間終是露出了些許深思。 好一會之后,她幽聲說道:“阿阮,你說蕭樞這般肯定,五郎會不會真的是他……” 阮女官臉色頓變,她一下跪倒在地,指天發誓道:“當年圣人服的藥皆由女婢親手煎的,無半分假于人手,奴婢的話若有半分作假,就讓奴婢不得好死,死后亦不得超生?!?/br> 公孫皇后定定地看了她許久,僵直的肩膀一點一點軟了下來,她無力地揮揮手,“起來吧?!?/br> 見阮女官還是不肯起身,她揉了揉太陽xue,苦笑道:“阿阮,我并非懷疑你,實在是蕭樞那個人太過——” 她面上露出極端的嫌惡,“無所不用其極?!?/br> 阮女官跪在地上行了個稽首的大禮,哀聲懇求道:“既然五殿下執意不肯留京,圣人就莫再糾纏往事了,太醫說了,你的身子再撐不住的了?!?/br> 公孫皇后低聲笑了笑,“撐不住了也好,萬事皆空,我也不必再煩擾了?!?/br> “圣人!”阮女官心驚膽戰地看著她。 公孫皇后揮了揮手,淡淡道:“我開玩笑的?!?/br> 此時,她笑里的復雜情緒一點一點褪去,退回往日那種溫婉柔和得沒有一絲破綻的笑。 她笑著說道:“在五郎羽翼豐滿前,我怎么也會留住一口氣的。派人去將五郎現在的情形透露給他的王妃吧?!?/br> “圣人方才不是說不去……” “我改主意了?!惫珜O皇后笑如四月春風,“我覺著還是多給他們都添些不痛快,才能讓我痛快些?!?/br> …… 令嘉從來自宣室殿的女官口中得知內情時,大有人在府中坐,禍從天上來的冤枉之感。 這父子爭執的,能勸的人多了去了,公孫皇后怎么偏偏瞄上她了? 如果可以,令嘉十分想裝死。但現在公孫皇后親自發了話要她上場…… 令嘉咬牙道:“備好禮服和馬車?!?/br> 她怎么就這么倒霉呢她! …… 皇帝得到令嘉求見的消息時,幾乎是如聞大赦地把她召進來。 他想著,只要令嘉一求情,他就能順理成章地派人將蕭徹強送回府,把這事翻篇過去了。 而蕭徹見著令嘉的身影時,那張跪了快兩個時辰都沒變過的臉一下就變得鐵青。以蕭徹控制情緒的能力來說,這種表情出現在他臉上實在是破天荒的一出。 令嘉入得兩儀殿后,見著這稀罕的表情,沒忍住往他臉上多瞄了幾眼,然后才朝皇帝行了一禮。 皇帝皺了皺眉,“燕王妃來這是……” 皇帝話都沒說完,便見她跪在了蕭徹身邊。 皇帝臉色微變,沉聲問道:“燕王妃這是何意?” 令嘉從容道:“殿下跪于這兩儀殿,想是犯了過錯在請罪,夫妻一體,罪當同論,妾身豈可獨自安坐于王府中,自當與殿下同罰?!?/br> “……”皇帝暗罵一聲。 蕭徹的臉色不禁沉了沉——顯然,作為丈夫的他半點沒有領情的意思。 令嘉的身體不比蕭徹,兩刻鐘都不到,她的身體就搖搖欲墜起來,和她旁邊那個跪了兩個時辰還腰板筆直的蕭徹形成強烈反差。 蕭徹終是沒忍住,掃了馮時一眼。 馮時恍然大悟,忙將原先給蕭徹準備的點心茶水送到了令嘉面前。 令嘉沒有蕭徹那節氣,對這送上門的優待來者不拒。 ——她早就習慣了這種優待。從小到大,但凡她被她娘罰,最長不超過一刻鐘,便會有各種各樣的親人送上門為她提供各種幫助。再長一點,她娘也會坐不住親自出來給她搭建下臺的階梯。 不過,令嘉到底分得清這里不是她娘家,面對的人也不是她那個愛她如命的親娘。所以當馮時委婉勸告她去休息時,她一臉蒼白柔弱地拒絕了。 她大約是覺得她還能撐會,蕭徹卻是撐不下去了。 他抓住令嘉的手,拽著她一塊站起身。 令嘉跪得久了,乍得被拽起,氣血倒流,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好幾下。 蕭徹半扶半抱著她站了一會,待見她目光漸漸清明,才松開她,沖馮時吩咐道:“帶王妃去歇息?!?/br> 然后,他便去尋了皇帝。 馮時是從皇帝少年時期就服侍他過來的,也算是看著蕭徹長大,對他的性子也是心知肚明,如今見得他如此反應,看著令嘉的目光不自覺得就帶上了幾分耐人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