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安兒的身世
顧綺沒有錯過安兒的眼神,淺淺一笑,對周慶娘道: “周jiejie且先休息吧,我還有些事情要吩咐安兒?!?/br> 周慶娘不疑有他,點頭道:“讓芝麻去給你做些小食吧,你也要好好休息,不急于這一時?!?/br> 顧綺笑著點頭。 待周慶娘等人離開后,書房里忽得就進入了古怪的安靜模式。 如今早春時候,沒人想到顧綺今天便回來了,所以自然無人準備火盆。 是以,顧綺將斗篷裹緊,縮在圈椅里,似笑非笑地盯著安兒。 安兒一言不發,像是在等著顧綺的吩咐——但他心中清楚得很,她是在等著自己說話。 二人就這樣僵持了片刻,安兒見顧綺微微發抖,走到書桌前,斟了杯熱茶之后,終于開口道: “大人,我去準備個火盆兒來?!?/br> 顧綺摩挲著斗篷上細密的毛毛,笑道:“周jiejie該是已經吩咐張桐了?!?/br> 安兒頓了一下,依舊還是出了書房。 恰如顧綺所料,張桐確實已經準備了火盆,正往書房端呢。 安兒過去接在了手里,輕聲道:“桐哥兒給我就是了?!?/br> 張桐沒多話,眼見著安兒轉身要走,他才忽然小聲道:“安兒?!?/br> 安兒回頭看他。 “我自幼隨我家掌柜做事,也算見識過的,她是我見過的最豁達的女子?!睆埻┪χ?,“你若真不想說,直接告訴她就是,她就不會問了?!?/br> 安兒微怔,露出了個淺淺的笑容。 “是,我知道了?!?/br> 說罷,他端著火盆回了書房,卻見顧綺笑得仰倒在了椅子里。 “張桐那小子才幾歲呀?指不定還沒你大呢,平時和芝麻一處,跳脫得活寶一般,這時候倒來充老成了?!?/br> 安兒放下了火盆,用火鉗子撥弄著炭火:“大人怎么聽見的?” “我耳力好?!鳖櫨_拖著圈椅往炭盆靠了靠,笑說。 炭盆子跳出了個火星,落在盆邊上,由紅轉灰。 安兒不是體寒的顧綺,被火烤得有些熱,額上滲出了薄薄的汗水。 但他連表情都沒有半點兒變化。 “我是昭明元年生人,桐哥兒比我小了一歲?!币膊恢^了多久,安兒終于開口,輕聲道。 “哦,”顧綺點點頭,“果然還是個孩子呢?!?/br> 她探手接過火鉗子,示意他退遠些,問道:“被送過去的,是你弟弟?親生的?” 她的聲音很輕榮,像是怕驚到終于肯開口的安兒一樣。 安兒動了動唇,終于艱難道:“是親生的弟弟,比我小三歲?!?/br> 顧綺撥弄著炭火,再不說話,只認真傾聽終于肯開口的安兒。 “我本姓蘇,家中與浙西其他幾個累世大族、數代經商的人家不同。蘇老爺……就是家父?!卑矁赫f“家父”二字的時候,十分艱澀,顯然很抗拒。 “我聽得明白,不必刻意稱呼?!鳖櫨_開口道。 “是……”安兒垂目,“蘇十九是個潑皮無賴的混賬,在本地吃喝嫖賭、無惡不作,因著調戲了嘉興府中一個屠戶家的小娘子,被迫躲到了外洋去,豈料半年后再回來時,竟然就發了大財,只說是在外面與人賭贏了,這就是蘇家的第一桶金?!?/br> 顧綺眉頭一皺,這蘇家的發家,似乎很有深意呀。 “他發財后就搭上了本地官吏,不但握著本地漕運之事,還有數只船隊,來往海外,短短五年,就能與薛家平起平坐了。而我娘……是被他搶來的?!?/br> 安兒說到這兒的時候,外面那層出世的殼子終于裂開,名為憤怒的戾氣,從縫隙中奔涌而出。 “蘇十九沒發跡的時候,就對我娘心有不軌,但我娘自幼與人訂婚,亦是青梅竹馬長大,自不會多看他一眼。待他有了錢財,就在我娘大婚的那天,闖進了新房,殺了我娘的丈夫,將我娘玷污后,搶回了自家?!?/br> 顧綺打了個哆嗦,理解了安兒的恨意。 看他的模樣,便知道,他娘肯定是個真正的江南美人,溫婉柔美,見之忘俗。 可惜,長得美反而成了她的劫。 “我娘幾欲自殺,蘇十九以我外祖家滿門的性命威脅她,逼得她忍辱偷生,最終生下了我和弟弟,”安兒說到這兒的時候,面上終于有了一點點表情的變化,帶上了些哀傷,“只是我弟弟八歲的時候,就被蘇十九抱走了,我娘跪下來求他不要傷害我弟弟,卻毫無用處?!?/br> “在蘇家,沒人敢說蘇十九之前的事情,我自然也不知道,直到三年前的一天下午,十一月的日子,卻黑云壓城,雷聲轟鳴而不落雨,嚇人得很,我心跳得厲害,總覺得有事兒要發生,就跑到后院要找我娘。當時她新做了蓮花糕,見我來了,本還很高興,只我還沒吃,她身邊的丫鬟突然跑了進來,說是蘇十九回來了?!?/br> “我娘的臉色當時就變了,將我推在了她院子里的假山之中。我那天才知道,原來我娘院子里的假山,是個密道。她讓我不管看見什么都不要出來,不要做聲,要我好好活著,找回弟弟,而后就將那機關毀了?!?/br> “然后,我就看見蘇十九帶了好些人闖進來,用力地毆打我娘,問她究竟知道了什么,問她何時與晏懷勾搭上了,問她究竟給了晏懷什么東西?!?/br> “啊——”晏懷這名字從安兒口中說出來,終于讓她震驚了。 安兒卻已經陷在了回憶中,只繼續道: “我娘不說話,由著他打。蘇十九問不出東西,便拽著她的頭發,掰開她的嘴,將一塊烙鐵塞了進去,說‘你既然不說,就和你的啞巴兒子一樣,永遠別說話了!’而后他放了一把火,燒了院子?!?/br> “滿院子的仆婦都已經死了,只有我娘剩下一口氣,躺在大火里,對著假山的方向,做了這個手勢?!?/br> 他說著,以食指比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是,不能說話,不能出聲,在我能殺死蘇十九之前,不能讓他知道我還活著。所以我發誓除非能找到弟弟,能為母親報仇,就再不說一句話。而在逆案發生之后,薛辰生忽然找上了我,再后來的事情,大人便都知道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