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旌蔽日兮敵若云 （六）

    “你們這些話全是放屁！” 就在他陷入同樣的悲憤狀態之中幾乎無法自拔的時候，王希聲的話突然在他耳畔炸響，宛若驚雷般，瞬間壓下了所有嘈雜?！皼]錯，咱中國若不是因為政府腐敗，將士無能，就不至于被小鬼子欺負成這樣。但是，沒錯的廢話，等同于放屁。上頭瞎指揮，你有本事決定換誰當總指揮么？閻老西兒摳門兒且昏庸，你有本事撤了他么？既然沒那本事，就別瞎扯淡！那樣出了讓自己更喪氣之外，屁用不頂！”

    “王營長，話可不能……” 有人氣得滿臉通紅，梗著脖子反駁。話還沒等說完，卻被王希聲再度打斷?！霸挷荒苓@么說，還怎么說？你還可以撂挑子不干，是么？你們以為這仗是為別人打的？你們以為自己不打了，就有活路？！”

    用力揮舞著胳膊，這個平素十分熟悉的伙伴兒，在李若水眼中忽然變得無比陌生?！爱斈陽|北軍也是這么想的，結果呢，小鬼子占了沈陽不算，一舉占據了整個東三省，讓他們個個有家難回。當年簽署《何梅協定》的時候，中央也是那么想的，結果小鬼子占了冀北之后，緊跟著就盯上了平津。淪陷區那些百姓過的是什么日子，你們看不到?？蛇@些天來，小鬼子是怎么對待山西百姓的，你們難道心里就沒個數兒?！?/br>
    “你不打了，小鬼子會放過你，放過你爹你娘，放過你老婆孩子么？小鬼子殺了你全家，你卻像頭豬一樣不敢反抗，你還算什么男人。不，你連豬都不如，豬挨刀子時至少還會反咬一口，哼哼幾聲！”

    “這，這……” 現在怨聲載道的弟兄們，被罵得低頭耷拉腦袋，無言以對。

    王希聲卻不肯就這樣放過他們，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繼續大聲數落，“的確，上頭有人瞎指揮，閻老西兒做事摳門兒，可他們混蛋，不等于你也得跟著當忘八！上頭混蛋，閻老西摳門兒，仗打輸了，中國亡了，他們好歹還能跑，跑到去美國，跑去歐洲。再不濟，還能爬到租界去當寓公。憑借這么多年貪污來的，坑蒙拐騙來的臟錢，他們和他們的家人，照樣幾代吃香喝辣?？赡銈兡?，你們連跑都沒地方跑，要么去當漢jian，要么就去給小鬼子當奴才。人家草了你老娘妹子，也還得跪在地上磕頭說千恩萬謝！”

    后面幾句話，罵得可是太惡毒了。讓大伙在絕望之余，一個個怒火中燒?？蛇€沒等他們想清楚該如何罵回來，卻又聽見王希聲繼續怒吼道，“老子沒功夫跟你們再啰嗦，丑話撂到這兒，想不干了，沒問題，回到邯鄲之后，你愛上哪去哪，老子絕不攔著。老子就不信了，偌大中國，找不到幾個不愿意當奴才的男兒?？蓮默F在起，若是誰再說屁話壞大伙士氣，老子就當他是蓄意通敵！直接拿刀剁了他！”

    說罷，從身邊抄起大刀，“咔嚓” 一聲，將一棵矮樹攔腰砍成了兩段。

    所有弟兄們，全都變成了啞巴。無論是服與不服，皆低下頭去，用目光看自己的腳尖兒。王營長罵得雖然難聽，有一句話，卻大體沒錯。那就是，仗打輸了，那些禍國殃民的大人物們可以帶著全家老少跑，可以去全世界任何地方繼續逍遙。而他們，卻連移民和當寓公的機會都沒有，只能留下來承受國破家亡之痛。

    此外，那些喪氣話，也的確不該現在說。畢竟現在大伙還沒徹底回到安全地區，這當口兒自降士氣，等同于給敵軍助威。

    仿佛在驗證王希聲對他們的斥責，就在大伙羞愧難當之際，頭頂狹窄的天空上，突然傳來一種熟悉的嘈雜聲，“嗡嗡，嗡嗡嗡……”，剎那間，將所有人寒毛倒豎。

    “臥槽，鬼子倒真下血本，竟然派飛機來了！” 王云鵬一個翻滾撲向輕機槍，舉起來就準備向天空掃射。

    “別胡鬧，山谷太窄。趕緊找地方隱蔽。這是偵察機，沒攜帶多少炸彈，也無法向山谷內俯沖！” 李若水一把將他推到枯樹后，同時扯開嗓子高聲命令?！半[蔽，所有人隱蔽。沒我的命令，誰都不準開火?！?/br>
    “隱蔽，隱蔽！爭取將偵察機騙過去！” 王希聲也顧不上再生大伙的氣，一邊快跑著將幾個嚇傻了的弟兄推倒，一邊想周圍的人大聲提醒。

    話音剛落，兩架日軍飛機從山谷上方急掠而過。緊跟著，又掉頭返回，像拉屎般，將數枚炸彈凌空擲落。

    “轟！轟！轟！轟……” 爆炸聲在狹窄的山谷中來回激蕩，震得人耳朵像被針刺了般疼。好在因為地形限制，鬼子的偵察機不敢飛得太低，所以擲下的炸彈根本沒啥準頭，只讓隊伍末尾的兩名戰事受了很輕的彈片擦傷。

    然而，從李若水、王希聲兩個再到普通戰士，所有人的心中，卻感覺不到任何慶幸。鬼子的偵查飛機既然向山谷投彈，就意味著已經發行了他們。大伙的行藏暴露了，估計用不了多久，便會有位置臨近的日寇部隊朝這邊殺過來。

    “走，能走多遠走多遠。扯著沒被小鬼子追上。實在不行了，就跟他們拼個你死我活！” 人困馬乏，士氣低落，留在原地跟鬼子交手，根本看不到任何勝算。所以，沒等爆炸的回音散去，王希聲就大聲做出了決定。

    “走！” 李若水雖然有心跟追兵斗上一斗，卻也知道眼下軍心士氣皆不可用，遺憾地回頭看了兩眼，果斷出聲附和。

    兩個營的戰士紛紛起身，冒著被飛機追過來繼續轟炸的風險，繼續向太行山深處移動。只花了半個小時，就跑出了七八里遠。本以為有希望擺脫鬼子的死纏爛打，卻不料，剛剛停下腳步準備休息，耳畔就傳來了馬蹄聲和大頭皮鞋的落地聲。

    山路不適合汽車運兵，卻阻擋不住士氣正旺的鬼子。比起這個時代所有中國軍隊，他們指揮體系的都更專業，也更靈活。接到偵察機的指引信號后，立刻從最近位置，調了一支甲種作戰部隊過來。

    “奶奶的，足足有一個步兵中隊。小鬼子真瞧得起咱們！” 馮大器快速爬上一棵野樹，向追兵瞄了幾眼，大聲報出敵軍規模?！袄罡?，是戰是走，你快做決定！”

    “不能跑了，再跑，就被人趕鴨子了。先搓其士氣，其余然后再說！” 李若水自投筆從戎以來，無論在二十九路軍還是二十六路軍，都沒學過直接將后背露給對手。想都不想，就高聲決定，“你帶著神槍手尋找合適地方隱蔽，我去找大王安排具體作戰方案！”

    “不用找，我就在這呢！鬼子肯定是專門找你的，誰叫你前幾天差點全殲了人家一整個小隊！” 王希聲一改先前的慎重，快步沖到他身邊，大聲“數落”：“小鬼子拿下整個鞏縣，恐怕損失都不到一個小隊。你老人家在鬼子最得意時，拿錐子戳了他們的屁股，他們當然得咬住你不放！”

    “數落”的聲音雖然高，他的臉上，卻帶著如假包換的自豪。仿佛當日也曾經跟李若水、馮大器兩個并肩而戰，親手切下了許多鬼子兵的頭顱一般?！耙膊挥蒙塘?，你們學兵營勞苦功高，人數又不滿編，這次，留在二線機動。山谷狹窄，擺不開太多人馬，我帶著暫三營頂在前頭。等我們將鬼子拖成疲兵，你再帶著學兵營殺出去，打他一個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