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旌蔽日兮敵若云 （三）

    李若水越想越悲觀，越想越絕望，全身的力氣，都一點點兒消失。正迷迷糊糊間，耳畔忽然傳來一聲沉悶的槍響，“砰！” ，緊跟著，機槍聲，步槍聲，喝罵聲，哭泣聲接踵而來，將他徹底從殘夢中驚醒。

    “什么情況？” 抓起身邊的步槍，他快速地翻身將槍口指向聲音來源處，隨即，瞪圓了眼睛高聲喝問?！澳睦镌陂_槍？ 馮隊長呢，他在什么地方？！”

    “是咱們的警戒哨位置，目前看不清情況。馮隊長天亮前走的，說是要去接應王營長?！?nbsp;二連長王云鵬貓著腰從他身邊跑過，氣喘吁吁地匯報?！盃I長，您先不用著急。我帶二連從側面包抄過去，從槍聲情況看，好像咱們的人大占優勢！”

    “好！” 李若水想了想，迅速點頭答應。隨即，懊惱地將目光看向頭頂的天空。

    清晨已經到來了，天空在霞光中，呈現一種怪異的金藍色。他剛才竟然稀里糊涂，背靠著一棵大樹睡了過去。而麾下的弟兄們，居然誰都沒有將他叫醒。

    好在還有馮大器！單手在自己的臉上快速揉了兩把，他努力讓自己盡快恢復到正常狀態。還沒等進一步了解當下的情況，遠處的槍聲，卻已經戛然而止。

    “營長，營長，鞏排長，鞏排長不行了！” 左平的身影，緊跟著在樹叢后閃出，年青的面孔上，寫滿了憤怒，“害死他的人自稱來自川軍一零四師，已經被咱們逼著放下了武器！”

    “什么？”李若水心中大痛，紅著眼睛跳起來，快步沖向槍聲平息處。還沒等到達目的地，就聽見有人哭喊著求饒，“別沖動，弟兄們別沖動。剛才，剛才我們真的不是故意開槍！我們，我們可以賠償！我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

    “人都死了怎么賠？！”

    “少啰嗦，交出兇手，以命抵命！”

    “對，以命抵命！”

    ……

    王云鵬、張統瀾、左平、王璋等人的聲音陸續響起，每句話都帶著無法掩飾的殺氣。李若水聽得心急如焚，趕緊扯開嗓子大聲斷喝，“大伙都別沖動！冤有頭，債有主！先圍住他們，等我過去審問清楚了再做決定！”

    “他們殺了鞏排長！”

    “他們殺了鞏曉斌！”

    “營長，你可不能心軟。這幫王八蛋，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來路！”

    ……

    弟兄們聽出了自家營長的聲音，紛紛扭過頭，大聲控訴。

    “先別動手，等我?！?nbsp;李若水急得兩眼冒火，將自己的步槍丟給左平，以最快速度沖向王云鵬等人。定神再看，只見余霜未盡的林蔭下，淌著一灘殷紅的血跡。自己親手訓練提拔起來的學兵排長鞏曉斌仰面朝天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

    這個憑著一腔熱血前來投軍的高中生，曾經連手榴彈都扔不出手。但是，在昨天的戰斗中，卻親手砍將兩名鬼子兵送回了老家。李若水原本準備在回到邯鄲之后，將他當做學兵模范，舉薦給池峰城。誰料想，此人在鬼子的刺刀下毫發無傷，卻稀里糊涂死于潰兵的冷槍。

    “長官，弟兄們，弟兄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們的人，剛才死了六個。尸體就在那邊，還有四個受了傷，不知道能不能熬得過去！您看……” 一個怯怯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不用問，就來自兇手的同伙。

    “下令開槍的人是誰？他死了沒有？具體開槍的人呢，他死了沒有？” 滿腔的傷痛，瞬間化作滔天的怒火，李若水將鞏小斌的尸體緩緩放下，轉過頭，一把拎住說話者的衣領，“如果沒死，就給老子交出來！否則，休怪老子手狠！”

    “死了，死了，被你們用機槍給打死了！” 那人激靈靈打了個哆嗦，商量聲立刻變成了哭嚎，“沒人下令，是我們張連長親自開的槍。他先前就被您的手下給打死了，不信您把我們分開挨個審問。長官，冤有頭，債有主……”

    “孬種！” 見此人五大三粗，還生了滿臉絡腮胡子，卻哭得好似一個娘們兒，李若水心中頓生厭惡，抬起腳，將其重重踹倒在地?！皝砣?，將他們全拉到林子外頭去。沒膽子打鬼子，卻敢開槍殺害抗日英雄。槍斃了他們給鞏排長祭靈！”

    “長官，冤枉，我們冤枉！” 絡腮胡子潰兵頭目翻身而起，跪在冰冷的土地上不斷磕頭，“剛才您的人躲在樹林里，我們還以為是鬼子……”

    “你放屁！” 張笑舒沖上前，一腳將絡腮胡子踹出了三尺遠，“鞏排長分明用漢語問的口令，你分不清我們是鬼子還是自己人，還聽不懂中國話？！”

    “冤枉，冤枉！” 絡腮胡子的腦袋撞在了樹干上，血流滿臉。卻沒時間去擦，爬起來，繼續用力叩頭，“我們以前遇到過偽軍，也喜歡中國話詢問口令。我們吃虧吃得太多了，所以剛才就一時糊涂。長官，我們張連長已經給你的人償命了，您就饒了我們吧！您手下才死了一個，我們剛才被打死了六個！”

    “長官，冤枉，我們冤枉！” 其余被繳械的潰兵見李若水動了殺機，也全都嚇得跪在了地上，叩頭不止。

    “你們全加在一起，也比不上鞏曉斌一個！” 李若水見這伙人一個比一個窩囊，心中恨意愈發難以平復。

    學兵營的每一個戰士，都是他在軍訓團里精挑細選出來的。無論身手、意志力、可塑性、文化水平，都遠遠超過尋常士兵。而眼前這伙潰卒，看上去一個個長得人高馬大，卻衣衫不整，灰頭土臉，哪怕全部扣下來回爐，也甭指望能訓練出一個軍官種子來！

    “長官，我們，我們也殺過鬼子！” 忽然間福靈心至，絡腮胡子抬起頭，大聲叫嚷，“我們真的不是孬種！”

    “我們也為國家流過血！長官！”

    “我們不是孬種，真的不是！我們是被打散了才撤下來的！我們可以對天發誓！”

    “我們團長戰死了。我們營長、連長也戰死了。剛才帶頭開槍的張連長是臨時提拔起來的，要不然也不會害了那位弟兄！”

    “長官，饒命。我們真的剛剛打過鬼子，真的剛剛打過鬼子！”

    其余潰兵，也忽然開了竅，一個接一個，大聲哭訴。

    “就你們？還打過鬼子？”李若水望著這群潰兵，冷笑著搖頭。三十多個壯漢，在搶先開火的情況下，被學兵營的偵查哨給干掉了六個，剩余的人看到二連趕到，立刻選擇了棄械投降。如此垃圾的戰斗力，還吹牛剛剛跟鬼子交過手，簡直是把大伙全當成了睜眼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