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塞外風雪窮天極,折旗跪馬難成行。思卿千里不能眠,夜夢飛照菱花鏡。 贊字。 淑梅吾妻: 崔繹咬著毛筆桿兒冥思苦想半天,還是寫不出下文,他長這么大就沒寫過信,更別說給別人的妻子寫信了,百里贊從前都是怎么寫的?唉,上次還是應該偷偷拆開來看一下的。 就在這時,曹遷滿頭是血,慌慌張張沖進來:“王爺不好了!朝廷的軍隊追上來了!” “這么快!”崔繹吃了一驚,繼而眉頭一抖,隨手在紙上寫了幾個字,毛筆一扔,“仲行把信折好找人送回貢縣去?!?/br> 曹遷一愣:“貢縣?”瞥一眼那信上的內容,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王爺!這樣好嗎?先生已經……” 崔繹用鋼槍挑起頭盔,扣在自己腦袋上,頭也不回地漠然道:“讓你做你就做,廢話什么?!?/br> 帥帳外,已經是一片兵荒馬亂,啟圣帝十萬大軍包圍了白龍崗,就算他崔繹有戰神的美譽,也無法用二十倍之差的兵力突圍。 然而能在死前,稍稍延長活著的人的幸福,也是一件好事。 “本王在此,有種上來領死!” 伴隨這最后一聲的沖鋒吶喊,令塞外諸國心驚膽寒的大楚戰神、武王崔繹率領殘部不到五千人發起了最后的抗爭。 而承載著那封代筆的家書的鴿子,終于還是飛出了層層的包圍。 除夕夜。貢縣。 許氏哽咽著從信使手中接過了期盼已久家書。 “淑梅吾妻:吾很好,望卿也好。贊字?!?/br> 番外四:多情卻被無情惱 “你愛她嗎?” “有多愛?” 徐誠活了二十四年,已經被不下十個人問了同樣的問題。 徐家和年家算是世交,徐誠的老爹徐沖和年老爺子是光屁股一起玩的伙伴,長大后雖然一個去參軍,一個做起了生意,但關系一直不錯,早在二人各自成親前,就已經約定,將來生了孩子就要做親家。 不過年老爺子早年做生意的時候遇了山賊,受了重傷,身體一直沒調理過來,小女兒年嬌嬌出生的時候,年老爺子已經四十出頭了,徐誠也已經八歲了。 徐老爺子表示年齡不是問題,然后兩家樂呵呵地定了娃娃親,八歲的徐誠被娘牽著去年家喝滿月酒,看著搖籃里的未來的娘子,小臉粉嫩嫩,大眼水汪汪,就像個好吃的水晶包子,于是很滿意。 加上徐、年兩家對這門親事都毫不避諱,小徐誠就像得了個金元寶一樣,逢人就嘚瑟自己有個小娘子了。 這一嘚瑟就出事了,農村里小孩兒在一塊兒玩,拜堂過家家什么的自然是不會少,徐誠的老爹常年不在家,老娘又頗有幾分氣勢,定親之后就反復給他灌輸以后要對娘子好,不能再和別的女人不清不楚之類的,小徐誠于是記在了心里,打那以后小伙伴們一起玩過家家,他就死也不肯演新郎了。 “我已經有娘子了,不能再娶別的女人?!碑斪约罕恢该缪菪吕傻臅r候,小徐誠義正詞嚴地拒絕了。 “新娘子”是村里最受歡迎的小春燕,平時多少男孩子爭著要扮新郎和她拜堂,她都看不上,唯獨對徐誠情有獨鐘,徐誠脾氣好,不過打架也是一等一的厲害,所以其他人也沒有不服氣的。 可是今天卻奇了,新郎官居然不干了。 小春燕從來沒被拒絕過,當即嘴一癟:“我不!我就要嫁給你!” 小徐誠一身正氣地回答:“不行,我娘說,一個男人只能娶一個女人?!?/br> 小春燕哇的一聲就哭了,坐在地上就開始耍賴,一邊哭一邊喊著我就要嫁給你我就要嫁給你,其余的小伙伴趕緊分頭安慰她的安慰她,指責徐誠的指責徐誠。 一個天天巴望著和小春燕拜堂的男孩怒氣沖沖地指著徐誠的鼻子質問道:“春燕哪里不好,你為什么不娶她!” 小徐誠不卑不亢地又把話重復了一遍,男孩說:“那你就把那個女人休了,娶我們春燕?!?/br> 這種事小徐誠當然不會答應,于是一群英雄沖冠一怒為紅顏,言語不和拳腳相向,短短一會兒功夫就把小徐誠打倒在地,各種拳腳,石塊,棍棒全都往他身上招呼過去。 小徐誠一聲不吭地挨打,倒是小春燕被嚇壞了,急得大叫:“你們不要打他,不要打他!” 最后還是村里的大人來了才把孩子們扯開,小徐誠鼻青臉腫地被送回家,徐老娘從地里回來,正看到兒子一張臉腫的跟豬頭一樣,蹲在院子里洗衣服,瞬間就發飆了:“誰把你打成這樣!” 小徐誠把事情經過說了,徐老娘哽咽了,摸著兒子的臉頰說:“好孩子,你做得對,來,衣服放著娘一會兒來洗,進來娘給你擦點藥?!?/br> 母子倆坐在床邊,徐老娘拿了跌打酒給兒子擦,小徐誠抿著嘴唇不吭聲,徐老娘問:“疼嗎?”小徐誠點點頭,徐老娘又問:“那你后悔嗎?”小徐誠搖搖頭。 徐老娘將他摟在懷里,聲音溫柔地說:“兒子,你要記住,如果你不喜歡一個人,就不要把她娶回來,讓她后半輩子都沒了指望,而如果你喜歡一個人,不管別人怎么千方百計要拆散你們,你都要扛著,你是個男人,知道嗎?” 小徐誠一知半解,乖乖點了點頭。 接下來幾天他都在家養傷,小春燕來過兩次,都被徐老娘鎖起了房門,不讓她進來。 女孩子遇到解決不了的問題,最直接的辦法就是哭,當她第三次吃了閉門羹,坐在門口抹眼淚,小徐誠終于受不了良心的譴責,把門打開了:“你回去吧,等我好了會回來和你們玩的?!?/br> 小春燕眨巴著眼睛看著他:“那你還能做我的新郎官嗎?” 小徐誠搖頭:“不行?!?/br> 小春燕又要哭,小徐誠趕忙說:“不是還有很多人爭著要做你的新郎官嗎?” “可是我不喜歡他們,我就喜歡你?!毙〈貉嗍止虉痰卣f。 “那就沒辦法了?!毙⌒煺\聳聳肩,又把門關上了。 小春燕用巴掌拍著門,大聲問:“你愛她嗎?” 小徐誠一臉莫名地又把門打開:“你說什么?” 小春燕眼里含著兩包淚:“你愛她嗎?你的新娘子?!?/br> 小徐誠歪著頭想了想——愛是什么意思? 小春燕抽抽搭搭地說:“你愛她嗎?有多愛?為什么要拋棄我?” 小徐誠:“……” 過了幾天他才聽徐老娘說,小春燕的爹在城里做買賣,看上了一個青樓女子,把她們母女都拋棄了,拿著家里所有的錢和那青樓女子私奔了,臨走前小春燕的娘就扯著她爹,哭著問:“你愛她嗎?有多愛?為什么要拋棄我?” 春燕娘哭得撕心裂肺,可是變了心的男人十頭牛都拉不會來,春燕爹抱著家中僅有的財物,狠狠踹了前妻一腳,揚長而去,只留下一封休書。 那是小徐誠生平第一次感覺到家庭破裂為何物,也因此更加理解娘為何要讓他一生只娶一個女人,因為男人的變心離開,對于一個家庭來說,是永遠無法愈合的創傷。 之后的十六年里,也有不少的人問過他,你愛她嗎,有多愛,不過都是情敵。 年嬌嬌本身活潑可愛討人喜歡,年家又財大氣粗,是燕州有名的富商,想要娶她的人排成了長龍,對于徐誠這個窮小子白撿了父輩的便宜,都十分不齒。 年嬌嬌卻說:“管他們呢,嘴長在人身上,屁眼兒也長在人身上,你還管得著人家了?” 徐誠一張粗獷的臉漲得通紅:“不是……話不能這么說……” “怎么不能這么說了?他們就是看上我爹的錢,你理他們做什么?” “我的意思是,姑娘家別把屁眼兒……什么的掛嘴邊上……” “……” 年嬌嬌撅著嘴,眼珠轉了轉,說:“你不喜歡啊,那我以后不說了?!?/br> 準娘子實在是個無可挑剔的好姑娘,雖然小了點,但是從小就特別護著他這個未來的夫君,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自己有一份也一定要送他一份,學會了做針線,還給徐誠繡了個手帕,上面針腳歪歪扭扭,老大一朵牡丹花,搞得他都不敢在人前拿出來用。 徐老爺子說年齡不是問題,但事實上年齡還是有點小問題的,大楚的男子二十歲就該成親,徐誠卻得一直等著,這期間沒少有狐朋狗友想要拖他進窯子,徐誠推得掉一次兩次,卻架不住一大群人生拉硬拽,幾杯春酒灌下去,一覺起來已經闖禍了。 正常男人逛窯子不過尋常,徐誠卻跟犯了錯似的跑去給年嬌嬌道歉,年嬌嬌對著他倒是大度地一揮手:“這次就算啦,以后不許再去了,這些人自己不干凈,就要把身邊的人都染黑,你可不許再和他們出去鬼混了?!币换仡^就叫人把那群唯恐天下不亂的家伙給狠狠地收拾了一頓。 徐誠一邊為她的大度而感動——換做自己的爹,早就被打斷腿了。 一邊在心里發誓,這種是絕!對!不!能!再!有!了! 絕對! 然而事與愿違,又是一個宿醉初醒的早晨,徐誠看看身邊躺著的人,再看看自己一身的抓痕,險些吐血身亡。 這到底是為什么?。?! 千防萬防,防遍了身邊所有女人,卻忽略了原來灌藥這種事,不是只有女人才會做。 山簡自己倒是很淡定,看他一副快要郁卒了的表情,知道他心里必然是無法接受的,于是自覺地消失了幾天。 對他來說,崔煥死后,身邊的所有人,都不過是消遣了,沒什么認不認真的說法,寂寞了,就去找,對方不接受,那就算了。 可徐誠終究不同于他消遣過的其他人,這個一身正氣的粗漢子盡管在他的暗算下吃了虧,仍然將他當兄弟看,本來是該心照不宣地抹過這一章,但當得知山簡在宣州府的小倌樓里喝花酒喝得三天三夜都沒挪窩時,徐誠跑去找人了。 “你別喝這么多酒?!弊頋h已經分不清東西南北,卻還嚷著要酒要美人,對此徐誠深深地感到無奈。 山簡打了個酒嗝,推開他:“別來煩人,城已經拿下了,還不準我娛樂娛樂?” 徐誠嘆氣:“喝酒傷身,你身上的傷都還沒好全,喝這么多酒,不要命了???” 山簡趴在桌上哼了一聲:“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我一個人活著也沒什么意思,醉死了倒好,醉死了好……” 徐誠對他的過去知之甚少,平時又不愛八卦,于是問:“你有喜歡的人了?” 山簡迷迷糊糊地回答:“死了,死了啊……讓他不要喝……他偏偏……” 原來他喜歡的人死了,難怪總是一臉寂寞的表情,嘴那么損,心那么毒,徐誠自己心底淳樸,倒也不是不能理解這種憤世嫉俗,喜歡的人死了,看整個世界,就都是仇人了。 打那以后,徐誠便有意多關照他,給他送東西,約他喝酒,說些鼓勵安慰的話。在直腸子武將的腦袋里,人只要活著,就總還是會有希望的,何況山簡還這么年輕,失去了一個,還會有另一個。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另一個,卻會是自己。 當山簡借著酒興向他求歡時,徐誠才猛然驚覺事情脫離自己的預計太遠了,當他說出不行兩個字的時候,對面的表情瞬間凍結,醉意也隨之蕩然無存。 山簡摔了酒壺一句話也沒說就走了。 徐誠一個人苦苦思考了幾日,然后去找他澄清自己的用意,山簡卻拒不肯接受。 “你愛她嗎?” 同樣的問題,再一次被擺在了眼前。 山簡一向對身邊的事漠不關心,此刻卻顯得咄咄逼人。 徐誠點了個頭,就算是回答了他。 “你愛她?有多愛?你和她上過床嗎?給過你真正的快樂嗎?你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你真的清楚嗎?” 徐誠咽了下唾沫,老實地回答:“不管怎樣,我都會娶她?!?/br> 山簡又一次問:“你愛她嗎?” 徐誠只得道:“愛?!?/br> 山簡似乎是被這個字刺傷了心,好半天什么也沒說出來。 徐誠撐著膝蓋站了起來:“皇上下旨召你我回京,三日后啟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