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崔繹哭笑不得起來:“只要還有一口氣我都要爬回來,你這是說的什么話?!?/br> 持盈撇了撇嘴,也不揶揄他了,認真地問:“你要把誰留下?從前王府里跟過來的將軍們你總要帶兩個去,留下一個倒也可以,戴老將軍的兒子也都是可靠的人才,軍師怎么辦,你帶著百里先生去?” “不,我如果把他帶走了,上朝的時候就沒人為你說話了,”崔繹斷然搖頭,“先生要留下,我帶著元恪和仲行去,前幾日聽說王氏有了身孕,我本想換個人,可想來想去還是仲行跟我最久,許多事不需要交代他就會去做,所以還是得讓他陪我跑這一趟,王氏那邊就只有你和長公主平日多關照著了?!?/br> 關照王氏的事持盈自然是點頭應承,可不帶百里贊一起去她卻存了分憂慮:“山先生若是還在世,倒是他去更合適,可逝者已矣,眼下能為你出謀劃策的也只有百里先生了,你若連他也不帶,我是無論如何不能放心的?!?/br> 崔繹對這個倒不在意:“從前沒有他我不也照樣大勝仗,難道這次沒了他我就贏不了了?” 二人拉鋸了半天,最后持盈表示,要么帶著百里贊,要么她這個皇貴妃就要親自去和郭茂較量,崔繹被她磨得沒了法子,只好同意。 崔繹補充道:“其實公琪的實力說來也不在仲行和元恪之下,但我之所以把他留下,主要是因為他現在還有一重身份是駙馬,與長公主一同入宮來與你商議點事總比其他人方便。但公琪也有個致命的弱點,脾氣太好,如果那些老不死的為難你,他多半是說不出個什么來,所以我還給你留了一道護身符?!?/br> “什么護身符?”持盈不解地問。 崔繹卻狡猾地笑了:“你猜猜?你不是聰明得很,從前總笑話我沒腦子嗎?” 持盈噗嗤一聲,捶了他一下:“我幾時說過你沒腦子了?沒腦子的人能被我調教成現在這樣?” “都是你的功勞,嗯哼?”崔繹手去撓她咯吱窩,持盈小聲尖叫,向后躲開,崔繹不依不饒,二人在床上滾來滾去,最后持盈眼淚也笑出來,不迭氣地求饒,崔繹才放過了她。 持盈躺在枕上抹了抹眼角,剛才被口水嗆了一下,現在還有些咳嗽。 崔繹俯撐在她上方,微笑著看著她,過了片刻后,說:“我留下了一道圣旨,任何時候如果你鎮不住場面了,就把圣旨拿出來,當眾宣讀?!?/br> 持盈訝然眨眨眼——鎮不住場面的時候拿出來讀的圣旨,會是什么?總不會是封后的圣旨,皇帝都不在,怎么封后? “另外如果你覺得有必要,也可以以我的名義,封你弟弟一個言官做,”崔繹又說,“言官尚可詰君王,下可責群臣,諫無過,不受死,他和他娘現在就指著你活命,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幫你說話?!?/br> 持盈心不在焉地答應了,滿腦子都在想那圣旨到底會是什么。 內心里,她希望自己永遠也不需要打開那道圣旨,可是天不遂人愿,崔繹的親征大軍才走了不到半個月,朝堂上就亂得一團糟,大臣們各自為戰,相互攻訐,彼此彈劾,仗著君王不在,掌權的又是個罪臣之女,連皇后都不是,有什么資格垂簾聽政?便鬧得不可開交。 小崔皞倒是十足有君王氣魄,坐在龍椅旁的太子寶座上,面前一群老頭子你爭我吵鬧鬧嚷嚷,他居然也不害怕,手里抱著個皮球,眨巴著眼,淡定地看著。 楊瓊果然如崔繹所預想的那樣,別說吵得過那群文官,連嗓門都沒他們大,急得滿頭大汗,幫不上一點忙。持盈坐在珠簾后面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轉頭吩咐小秋:“去把本宮床頭的玉匣子取來?!?/br> 小秋飛奔著去而復返,明堂內那群人還在吵個沒完,持盈取出圣旨,站了起來:“眾卿家暫停片刻,本宮有皇上留下的圣旨?!?/br> 外頭沒人理她,持盈又提高了嗓門再說了一遍,仍然沒人理會。 杜衷全急得直跺腳:“娘娘有圣旨要念!還不肅靜!” 下頭一人嗤道:“江山社稷之大事,豈輪得到你一個閹人來發話!” 杜衷全瞬間氣得七竅生煙,正要說什么,就見小崔皞舉起手里的皮球,用力朝前方扔了出去,“嘭”第一下砸中了為首一名文臣的大腿,那人一愣,周圍的人也跟著靜了下來,短短一會兒明堂內便鴉雀無聲了。 持盈唏噓地想關鍵時候果然還是兒子可靠,將圣旨遞給杜衷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接下來的內容令在場的所有人——包括持盈自己,都愣了好半天。 崔繹留下的圣旨,是提拔身任兵部侍郎的鐘遠山為驍騎大將軍,位正三品,與吏部尚書齊平,在沒有太師太傅太保的時候,僅次于太子崔皞和中書、門下二省尚書!不僅如此,玉匣中還有可調動京城十二衛中其三的兵符一塊——這樣的兵符,崔繹自己拿著一塊,兵部尚書拿著一塊,龍武衛正使楊瓊拿著一塊,最后的一塊輕易是不給人的,現在卻要交給鐘遠山。 當即便有人高呼:“這不合規矩!祖宗有規矩,神威、忠天、金鷹三衛向來只聽從皇上傳召,指揮權斷斷沒有旁落的道理!皇上這樣公然將兵符交給外戚,難道我大楚的江山今日就要改姓鐘了嗎!” 楊瓊怒道:“一派胡言!若不是皇上早有預料,知道他前腳走,你們后腳便要鬧得雞犬不寧,何至于此!” 他的聲音很快淹沒在一片嘈雜聲中,朝中也不乏有人支持崔繹的做法,但都官位平平,吵不過那些位高權重的當朝大員們。 持盈一邊讓杜衷全去外面宣旨召鐘遠山傷殿,一邊提了口氣,大喊一聲:“都安靜!” 她才剛喊完,小崔皞也跟著喊起來:“安靜!” 一歲多的小孩哪里知道安靜是什么意思,不過是跟著持盈喊而已,發音不準,嗓音也不太大,還有點破音摻雜在里頭,但發話的畢竟是太子,是個姓崔的,大臣們也不好不給面子,只好稀稀拉拉地閉嘴了。 “眾卿家嘴上功夫倒是了得,怎不見三言兩語就把西北邊的叛軍后擊敗了?皇上才走不到半月,你們就在朝堂上大聲喧嘩,目無尊上,成何體統!”持盈平時甚少端著架子教訓人,可到底也是做過皇后的人,怒斥了幾句,竟無人敢頂嘴。 她心中稍微安定了些,又繼續說:“皇上雖然不在朝堂上,太子還在!崔家的列祖列宗還在!豈容你們如此放肆!一個個都是飽讀詩書,或武冠群雄的英才豪杰,不把功夫用在治國平天下上,卻在這正大光明的牌匾下,欺負一個婦人,一個孩子,你們還算男人嗎?你們倒會嘲笑閹人,可閹人卻比你們懂禮,難道你們連閹人都不如嗎!” 杜衷全已引著鐘遠山走入打點,震得住場的人來了,持盈越發不怕了:“你們空有一身的本事,卻要皇上御駕親征,竟不覺的面上羞愧,也不檢討自身,反而一味地攻訐他人,結黨營私!若是北狄人此時來犯,你們誰能上陣抵擋?太祖太宗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保不齊,就要斷送在你們的手里了!” 鐘遠山十分自然地上前撩衣擺跪下:“若外敵來犯,臣鐘遠山愿第一個帶兵上陣,誓退胡虜,不死不休!” 鐘遠山的聲音厚重響亮,回蕩在明堂上空,余音不絕,眾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也不知是誰帶的頭,紛紛跪了下去:“臣等慚愧?!?/br> 持盈終于松了口氣,坐回椅子里:“還有何事上奏,說罷?!?/br> 朝堂的秩序終于恢復正常,有太子在,有鐘遠山在,最重要的是——有兵符在,那群躁動不安的大臣終于不得不臣服了。 這才半個月,就鬧成這樣,往后還不知會發生什么事,持盈頭疼地按著太陽xue。 快點回來吧,她在心里呼喚著崔繹的名字,千萬不要丟下我們孤兒寡母! 164、未卜先知 當持盈為前朝的事焦頭爛額的時候,身處行軍途中的崔繹同樣不輕松。 清繳崔頡的殘余勢力一事很早就被提上議程,但由于各種各樣的原因——當然主要是糧草問題,一直被拖延到了十月份,不過在戰前準備方面,百里贊可謂是做得十分出色,調兵調糧不是他職權范圍內的事,于是他將重點放在了涼州方面的情報上。 根據這半年來放出去的探子不斷傳回來的消息,到大軍開拔前,崔繹已經對涼州一帶的形勢有了相對全面的了解,原來崔頡到了涼州后,并沒有直接接管涼州軍,而是繞過了涼州府繼續向北行,進入了呼蒙托兒人的疆域內,先是迎娶了呼蒙托兒當時的一位待嫁公主,接著利用呼蒙托兒這塊跳板,先后和巴邊、察察等國搭上了線,在西北站住了腳跟。 早在六月份的時候,兩周就有軍報傳到京城,說呼蒙托兒的一支騎兵隊伍在關外頻繁活動,有時劫擄涼州的牧民,或掠奪其財物,用盡sao擾的手段,只避開不與涼州軍沖突。那時朝中便有人推測這是崔頡在試水,應該給予嚴厲的回擊。 但近十年來大楚一直內憂外患,戰亂連連,雖然有持盈推行的寓兵于農政策,不至于田地荒蕪無收成,但國庫日漸空虛卻是不爭的事實。加之大楚糧倉的宣州也遭到戰火洗劫,盡管傷害被降到了最低,可糧食的收成還是減了兩成。 所以崔繹一直把出征的時間一拖再拖,拖到今年收了秋天第一茬麥子以后,才正式揮軍北上。 京城這邊的動靜同樣也傳到了西域各國,郭茂奉崔頡之命,在呼蒙托兒等國國王面前顛倒是非黑白,將當年韓追扣押他們的事栽到了崔繹的頭上,就連呼兒哈納約他們道馬泉關遺址商談的事,也被說成是崔繹的陰謀。呼兒哈納已死,死無對證,郭茂向來擅長虛實摻半請君入甕,憑著一條三寸不爛之舌,當真說得各國都信了他的話,答應與崔頡聯手,進軍中原。 雙方都做好了準備,只等開戰后,就要將對方置于死地。 豐州與涼州交界處,虞城。 百里贊向隨行的將軍們解說涼州和西域現狀,說得口干舌燥,崔繹卻坐在將軍榻上,手里玩著一個錦囊,自顧自地發著呆。 “……因此我認為,這是眼下最行之有效的辦法?!卑倮镔澱f完,帳中的將軍們紛紛點頭,或附和幾句,或提出疑問,一番交流溝通后大家基本達成共識,就等主帥拍板了。 崔繹目光渙散,不知在想什么。 百里贊握拳一咳:“咳咳!”崔繹慢吞吞回過神來,看了他們一眼,百里贊黑著臉道:“皇上,臣說完了?!?/br> 崔繹點點頭:“哦?!?/br> 將軍們不約而同的一頭黑線。 崔繹終于搭對筋了,反問:“你剛才都說了什么?” 百里贊一臉“早就知道會這樣”的表情,悻悻地把剛才的話又重復了一遍,崔繹聽完,點頭道:“朕也是這么想的,只不過……”又把他認為需要調整的兵力部署說了說,眾人紛紛點頭,百里贊服氣地拱手道:“論起行軍布陣,臣還是差了皇上一大截?!?/br> “朕除了打仗什么都不會,”崔繹木著一張臉說,“先生就讓朕稍微得意一下吧?!?/br> 百里贊忍俊不禁,其余人也紛紛笑了起來。 但緊接著崔繹又說:“朕聽先生嗓音沙啞,西北天干物燥,先生不比將軍們身體強壯,要注意防寒保暖,莫要中途病倒了?!?/br> 百里贊額上青筋直跳,心說我嗓子啞還不是因為同樣的話說了兩遍! 戰術議定后,將軍們先行告退,百里贊見崔繹仍舊對著錦囊出神,便笑著問:“娘娘給皇上做的?” 崔繹嘴角不自主地彎了彎:“嗯?!?/br> “上面繡的花樣倒是別致,既不是龍鳳祥云,也不是鴛鴦戲水,”百里贊偏頭看了一會兒,疑問道,“并蒂蓮?好像也不太像,是連理枝?” 崔繹不無得意地說:“是當歸!” 百里贊:“……”半晌后結結巴巴地問:“皇上知道……當歸是、是做什么用的嗎?” 崔繹斬釘截鐵地答道:“持盈說,當歸當歸,應當歸來,是祈禱我早日凱旋的意思?!?/br> 百里贊再次無語凝噎,決定還是不告訴他當歸的功效了。 “持盈還在錦囊里放了好東西,說如果遇到束手無策的狀況,就打開它!”崔繹兩眼里閃爍著光芒。 百里贊頓時肅然起敬:“娘娘威武!” 崔繹把錦囊翻來翻去地看,幾次想拆開去看里面裝的東西,又想到持盈的叮囑,強按下心頭的癢癢,自言自語道:“怎么還沒發生狀況?” 百里贊徹底無語了,決定不跟這呆頭呆腦的皇帝待在一起,免得也被帶得呆傻了。 朝廷的軍隊出了虞城,剛進入涼州沒兩天,呼蒙托兒國的沙魔騎兵就浩浩蕩蕩地殺向了陽明關,涼州牧韓追死后,涼州一直處于無主狀態,兩名都尉爭奪大權鬧得不可開交,陽明關守備松懈,否則也不會讓崔頡輕而易舉地混出關外去。 呼蒙托兒與巴邊、察察等國結為盟國,組織了六萬之眾的聯軍,要助崔頡重返中原。朝廷這邊,崔繹也集結了十萬大軍,打著肅清反寇的名義,要將崔頡連帶著西域各國一次踩踏實了。 但就在雙方還相距四百多里的時候,一場瘟疫突如其來地襲擊了肅反軍。 在戰場上爆發瘟疫一點都不奇怪,尤其是夏天,戰死的士兵被袍澤用草席卷起帶回營中,準備返回時送回故鄉安葬,軍營一角屯放著大量快速腐爛的尸體,吸引來老鼠禿鷲等大量食腐動物,攜帶著病菌,在士兵們日常起居的各個地方游躥,不注意衛生,極容易使疫病大規模擴散開。 可實在是奇怪——雙方明明還沒開戰,而且有過當年西營時疫的教訓,崔繹行軍一向格外主意衛生,糧食自不必說,所有換下來的衣服都要徹底清洗,太陽暴曬或用火烘烤至干,飲水也盡量煮沸,確實很大程度上杜絕了各類疾病,但瘟疫卻還是爆發了。 曹遷是當年瘟疫中活下來的人,這次沒有再被傳染,但百里贊卻不幸倒下了,剛開始只是渾身乏力,嗓子痛,堅持了兩天后,直接演化為高燒,軍醫使出了渾身解數也沒法讓熱度退下來。 幾乎是同時,軍營里倒下了近兩成的人,都是不同程度的咳嗽發燒,嚴重的不是被燒得昏迷不醒,就是上吐下瀉,沒有染病的人人自危,還沒開戰就開始軍心動搖。 “皇上!不能進去??!”帳外親兵阻攔不迭,但崔繹還是闖進了帳中,軍醫和徐誠都在里面,一見他來了慌忙都起身來攔。 崔繹擺擺手:“朕當年得過瘟疫,不會再得了,不要緊的,先生怎么樣了?” 軍醫愁眉不展地答道:“高燒還是沒有退,什么藥都試過了,喝下去沒一會兒就吐,一點用也沒有?!?/br> 崔繹沉默地點了下頭,撥開他們快步走到床邊。 短短幾天百里贊就被病魔折磨得消瘦了一圈,臉色蠟黃,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崔繹到床邊坐下,試著喚了他幾聲,百里贊眼皮動了動,模模糊糊看清是他,便張開干裂的嘴唇,似乎要說什么。 徐誠湊上去聽,聽了半天沒聽明白,崔繹把他推開,自己附耳上去。 徐誠道:“我聽先生像是在喊娘?” 軍醫嘆氣道:“先生病得這么重,或許是已故的親人來接他了?!?/br> “胡說些什么!”崔繹扭頭怒罵,“都閉嘴!朕聽不清他說話了?!毙煺\和軍醫立刻把嘴閉地牢牢的。 崔繹費了老大的力氣,終于連聽帶蒙地明白了百里贊的話——他在喊“錦囊”,讓崔繹把持盈給的錦囊打開! 對啊,持盈不是說遇到束手無策的狀況就打開錦囊嗎?現在這不正是束手無策的時候么?崔繹馬上從懷里取出持盈臨走前給的錦囊,從里面掏出一張薄薄的紙,展開一看,果然密密麻麻寫滿了字,正是一張藥方。 他馬上把紙遞給軍醫:“你看看這個是不是治瘟疫的方子?” 軍醫接過來一看,大喜過望:“應該是!屬下這就去煎藥!”說著飛奔出了營帳。 聽到他們的對話,百里贊放心了,舔舔嘴唇又把眼睛閉上了,崔繹一拍自己額頭,懊悔道:“朕太大意了,就該早點想起來的?!毙煺\安慰道:“現在也不晚?!?/br> 崔繹長出一口氣,端起一旁放著的半碗水,徐誠馬上幫忙把百里贊扶起來,給他喂了點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