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崔繹則在宣州境內四處攻城略地,繼續收編朝廷的殘余部隊,加上投降的宣州軍,兵力猛增至四萬,再加上鐘遠山手中的三萬人,燕州守軍一萬人,足足有八萬之多。 消息傳到京城,無人不膽寒心驚,武王竟是在短短四個月的時間里就攻占了宣州府,又有燕州這塊后方和鐘遠山所轄的江州,足足劃去了大楚五分之一的版圖! 而宣州又是大楚每年糧食、油鹽、絲帛的出產大戶,武王得宣州,就猶如扼住了朝廷的經濟命脈,虧空的國庫無力支撐再戰,啟圣帝崔頡只得按下心中怒火,派人前去招安。 宣州府內,崔繹正坐在曾經的老丈人、如今的階下囚謝效的官椅上,來使展開圣旨,剛以“奉天承運”開了個頭,就被他劈頭蓋臉潑了一身的墨。 崔繹囂張地道:“圣旨?本王不愛聽,皇兄想說什么,直說就得了?!?/br> 山簡在一旁忍笑提醒:“王爺,謝大人用的可是宣州上好的君子墨,我聽文譽說夫人從前甚是喜歡,灑了可惜了?!?/br> 崔繹“唔”了一聲,一抬手吩咐道:“去把庫房里的君子墨都打包帶走?!币慌杂H兵馬上去辦,他這才又朝來使努努嘴,“接著說,說快點,本王肚子餓了?!?/br> 來使滿頭墨水,也不敢擦,將弄臟的圣旨卷卷收好,謙卑地道:“王爺,皇上說了,王爺與皇上是至親手足,血濃于水,若是因為些個什么誤會導致兄弟鬩墻,輕則戰火連年,殃及百姓,重則邊疆失守,山河淪陷,列祖列宗好不容易打下來的天下毀于一旦,何其哀矣,愿王爺能以江山社稷為重,莫再輕啟戰端,皇上許王爺兼任燕、宣二州州牧之職,更加封王爺為龍威武王,世襲一等公,側妃長孫氏為三品誥命夫人,長女崔嫻為華寧郡主……” 崔繹嗤之以鼻,轉著一桿毛筆玩。 “……追封王爺生母、已故孝憐皇后為元敏孝憐皇太后?!?/br> 崔繹手中的毛筆頓住了。 山簡馬上道:“王爺!王爺,追封之事,若由王爺本人來做,那便是彰孝悌于天下,若由旁人來做,則不過是紙糊的燈籠,徒有其表,沒有分毫的意義!現下我軍氣勢如虹,正是應該一鼓作氣攻入京城,以免夜長夢多!” 崔繹一動不動,也不知聽進去了沒有,山簡正要再勸,崔繹豎起手掌,讓他不要再說,并朝來使道:“你回去,告訴皇兄,本王會好好考慮?!?/br> “王爺!” “下去吧?!?/br> 來使告退,山簡氣急敗壞地道:“王爺,成大事者豈能為這些細枝末節的事裹足不前?封賞之事不過是做給人看的,宣州牧也好一等公也罷,宣州都已經是王爺囊中之物了,何須他來賞賜?等王爺將來榮登大寶,這萬里江山都是王爺一個人的,到時候想要如何加封生母還不都是王爺一句話的事!” 崔繹搖搖頭:“本王不是在為這個裹足不前?!?/br> 山簡深深呼吸,按捺住心中怒焰,問道:“那敢問王爺為何不下令一口氣攻陷京城,直接摘了崔頡的九龍金冠?” 崔繹斜著頭看他,反問:“你是想本王摘了他的皇冠,還是想本王摘了他的人頭?” 山簡說不出話來了,崔繹將桌上自己原封未動過的冷茶抓起來遞過去:“喝點水,冷靜冷靜,再回答本王的話?!?/br> 山簡低聲答是,接過冷茶,望著那姜黃色的茶湯中倒映出的自己,滿臉的焦慮與煩躁。 “本王何嘗不想揮軍繼續西進,一口氣把龍椅和江山搶過來,”崔繹大手拍了拍官椅的扶手,聲音低沉緩慢,“本王承認,在聽到他說要追封本王的生母為太后時,確實心動了一下,但那不是本王勒馬不前的原因?!?/br> 崔繹目光渙漫地看著不知何處:“你要問本王為何要休兵,本王自己……其實也說不太清,只是一種感覺,覺得眼下不能再打了?!?/br> 山簡愕然望著他,崔繹也扭過頭來看著他,嘴角隱約笑著,似乎期待他來解釋一下這種“感覺”。 的確是不宜再打了,山簡心頭泛起一陣苦澀,如今崔繹雖手握三州四十余縣,八萬重兵,但宣州占而未收,難保下屬官員不會懷有異心,八萬軍隊中更有大半是收編來的鎮反軍,不比燕州舊部忠心,萬一在戰場上反水,那既得的戰果也會瞬間化為泡影。 “王爺的做法是對的,現在須得停下來重新整編軍隊,不宜再打了?!笨赐晷莸膩硇藕?,百里贊對崔繹停戰休兵的做法予以了肯定。 持盈閑倚在榻上,一手打著扇子,也道:“眼下最要緊的,是將降兵重新整編,再過一個月江州宣州的糧食就該到收獲的季節了,若不趕在秋雨到來前收割,來年便沒有足夠的糧食,宣州雖官倉富足、謝家更有幾輩人的經營,但終究只是大楚的一個周,江南三州,皇上仍握有其二,拼糧草,我們未必能贏?!?/br> 百里贊連連點頭:“我也是這么想,而且也得防著呼兒哈納趁亂南下,燕州現只有一萬人,若真是遇上北狄人大舉攻關,只怕守不住?!?/br> 持盈一笑,道:“之前我還怕王爺殺紅了眼不管不顧,而今看來,倒真是冷靜成熟多了?!?/br> 丫鬟端著一碗湯藥進來,百里贊笑著揶揄道:“夫人現在身子不一般,還是少cao心為好,王爺是石中璞玉,匣中明珠,終究是會發光的?!?/br> 持盈接過藥來喝了,小秋又捧著一盅腌李子進來了:“夫人,奴婢在街上看到有人賣腌李子,想著夫人喝過藥以后嘴里發苦,一定想吃酸甜的,就買了些回來,夫人快嘗嘗看?!?/br> “就你想得周到?!背钟χ惺肿屗皝?,拈了一顆腌李子,放進嘴里一咬,瞬間整張臉都扭曲了,噗地一聲吐了出來,慘叫道:“怎么這么酸!” 小秋詫異道:“夫人,懷孕的女人不就愛吃酸的嗎?奴婢嘗過覺得酸了才買的?!?/br> 持盈捂著嘴欲哭無淚:“這也太酸了……哪里是人吃的,快端走快端走,看得我牙根子都酥了?!?/br> 百里贊好奇地也伸手來撿了一顆,一嘗,被酸得險些抽過去,忙不迭地吐進一旁的痰盂里,又端起茶水趕緊地漱了口,心有余悸地問:“夫人懷著小姐的時候一直吃這個?” 持盈搖頭:“沒有,酸的也吃,但不愛吃這么酸的,一直吃這個我的牙還要不要了,懷著嫻兒那會兒就愛吃辣的,無辣不歡?!?/br> 小秋忙接口:“酸男辣女,要不夫人怎么生的是個小姐而不是小世子呢,夫人這回可得多吃些酸的,也好給王爺生個白白胖胖的小子,將來做太子呀!” “八字還沒一撇呢就惦記上了太子,”持盈嗔怪地用手指戳了她腦門一下,“生個胖小子,將來長大做了太子,可是要娶你做太子妃?” 小秋唰地臉就紅了,又是跺腳又是甩手:“夫人就愛取笑奴婢!” 持盈和百里贊都笑了,百里贊擺擺手道:“既然是小秋姑娘的好意,夫人多少也吃點,若真能生個小世子,王爺也高興不是?” 持盈哀嚎道:“你們可饒了我吧,這玩意兒怎么吃……要不你們陪著我吃?” 百里贊馬上打個哈哈裝作自己什么也沒說過,小秋卻一本正經地撿了個李子,表情視死如歸:“如果陪著夫人吃夫人就能生個小世子,奴婢這就吃?!闭f著就要往嘴里放,嚇得二人連忙阻止。 百里贊道:“別想不開!” 持盈又想哭又想笑:“快別耍寶了,這時候該吃晚飯了,去廚房看看我要吃的剁椒魚頭好了沒,快去?!本桶研∏锿鈹f。 小秋嘟著嘴,還在嘀咕著酸男辣女這樣那樣,鐘綠娉從外面進來了。 “jiejie,先生也在啊,”鐘綠娉領著一個丫鬟春風滿面地走進來,“jiejie,我聽廚房的人說jiejie最近愛吃辣的,特意去買了老壇野山椒,做了這清炒毛肚片,手藝不好,還望jiejie不要嫌棄?!?/br> 持盈一看那丫鬟從食盒里端出來的水靈毛肚眼就直了,心花怒放道:“還是meimei懂我!” 小秋猶不甘心:“表姑娘,你可不能這么慣著夫人,都說酸男辣女……” 鐘綠娉笑起來,安慰道:“酸男辣女不過是民間的說法,做不得準的,當初我娘生我兩個哥哥的時候,都是愛吃辣的,反倒是生我的時候嗜酸,可見這口味和男女并沒有什么關系,jiejie現在時常孕吐,吃下去的大都吐掉了,再不順著她慣著她,肚子還沒大起來人就先瘦了,那可怎么得了?” “哎!”持盈也被說得一窘,“一個比一個貧了,meimei既然來了就坐下一道吃,先生?” 百里贊起身道:“府衙里還有事,我就先回去了,曹將軍的親事也準備得差不多了,姑娘娘家人說八月十六正是黃道吉日,定在了那天,曹將軍是王爺跟前的老人了,成親不能太寒酸了,我按燕州官家娶妻的儀制去辦的,等王爺回來了,夫人再同王爺商量商量,看賞些什么?!?/br> 持盈舒心地笑著點頭:“成,有勞先生了,王爺過幾日便回來了,中秋加上曹將軍大婚,雙喜臨門,一定得好好慶賀慶賀?!?/br> 小秋掰著手指道:“不對不對,是三喜臨門才對,夫人有了身孕的事王爺還不知道呢,可不又是一喜嗎?” “哎,那要這么說,王爺打了勝仗也是一喜,那豈不是四喜臨門了?”鐘綠娉也笑道。 “不管多少喜,總之最近都是好事,而且以后也會越來越好的?!背钟娋G娉的手,數人都笑得合不攏嘴。 持盈忽道:“小秋,去偏院叫靜王爺也來一同用晚飯,他還不知道王爺要回來了的事?!?/br> 125、揮金如土 持盈轉頭吩咐小秋:“小秋,去偏院叫靜王爺也來一同用晚飯,他還不知道王爺要回來了的事,這幾個月就沒怎么見他出門走動,老悶著對身體也不好?!?/br> 小秋答應著,一路小跑地去了,鐘綠娉與持盈抵膝坐著,臉上的神情卻有些不安,瞟了門外一眼,抿著唇不說話。 “怎么了?”持盈撫著她手背問,“懷祐與你也是表兄妹,同席吃飯也不是一兩回了,可是心里還有顧忌?” 鐘綠娉面有難色,吞吞吐吐地道:“若他是把我當表妹那倒是也罷了?!?/br> 崔祥暗戀著鐘綠娉持盈倒是早就知道,不過她假裝并不知情,問道:“怎么說?” 鐘綠娉猶豫了一陣,持盈道:“如果不方便說就算了,我叫人去把小秋追回來?!薄斑€是別了吧,我……”鐘綠娉表情掙扎,最后低著頭小聲說,“jiejie,我有件事一直瞞著你們?!?/br> “什么事?”持盈問。 鐘綠娉囁嚅一陣,道:“我……我娘讓我……” 持盈想起張氏那殷勤的模樣,又想起崔祥對鐘綠娉莫名其妙的愛慕,便猜到了幾分,只不說,問她:“二舅母囑咐了你事情?難事?可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 鐘綠娉馬上飛快搖頭:“不要不要!千萬不要,jiejie,這事兒你可得站在我這邊,為我做主才行?!?/br> 持盈笑起來:“jiejie怎么會不幫你,說罷,什么事?” 鐘綠娉似乎覺得極難啟齒,但還是結結巴巴說了:“我娘……那天王爺問起我年歲,問我可曾許了人家,我娘便起了心思,想要我和王爺結為夫妻,親上加親,被爹爹訓斥了,說王爺對夫人一往情深,咱們不能做這棒打鴛鴦的惡人,對我也不好,我娘雖然答應不再提這事,可……還是不大甘心,就又……又……” “又想要你嫁給靜王爺,是嗎?”持盈替她把說不出口的話說了出來。 鐘綠娉一臉難過地點點頭,又說:“jiejie,你是知道我的,我就愛爹爹那樣的武士,將軍,靜王爺……他就是個沒長大的小孩兒,我是不愿意和他過一輩子的?!?/br> 門外院中,崔祥聽了小秋的話,得知鐘綠娉今天也在主院用飯,幾乎是飛奔而來,剛要邁步上臺階,卻聽見了這話,腳步一下就僵住了,半天沒落下去。 鐘綠娉繼續說:“楊將軍英武偉岸,又情深意重,我既與他無緣,也是我沒有福氣……” 崔祥呆立在階前,如遭雷擊——鐘綠娉喜歡楊瓊!那個家徒四壁又沒趣的男人,到底哪里好? “但縱然是如此,我還是不改初衷?!?/br> 崔祥心頭更是絕望——明知道楊瓊不喜歡她,她竟然還癡情不改? 一時悲憤交加,飯也不想吃了,失魂落魄地掉頭就走。 鐘綠娉尚不知自己的話被他拎著半截就跑了,仍在說著:“我既發了誓要嫁個將軍,就一定要如愿以償才好,不是楊將軍,也還會有別的將軍,我不怕等著。其實說來也是我不好,娘那樣說,我不敢不聽,七王爺來到江州府的時候又哭又鬧,不吃不喝,娘讓我去探望他,說些寬解的話,我心想這也沒什么,就去了,誰知道他這就纏上我了,天天地往我住的院子跑,要不就是差人送東西過來,我真是怕了他了,又不敢回絕他,jiejie,你說我該如何是好?” 持盈聽完真是啼笑皆非,沒想到他們之間還有這樣的事,鐘綠娉既怕崔祥纏上自己,又怕拒絕了他惹出多的麻煩,兩頭為難,又無人可說,若不是今天自己偶然想到請崔祥過來一道用飯,她還不定要瞞到什么時候去。 “王府大了,人也多,我竟不知道還有這樣的事,”持盈笑著,丫鬟端上飯菜,小秋回來,表情【縱橫你大爺的】欲言又止,“小秋?王爺呢?” 小秋看了一眼鐘綠娉,含糊地道:“王爺說身子不舒服,就不來了?!?/br> 持盈知道事情必沒有這么簡單,怕是當著鐘綠娉不好說,也就點點頭:“看看,我就說要悶出病來,一會兒吃過飯我去看看他?!瘸园?,剛才說到哪兒了?哦對,懷祐平日都不大出門去,還能變著花樣給你送東西?” 鐘綠娉給持盈盛了一碗湯,坐下來認真地說:“這正是我要說的,本來jiejie有孕在身,我是不該拿這些事來煩jiejie的,可王爺今天送一對簪子,明天送一副鐲子,后天又送一匹料子,都是極好的東西,我就尋思著他怎么會有那么多的錢,這前前后后都送了我近千兩銀子的東西了?!?/br> 持盈驀然大吃一驚:“近千兩銀子的東西?!” 崔祥有這么多錢嗎?有,他雖然被崔頡削了實權,但因為態度較好,仍然保有王爺的頭銜,食邑千戶,再加上原來的一些家底,一千兩銀子不算什么??捎性俣嗟你y子,也是在京城的王府里,他的錢在酒樓吃飯的時候都被摸了個干凈,還得自己干活還債呢,上哪兒去找這么多銀子給鐘綠娉送禮? 鐘綠娉雖沒有明著說什么,但意思已經很明白了,崔祥八成是拿了王府的錢去做私用。 燕州本就貧窮,崔繹又是個被抄了家的王爺,當初差點連吃飯的錢也沒了,府庫中不多的一點積蓄都是這兩年里辛辛苦苦攢下來,預備有大事的時候用的,結果崔祥竟然背著自己挪用了? 這下持盈連吃飯的心情也沒了,讓小秋去叫管家把庫房打開仔細清點一遍,然后過來回話。 管家半個時辰后回來,跌跌撞撞撲進門來,一見持盈就跪了下去,痛哭流涕起來:“老仆無能!請夫人責罰!” “你這是做什么,快起來!小秋,快把人扶起來?!背钟豢此@大難臨頭的模樣就知道自己沒猜錯,一邊叫人把管家扶起來,一邊喝了口水壓驚。 管家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夫人,老仆剛清點了庫房的銀子,足足少了一千三百兩??!這可是夫人辛辛苦苦帶著大家起早貪黑,好不容易囤起來的銀子??!老仆疏于查點,竟被人偷走了這么多,老仆就是以死謝罪也無法彌補這么大的過失??!” 鐘綠娉還沒走,在陪持盈做女紅,聞言倒抽一口涼氣,手里的線軸也滾出了好遠,難以置信地道:“什么?怎么會這樣?是……難道是……”轉頭吃驚地看著持盈。 持盈一手抓著茶杯,壓抑著怒火道:“小秋,把管理府庫的人都叫來,再把靜王爺請來!”小秋馬上去了。 不多時七八個親兵和賬房先生來了,見持盈面色凝重,鐘綠娉也是怒形于色,雖然不知道是什么事,還是個個有眼色,進門就乖乖地跪下。 又等了一會兒,崔祥也來了。 小王爺模樣憔悴,進門后沒精打采地打了個招呼:“二嫂?!庇蛛p目含悲地看了一眼鐘綠娉。 “懷祐,你來到燕州也有好幾個月了,我也沒抽空問問你過得好不好,”盡管憤怒,持盈仍然保持了基本的禮貌,先說了點客套話,“燕州不比京城,條件會差些,也是沒辦法的事,希望你能習慣?!?/br> 崔祥懨懨地道:“有勞二嫂牽掛,我每天看看書,散散步,過得還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