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激了激他?持盈愣了下,繼而恍然大悟,原來昨天那番“崔頡和呼兒哈納合謀誆了天下人”的話,是說給楊瓊聽的。 百里贊捻著胡須:“楊將軍去年替王爺擋箭,手受過傷,是程夫人給治好的,知恩圖報倒也符合楊將軍的性格,只是……你怎么會知道他對程夫人的心意?” 山簡微微一笑,語氣隨意,卻透出自信:“他把信送到了還不走,顯然是在期待能從信中了解到程夫人的近況,后來得知程夫人要去和親,他那臉色,嘖嘖,讓人忍不住要刺激他一下?!?/br> 崔繹怒不可遏道:“你倒是會逞口舌之快!燕州大營本就缺良將,公琪槍法過人,又熟知兵策,是個難得的人才!本王一心栽培他,結果被你激得去送死!萬一他要是有個好歹,你拿什么來賠給本王!” 山簡被他吼得唾沫星子都飛到臉上,也依然是那副什么都不在意的表情,抬指一抹,懶懶散散地說:“他若下不了決心,最后也不能為王爺所用,倒不如死了?!?/br> 崔繹一怔,不由反問:“什么意思?” “楊將軍其實并不想跟著王爺造反的意思,”持盈上前道,“楊家世代忠君愛國,楊將軍對于是否要追隨王爺起兵造反,一直拿不定主意,我想過為他說一門親事,好將他拴住,也被他拒絕了,王爺不也說他心里有人?只沒想到那人卻是程jiejie?!?/br> 百里贊也明白過來,苦笑著道:“你故意說程夫人和親是皇上和呼兒哈納聯手演的戲,又激他去和呼兒哈納交手,只要王爺帶人去助他,程夫人能就回來固然好,救不會來,他必然會對皇上懷恨在心,就會死心塌地跟著王爺了,是這意思么?” 山簡卻搖頭:“不,不是去助他,而是去攔他,程夫人必須被呼兒哈納帶走,這樣以來楊公琪要想救恩人,就必須幫著王爺奪得皇位,什么家規祖訓,道義禮法,在情字面前都是屁話,無路可走的時候,才會破釜沉舟?!?/br> 他這話令在場三人齊齊愣了下,持盈嘴唇微動,似乎想說什么,山簡卻已猜到她在想什么:“夫人覺得我太無情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翟子成拼了命寫信來燕州,也是為了求王爺救程夫人吧?王爺今天還站在這兒,是已經和夫人商量過了,不救,對不對?” 持盈一下子就呆住了,過了許久,才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雙手捂住臉彎下了頭。 “翟子成的信能出京城,必然也有崔頡的默許,若王爺沖冠一怒為恩人,正好中了他們的計,楊將軍正是明白了這一點,才一個人去的?!?/br> 崔繹眉頭緊鎖:“昨夜本王與持盈徹夜未眠,程夫人于本王同樣有救命之恩,不救,問心有愧,救,這半年來的努力又將付諸東流,實在是……難以抉擇?!?/br> 山簡道:“王爺現在去追還來得及,金烏腳程比普通戰馬要快,說不定能趕在他們相遇之前攔住楊公子?!?/br> “萬一沒趕上呢?”持盈不放心地道,“萬一沒趕上,楊將軍和王爺雙雙落入虎口,和被北狄人攻陷燕州有何分別?” 山簡摸著下巴,發出“呣”的聲音,答不上來了。 北狄人足足來了八千,若是和崔頡商量好了借機除掉崔繹,那么肯定還有更多的兵馬埋伏在關外,燕州只有兩萬人,一旦分兵就可能被各個擊破。山簡陰人可以,救人就不太行了,一時也沒有什么可行的主意。 “王爺,贊有一計,”百里贊忽地眼中一亮,“王爺可以去,但是須帶上兩個人?!?/br> 燕州武王府。 桑朵放下手中的小刀,困惑地望著來人:“我也去?” 持盈點點頭:“博木兒熟悉草原,戰力實與王爺不相上下,兩個人一同去,就算遇到危險也定能全身而退,如果再加上你和納央,就更加萬無一失了?!?/br> 鷹架子的海東青納央聽到自己的名字,撲騰了兩下翅膀,喉嚨里咕咕咕。 桑朵又切了一塊rou喂給納央,歪著頭犯難地道:“我是……沒關系啦,雖然王爺兇巴巴的,都不會笑,主要還是我哥那邊,我擔心他不愿意幫你們?!?/br> “另外我也和王爺商量過了,王爺答應放你們出關?!?/br> 一句話,掐住了要害。 079、知恩圖報 博木兒對崔繹充滿敵意,不會愿意助他,這一點持盈早就知道了,于是桑朵提出來,她并不著急,而是說:“另外我和王爺前些日子也商量過了,博木兒的傷已經痊愈,騎馬打獵什么都不成問題,再留你們在關內,只怕族人會不安,所以如果你們想走,隨時可以帶著大家回草原去?!?/br> “咦?”桑朵驚詫地舉著小刀不動了,“你讓我們走?” 持盈眨眨眼:“你們不想走?不想走就留下,燕州也有大片草原可以放牧?!?/br> 桑朵忙又搖頭擺手:“我不是那個意思!”接著又覺得“很想走”好像也不太禮貌,“不對,也不是這個意思,我——哎,我只是……以為你們不會讓我們走了,我哥也說大楚一直想要招安我們布夏人,所以一開始才不愿意向你求助?!?/br> 持盈莞爾一笑,說:“怕我借機把你們扣在城里?王爺倒真是這么想的,你看他和你哥偶爾在院子里碰了面,就跟倆烏眼雞似的,都還是不想放你們走,不過到底是被我說服了?!?/br> “你怎么說服他的?”桑朵好奇地問。 “我說,王爺想回京城去,因為那里有屬于你的東西,布夏人向往草原,也是一樣的道理,燕州只是我們臨時歇腳的地方,早晚都是要離開的?!?/br> 桑朵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持盈又笑道:“等王爺統一了北方草原,還愁不能再把他們接回來嗎?” “把誰接回來?”博木兒從外面回來,看了持盈一眼,表情微妙地變了變,“你怎么會在這里,不怕你男人吃醋?” 持盈朝他禮貌地點了個頭:“我來請你們幫個忙?!?/br> 博木兒一臉冷淡,徑自到桌邊倒水喝:“幫你男人?不幫?!?/br> 持盈轉開頭去笑,桑朵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哥!你也不聽聽是要幫什么,做人要知恩圖報,這不是你教我的嗎?” “我從來不欠他什么?!辈┠緝豪淠鼗氐?。 持盈不笑了,認真地說:“你確實不欠我們什么,但是上回在雁歸山,楊將軍帶人趕走了追殺你們的北狄騎兵,救了你的命,這一點你沒法否認吧?當初還在京城的時候,楊將軍也曾舍身救王爺,所以今天我來,并不是請你幫王爺,而是希望你們倆一起去幫楊將軍?!?/br> 博木兒眼珠微微一動,放下手中的茶杯,問:“那個楊公琪?他怎么了?!?/br> 持盈把程奉儀被逼和親、楊瓊單槍匹馬去救的事簡要地說了說,博木兒聽完,嗤之以鼻道:“既然是中原皇帝和呼兒哈納聯手布的陷阱,他去了又能有什么用,多半是去殉情的,就算我們去救,他也不會回來?!?/br> 桑朵插嘴道:“可是只要活著,總有一天還是能把人搶回來的啊,要是死了,才真的是再也沒戲了?!?/br> 聽了meimei的話,博木兒怔了怔,瞥了一眼持盈,陷入沉思。 持盈心里打了個突——他別又自以為是地想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 好在博木兒最后點頭了:“楊公琪救過我的命,我去,不過我不會聽你男人擺布?!?/br> 持盈無可奈何地道:“知道了?!?/br> 時間緊迫,崔繹與博木兒兄妹倆午飯也等不及吃就騎著馬上路了,崔繹有汗血寶馬金烏,博木兒慣騎的飛云也是塞外的良種馬,腳程比金烏慢不了多少,三人兩騎一紅一白,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黃沙漫天中。 數人在城門口目送,山簡乜眼看著百里贊:“這個博木兒性情乖張,目中無人,你讓他跟著去,就不怕他和王爺臨時起口角,反而壞了事?” “口角是一定會有的,不過難得的機會,如果能把這對兄妹倆也收服,不是更好?”百里贊胸有成竹地笑著。 持盈眉間仍有一抹憂色:“如果能順遂那最好不過了,就怕博木兒那犟脾氣和王爺杠上,鬧出更多的麻煩?!?/br> 山簡低頭想了想,明白了他的意思,也點頭:“能收服他們的話就好了?!?/br> 只有曹遷一個人摸頭不著腦:“你們在說什么?” “來來曹將軍,給你個立功的機會?!卑倮镔澬θ萦H切地攬過曹遷的肩膀,曹遷嚇得兔子一樣跳開:“先生饒命!我前兩日才剛瞧中一個姑娘,先生找別人吧!” 百里贊大笑:“不是給你說媒,正經事,大事,來來?!闭泻糁?,曹遷半信半疑地跟著他到墻角去,二人嘀嘀咕咕一陣后,曹遷一臉緊張、同手同腳地走了。 持盈哭笑不得地問:“你對他說什么了,嚇成那樣?!卑倮镔澲M莫如深地擺擺手:“還得請夫人配合演一場戲?!?/br> “你要試探謝永?”山簡到底是見縫就插針的毒士,沒見謝永來送行,便已經在心底產生了疑惑,又見老友神神秘秘,便猜到了他要做什么。 百里贊苦笑起來,看著他:“是便如何,你也教過他詐降以后被試探了該怎么做么?” 山簡搖搖頭:“沒有。還記得那本《照花川隨筆》嗎?我雖然把里頭夾藏的信燒了,但是崔頡在那之前就發現了端倪,還警告過王爺,之后謝永的行動他一律不同我商量,大概是怕我和你里應外合反而賣了他?!?/br> “那就好辦了,”百里贊松了口氣,“謝公子這個人吧,唉……大概是小時候在家被訓得多了,遇到事從來不知道自己拿主意,以前還在京城的時候就每日地給家里寫信,其中大概也夾了給皇上的告密信,我叫人攔了幾封,都是向謝效請示意見的信,看得出他是很想在父親面前做出點成績的?!?/br> 持盈低聲道:“所以王爺不在城里,他若是詐降,一定不會放過這個引狼入室的機會?!?/br> 半個時辰后,一早被打發去調查地里的作物生長情況的謝永回到府衙,正好聽到里頭模模糊糊傳來說話聲。 “王爺帶走了一萬人,燕州府守衛力量大大減弱,萬一北狄人突然來犯……” “夫人不必擔心,我和符之已經安排好了……” 百里贊擺出一副神秘兮兮、壓低嗓音的樣子,音量卻又能夠讓外頭的謝永聽到:“只需在城門上多站人,多豎旗,營造守備森嚴的假象,幾日后王爺轉回來就沒事了?!?/br> 持盈擠眉弄眼,聲音裝得很嚴肅:“有勞先生了,府里的豬今早腹瀉得厲害,我還得回去看看,就不多耽誤先生了?!逼鹕砭屯庾?。 謝永在廊下躲避不及,被她抓個正著,趕緊后退一步,彎下腰去。 “謝公子?”持盈假裝下一跳,“謝公子在這兒站了多久了?” 謝永溫吞吞地回答:“剛回來,正要進門匯報,王爺在嗎?” 持盈攥著袖子,好像很不安的樣子,打量了他一陣才說:“王爺出城去了,可能要晚些時候才會回來,你有急事?” 謝永表示不急,持盈又故意拖沓了一陣,才猶猶豫豫地走掉了。 而此時,崔繹和博木兒桑朵正帶著不存在的一萬人急行軍南下,按照信寄出的日子和行軍的腳程,呼兒哈納既然要繞過朝顏山,借道燕州返回北狄,差不多也就會在這三五天內和他們遭遇上。 正午吃飯時候,三人下馬,在路邊一座驛站休息吃飯,順便打聽有沒有人見過楊瓊。 驛站的馬夫表示清晨時候有個軍爺路過,也沒休息,換了匹馬就走了,崔繹給了他點錢表示感謝,然后回到桌邊:“公琪寅時不到的時候路過這里,現在多半已經到鼎城了?!?/br> 他話音剛落,博木兒就站了起來:“等廚房炒菜太慢,買兩屜包子邊走邊吃,這就走吧?!?/br> 邊走邊吃……崔繹悻悻地想你們兩個人騎一匹馬倒是可以輪流吃,老子怎么辦,不過確實追人要緊,加上持盈事先就說過博木兒不會聽自己吩咐,想想還是忍了,買了包子灌滿水囊就上路。 金烏吃草吃到一半被要求干活,大發了一通脾氣,差點抬起蹄子往崔繹臉上招呼,崔繹拍拍它的腦袋,湊到馬耳朵邊上說了幾句話,金烏不情不愿地吁吁了幾聲,乖乖讓他上去了。 好在博木兒雖然要求邊走邊吃,但沒要求風馳電掣地邊走邊吃,馬兒還是可以小跑著前進,崔繹也不用擔心被包子哽到什么的。 天擦黑的時候三人到了富縣,向人一打聽,楊瓊仍然是換了馬就走,沒有休息。 桑朵不由咂舌:“這樣一天不吃不喝就是鐵打的也撐不住啊,等追上呼兒哈納,估計也打不過人家了吧?” “不管怎樣,明天一早我們再上路?!贝蘩[說。 博木兒神色冷漠:“我們本來就落后他好幾個時辰的路,再拖一晚就徹底追不上了,東西買了路上吃,這就走?!?/br> 崔繹怒了:“你倒是可以沒日沒夜地跑,怎么不會心疼一下自己meimei!” 博木兒轉頭看桑朵,桑朵趕緊擺手:“我沒事的!我也是騎馬長大的,你們不用顧慮我?!?/br> 崔繹好心喂了狗,重重地哼了一聲,將金烏交給馬倌去喂草,自己去打包了兩份醬牛rou和兩屜白面饅頭,歇了沒一會兒就又上路了。 080、相見恨晚 七月的燕州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萬里晴空,不見風,不見云,不見行人。 楊瓊已經沒日沒夜地趕了三天的路,換了六七次馬,再是毅力頑強,身體也扛不住了,終于放緩馬蹄,找了處背陰的山坡坐下來休息。 毗近燕、甘二州的交界地帶,一望無際的草原綠浪滾滾,正午的日頭毒辣,楊瓊一口氣喝了大半壺水,又把剩下的澆在頭上,水珠四濺。 臉上分不清是水還是汗,他抓著袖子抹了一把,用力閉了閉布滿血絲的眼,倒頭靠在山坡上,想睡一會兒。 馬兒打著響鼻,彎頭吃草。 一股細微的風吹過,楊瓊睡著了。 即使睡著了,他的眉頭也皺得很緊,眼皮不時彈動兩下,仿佛隨時會醒來。 他做了一個很長很亂的夢,夢里先是出現了父親和大哥,還有大嫂,大哥不知道怎么的,竟然知道大嫂暗中戀慕著他這小叔子,不論自己怎么辯解,父親和大哥都堅決不信他,篤定他與李氏勾搭成jian,父親還用笤帚狠狠地抽了自己幾下。 記憶中大哥從沒發過脾氣,但這時卻雙目赤紅,額角青筋暴跳,憤怒地質問自己為何要做出這等背德亂【縱橫】倫之事,楊瓊在夢中一著急,便越發發不出聲來,躺在草地上的身軀痙攣了幾下。 李氏只是在一旁哭,既不承認也不否認,讓他又氣又恨又無計可施。 為何他們如此不信任自己,自己分明是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來的人,父親和大哥對自己的秉性,應該是再了解不過的,李氏是自己的大嫂,他不該更不會對她抱有任何非分之想??!